我看着外面暗波湧動的水庫,有些失神,王思燕忽然悄悄握住我的手。我看她,她沒有看我,嘴角卻微微蕩起一絲笑。
她馬上要和那些和尚進入陰氣最重的隧道進行很危險的法事,這種大無畏的精神,我不能放開她的手,就算是一種佩服和鼓勵吧,緊緊回握着。
升降機到了最下面,工作人員打開鐵門,王思燕松開手,若無其事走出去,我趕緊在後面攙扶她。
其他人也到了,大家神色凝重,沒有玩笑之心。圓通感慨,好久沒做這麽大的一場法事了,這裏要超度的亡魂惡鬼何止成百上千。
小雪輕輕歎口氣:“怎麽能和解鈴比。”
這句話讓場面沉寂下來,解鈴還困在中陰苦界,超度亡魂戾氣。他要超度的亡魂,數量和等級之多更是無法想象。
大家進入隧道,隧道黑暗中的陰物好像知道大事不妙,陰風很盛,暗河水面起了陣陣漣漪,周圍陰森冷意。和尚們走在前面,八個僧人按照陣法圍成一圈,王思燕在中間。
王思燕并不是空着手,手裏端着兩盞蓮花形狀的長明燈。燈火幽幽,火苗亂閃,和尚們一邊走一邊誦經,一步是一步,重重踩在地上。
我們這一行人就靠着微弱的油燈照明,偏偏卻能照透黑暗,放見光明。
走了很長時間,來到隧道盡頭,看到了那棵妖異的石榴樹。
和尚們打開行囊,從裏面拿出蒲團,擺在樹前,衆僧坐成一圈,王思燕手捧燈火,坐在中間。
和尚敲動木魚,衆僧開始誦經。沒有任何伴奏,經文聲卻極具節奏感,高高低低,嗡嗡而響,極具穿透力,四面牆都在回音。
王思燕撫着燈身,點手叫過一個和尚低語兩聲,那和尚走到我們面前,雙手合十:“請各位退避,十方施食的法事就要開始了。”
解南華點點頭,帶着我們往外走,僧人忽然說道:“齊施主請留步。”
我疑惑地看他,僧人道:“十方施食的過程中,會招來堕入鬼道的衆多惡鬼,不能讓它們影響到法事,所以需要一個人爲法事護法。”
“不會是要找我吧?”我愣了:“我沒什麽神通。”
“不用神通,有大勇氣者則可。”僧人說。
解南華沖我笑笑,拍拍肩膀:“那你就留下來吧。”
他們都走了,隧道盡頭隻有我和這些和尚還有王思燕。和尚道:“齊施主,近前。”
我不知什麽意思,還是走到他面前,和尚忽然點指,在我額頭一碰,我全身打了個激靈。
和尚喃喃念道:“佛家神通,其中名曰鬼眼通,見六道衆生生死苦樂之相,見世間一切種種形色,無有障礙。齊施主,剛才我點指暫時喚開你的鬼眼通,一會兒我們做法的時候,你要守護在法陣之外,不讓陰崇靠近。”
我吓得哆嗦:“你的意思是我能見到鬼?”
和尚微微笑:“可以這麽說,所以需要的是大勇氣,我相信你有的。”
“那我該怎麽辦?”我說。
和尚進到圈裏,端起地上一盞幽幽而燃的長明燈,放到我手裏,說道:“齊施主,不管見到什麽都要見怪不怪。不要讓手裏這盞燈熄滅。”
我點點頭,深吸口氣。
和尚又說了一句:“讓這盞燈熄滅的隻有你自己,秉持好己心。”
和尚沒有多說話,回到圈子裏坐在蒲團,衆僧開始誦經。王思燕斜在蒲團上神色安詳,沒有看我。
我一手端着燈,一手掩着燈火。和尚們誦經聲像是唱歌一樣,時不時搖動鈴铛,敲動木魚,黑暗陰森的隧道盡頭像是開辟出一塊潔淨的淨地。
一個和尚站起來,圍着衆僧繞圈,其他人還在誦經,他繞過一圈,跪在自己的蒲團上,沖着圈裏的王思燕磕了一個頭,然後端坐在蒲團上繼續誦經。
第二個和尚站起,和前面的動作一樣,也圍着衆僧繞圈,給王思燕磕了頭,然後坐回原處。
一個和尚接着一個和尚,做着這個舉動。
其他僧人的誦經聲變了,節奏變得更加悠揚,氣場十足,在隧道中顯得十分響亮,四面都隐隐傳來回音。
黑暗中陰冷之意更甚,沒有風卻能聽到風聲,整棵石榴樹都在瑟瑟發抖,上面懸挂的果實左右碰撞,發出很奇怪的聲音。
我低頭看着火苗,暗暗火光中忽然看到不遠處的黑暗裏,似乎有什麽東西。
我猛地擡頭,倒吸一口冷氣,暗河上密密麻麻站的全是人。
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有,他們懸在黑霧中,五官模糊不可分辨,但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都在冷冷注視着我。
一道光從大樹的深處射出來,一隊士兵駕着黑霧,在暗河上慢慢走了出來。我一看就驚住了,正是那隊日本陰兵。
日本陰兵押着老百姓出來,其中就有李非衣,她在人群中驚慌失措。這隊人和暗河上原本的男女老少混在一起,哪也沒走,站在那裏就盯着我死看。
我站在原處一動不敢動,靜谧中無數的聲音從四周傳來。聲音夾雜在陰風之中,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似乎成百上千的人在長聲哭泣。長明燈的燈火搖了搖,左右快速擺動。
我全身骨節都在僵硬,不得不做出一個舉動,伸手遮擋住了火光。
想着那位僧人告訴我的,見怪不怪。
我不再看眼前的鬼影,而是低下頭,靜心看着手裏的燈火,幽幽火光照在臉上,四周一片黑暗,隻有我手持光明。
隐約中,四周飄蕩着千百條半透明的身影,身影分不清誰是誰,糾纏在一起,在我不遠處飄來飄去。這些身影裏煞氣最重的就是那隊日本陰兵,可能他們生前是士兵,氣場蓋壓群鬼。
他們也在發出聲音,隻是太雜亂了,聽上去竟然有些像日本民歌,飄飄渺渺的交織,如同盤旋不去的風聲。
我身邊陰氣大盛,所有鬼的眼睛都是血紅色的,黑暗中若同狼眼,恍若要吃人一般。
我哆哆嗦嗦低下頭不敢再看,突然全身發涼,像是踩進冰窟窿。有個什麽東西逼在眼前,那東西就在緊緊盯着我看,我重重咽了下口水,緩緩擡起頭。
這一擡頭,正看到一個日本軍官站在面前。他的面貌如生,臉色蒼白,眼神裏透出一種很怪的氣質,說不出是什麽感覺,類似一種非人類的癫狂。
他站在我面前,一隻手挎着軍刀,另一隻手掐着李非衣的脖子。李非衣一個姑娘,被掐的痛不欲生,想嚎又嚎不出來。
她一邊痛苦着,一邊又眼淚汪汪看着日本軍官,眼神裏竟然充滿了愛慕。
我忽然明白了,那個霸占她的惡鬼男票,其實就是日本軍官,難怪如此霸道,而且能把她引到這裏。
日本軍官拔出軍刀,随手一揮,李非衣脖子上出現一道深深的血痕,女孩臉色煞白,摔在地上,淹沒在黑黑的濃霧中。
軍官把刀尖對準我,我手裏捧着燈,和他面面相對。
周圍場景突然變了,我似乎出現在一間學校的小禮堂裏,周圍是瑟瑟發抖的學生和老師。日本軍官舉着軍刀對着我,保持着剛才的姿勢,說了句日語。
我正愕然,旁邊冒出個翻譯,說:“太君問你,燈是熄還是不熄?”
我低下頭看到油燈,燈火幽幽。我忽然明白,這裏或許是某種鬼神通的幻境,我并不是真正的在這個地方。既然是幻境,心不動則可,我沒有做聲。
日本軍官收刀,對翻譯說了句話,翻譯道:“你如果不把燈熄了,這裏所有的人都要死!”
我眼觀鼻鼻觀口,沒有做聲,任你怎麽樣,我就是巍然不動。
日本士兵抓過一個女學生,她穿着民國式的校服,留着劉海,小女孩很漂亮,因爲害怕瑟瑟發抖。
日本軍官說了句話,翻譯趾高氣揚對我說:“太君最後一遍問你,熄還是不熄?”
我沒有說話。軍官擺擺手,過來兩個當兵的,當場撕扯起女學生的衣服。女孩一邊掙紮一邊哭,當兵的煩了,聽她哭就用刺刀紮一下,時間不長,女孩衣服全是血,嗓子哭啞了。
她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被扒個精光。日本兵把她按在長椅上,小禮堂裏寂靜無聲,女校的學生老師們吓得發抖,其他日本兵默不作聲看着。
翻譯拿眼睛瞪我:“還是不熄?好,太好了,你等着後悔吧。”他對日本軍官說了幾句日語。
日本兵把女學生的兩隻手伸開,用刺刀釘在椅子上,讓她無法掙紮。兩個當兵的,當着小禮堂所有人的面開始糟蹋起這個女孩。
女孩哭的嗓子都啞了,聲音如嘶如吼。
我端着燈,表面不動心,卻情不自禁淚如泉湧。
這時,忽然有人大吼一聲:“畜生,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