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着非主流頭型的女孩打着哈欠過來,老王大哥說:“翠兒今年22,已經結婚四年了,你告訴這個小哥,你孩子多大了。”
“孩子四歲了。”這個叫翠兒的女人瞅我笑。
老王大哥目光炯炯地看我:“你覺得你比她偉大嗎?她不出來賣,孩子就吃不上飯。”
大嫂在旁邊說:“老王大哥,你跟他說這些幹什麽,他們這些城裏人根本不懂生活的艱辛。”
老王大哥道:“咱們農村人是人,他們城裏人也是人,萍兒你也有點着相了。”
我沉默片刻,說:“我該怎麽辦?”
老王大哥笑了:“進去給活佛磕個頭吧,一磕解千愁。”
我想了想,給一個傻子磕頭,她本來就是殘疾人,生活又如此不堪潦倒,我磕一個頭表示同情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爲了解決老黃的問題,我委屈委屈也沒什麽。
我撩開簾子走進裏屋,傻活佛還在吃東西,看我來了,嘿嘿傻笑,她是真沒心思,一點都不知道我們剛才在外面爲了她發生了這麽多波折。我忽然有點想明白,她坐在這裏還是她,不想外物也不控制外物,誰來磕頭就來,誰不想來就不來,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我這來來回回這麽波折糾結,最後還是要跪在她面前,這就是造化。
我看着她,心裏真是膈應,可想着老王大哥剛才說的,跪下了就放下了。
我深吸口氣來到她的面前,傻子不吃了,拍着手瞅我樂。我跪在蒲團上,給她磕了個頭。頭皮發麻,傻活佛竟然伸出手摸着我的頭發,我打了個激靈,可也别說,激靈之後,頭腦安甯下來,心内諸般煩惱不在。
我擡起頭看傻子,傻子拿起筷子,在鍋裏夾了一根白菜給我。
老王大哥樂:“傻活佛喜歡你,你趕緊吃了吧。”
給我惡心的,有心不吃,屋裏屋外這麽多人看着看,我隻好硬着頭皮閉着眼去吃,正要碰上那根白菜,傻活佛忽然把筷子一收,嘴裏嗚嗚呀呀說着什麽。
老王大哥歎口氣,拄着拐過來,打打我:“起來吧。活佛說你心性還是差點,放不下。”
“我不懂。”我說。
“活佛給你夾菜,你老實講,你嫌不嫌髒?”老王大哥看我。
我猶豫一下,點點頭。
“那你本意想不想吃。”他問。
我搖搖頭:“不想吃。”
“不想吃,那你爲什麽還要硬着頭皮吃。”老王大哥看我。
我看着他,竟然一時語塞。
“你覺得這麽多人希望你吃,你不吃的話就不顧我們的面子?你覺得活佛高高在上夾給你吃,你不好意思不吃,哪怕她是個傻子?你覺得跪都跪了,索性做全套,再髒也得往嘴裏咽?你想的這麽多,執來執去,卻忘了自己的本心,你本不想吃,這是口不應心。”老王大哥說:“所以活佛說你還沒開悟,現在心性比較差,還要磨煉。”
我從蒲團上爬起來,說道:“磨不磨煉我無所謂,今天來主要任務是想讓活佛出手救我的朋友。”
老王大哥說:“你錯了,這兩件事是有聯系的。要救你的朋友,必須走陰,走陰需要一個人到陰間去,你是最好的選擇。磨煉你的心性,也是讓你到了陰間而不至于迷于其中。”
“什麽?”我大吃一驚:“要我去?”
這時,傻活佛嘴裏“嗚嗚呀呀”說了一堆東西,聽不懂是什麽意思。老王大哥應該能挺懂,他聚精會神聽着,然後道:“活佛說隻有你才能救你的朋友。這樣吧,今天晚上帶着你那個受傷的朋友過來,活佛要親自做法,走陰救人。”
不管怎麽樣都要試試,我和大嫂走出屋子,看到外面的陽光,再回憶剛才在屋裏發生的事,簡直恍若隔世。
因爲我給活佛磕過頭,大嫂對我的态度好了許多,我問她這個活佛到底是什麽來曆。
大嫂說:“活佛原名叫牛玉珠,名字還挺好聽,聾啞傻她是胎裏帶的,她媽媽原是十裏八村有名的神婆,一天晚上她媽媽做夢,夢到上西天小如來境界看到了觀音菩薩,那裏就是仙境。觀音菩薩給她潑聖水,并告訴她有一位仙家要轉世投胎進你的身子,這位仙家是有來曆的,要承擔普度衆生的大責任,等她媽媽第二天從夢中醒來後,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聽得眼都不眨,像是在聽神話故事。我有疑惑,但是沒說出來,西天小如來觀音菩薩那是佛家系統,而仙家仙境什麽的,應該是道家吧,整個一滿擰。可看大嫂這樣,無比虔誠,說話眼睛都放光,還是不追究這些細節吧,說出來也讓人讨厭。
“有大成就的人都克父母,”大嫂說:“傻活佛十幾歲的時候家裏人就死了,她自己一個人住在農村,還是個傻子,連飯都不會做。後來房産讓家裏親戚霸占,把她攆到外面,連炕都沒得住,跟小貓小狗似的,下大雪下大雨,她想進門,家裏人根本不讓她進。她也算命大,冬天那麽冷的天,那麽大的雪,愣是沒凍死。後來出了這麽個事,搶占她家産的那些親戚,接二連三得怪病死了,她卻一點事沒有,寒暑不侵,一天到晚傻樂,沒有煩心事,走哪都有人舍一口飯吃,大家一看這才是真佛呢。那家人遭了報應,活佛一點事沒有,後來村裏人就把她供起來。”
我聽得入神:“然後呢?”
“十裏八村有信佛的,都來供奉,聽說有個得了絕症的女人就因爲給活佛上香,活佛抓了一把香灰給她,她的病就自愈了,當時還上了網呢。”大嫂說。
我聽的撇嘴,這個就有點假了,這是愚民在利用神通造神。
大嫂說:“後來有一次,有一個遊方的和尚來到村裏,看到了活佛。那和尚竟然就住在她家,天天伺候活佛,大概兩個月之後,那和尚說悟了,當着鄉裏鄉親給活佛磕了好幾個頭,然後走了。走了之後,活佛這個稱号,才算是真正落下來。”
“那她怎麽和老王搭上關系的?”我問。
“老王是用馬前課占了一卦,他一生的命理都在其中,他就是要找到活佛,并追随在她的左右。老王本不知道活佛是誰,是卦象引他去的,然後活佛就跟老王走了。”大嫂說:“最開始這兩個人身無分文,你想想,一個下半身小兒麻痹,一個傻子,這兩個人沒有任何勞動能力,隻身來到大城市,現在愣是搞來了大房子,下面還管着好幾個小姐,這就是本事。”
她這麽一說還真提醒我了,确實是這麽回事,沒有任何勞動能力,沒有錢,一個瘸子照顧着一個傻子,愣是開創了這麽大家業,下面還有很多信徒支持,這如果不是能耐那就沒什麽是能耐了。
我們坐車回到老黃的宿舍,大家都在,我們把情況說了,衆人的意見是既然活佛這麽奇特,想必有過人之處,試試吧。我們聯系了林亦辰,林亦辰聽說這個情況,馬上讓公司調配一輛車來,作爲拉老黃去就診的專車。
我們私下裏都挺佩服林亦辰的,别看是女人,做事是真講究,有理有法還能根據實際情況去變通,遇到這樣的老闆就從了吧。
車子開到後,我們沒有耽誤,直接把昏迷的老黃擡上車,一路開到了老王大哥和活佛住的小雁樓。剛進到院子,老王大哥拄着拐示意我們到西邊那兩間房子裏,剛才來了幾個男人,正在裏面和那些娘們做生意,走陰這種法術,不能和淫邪之事犯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進了西屋,家徒四壁。牆上挂着老式挂鍾,破櫃子上供奉着觀音像,旁邊有擴音器,沙沙啦啦放着佛教歌曲,“南無阿彌陀佛”來來回回就這一句詞。
老王大哥讓我們把老黃放在床上,他摸了摸老黃的頭,凝眉:“情況比我想的嚴重,恐怕過不了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