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到酒吧,雙腿像是灌了鉛,回到包座。小賈總和一幹美女已經不在了,有個小賈總的朋友正在抽電子煙,我問他小賈總哪去了,他翹了翹下巴,點點舞池,言語中帶着蕩笑:“小賈總玩的可嗨了。”
一群男女正在下面蹦跶,小賈總前後被兩個美女夾擊,他在中間扭的這個開心。
我已經明白了,我是被他玩了,想去和他說什麽又覺得沒意思,佩佩已經遠離我,我呆着還有什麽勁。我對那朋友說,讓他轉告小賈總我先走了。
朋友吞雲吐霧,揮揮手,示意知道了。
就這樣吧,我看看已經嗨到頂點的紅男綠女們,站起身走出了酒吧。我冒着大雨回到家,洗過澡躺在床上,輾轉難睡,想了想還是給賈佩佩發了信息,誰知道信息發送失敗,仔細一看,我已經被她拉黑了。
我重新添加好友,在申請上寫了一堆懇切的話,發送過去後依舊石沉大海。我實在忍不住,給她打電話,一打就掉線,嘟嘟響個不停。我嘴裏發苦,我和她所有的聯系方式都被她屏蔽了,你好歹給我留一條信息交流通道吧,我好好解釋解釋。
我黔驢技窮,實在是沒招了,隻好挂了電話,躺在床上失眠,好不容易熬到快天亮再睡。
正迷迷糊糊,突然來了電話,我一個激靈起來趕緊接通,裏面傳來霍行的聲音,我這個膩歪,可他是上級,又不好意思挂電話。我問他怎麽了,霍行讓我趕緊到公司,來了個喪戶讓我接待。
我沒多想,反正心情不好,投入工作中也算個辦法。我沒吃東西,草草洗了把臉就去了單位。
這個喪戶是個五十多歲的媽媽,命夠慘的,早年離婚,拉扯兒子長大,兒子前兩天因爲失戀想不開,從樓上跳下去了,摔得慘不忍睹,都不用去醫院,直接送殡儀館了。兒子是媽媽的精神支柱,是她活在這個世界的唯一理由,兒子這麽一死,媽媽整個就垮了。
我到的時候,霍行正在接待室接待她,我看到她第一眼就吓了一跳。這個媽媽滿頭白發,也不打理,蓬蓬散下來,臉上遍布皺紋,如斧鑿刻,尤其兩個眼睛幾乎一動不動,如木頭人一般。霍行跟她說什麽,她就嗯嗯啊啊,表面回答,其實根本沒走心。整個人狀态,跟小說裏祥林嫂差不多。
霍行看我來了,把價目表塞給我,冷着臉說:“你來接待。”
我嘴裏發苦,說實話這女人的遭遇我是深表同情,但是從生意的角度來說,這樣的喪戶我是不愛接待的,非常麻煩。
我還是盡職盡責坐在她面前,一邊叫着阿姨,一邊給她講殡葬流程。
這女人忽然擡起頭看我:“所有的項目都上。”
我“啊”了一聲,有點發懵。
女人看我:“你耳朵聾了嗎,我兒子死了,你們公司所有的項目,能上的都上,聽明白沒有?”
霍行在旁邊說:“小齊,你怎麽回事,聽不到人家說什麽嗎,所有的都上。”
我小心翼翼說:“需要很多錢的,阿姨,這樣吧,我找一個适合你的價位……”
女人在顫抖,眼神非常可怕,緊緊盯着我:“我要所有的項目都上,你聾了嗎,我要把兒子好好送走!”
我心裏一咯噔,想去看看霍行,問問他的意見,誰知道霍行已經離開接待室,忙去了。
我斟酌了斟酌,點點頭說:“好吧,那就全上吧。”
說是全上,但我看這女人的精神狀态,好像不太正常,我留了個心眼,選擇了中檔價位的殡葬流程安排。
我帶着女人草簽了協議,她沒拿定金,我和她商量好了,等葬禮完成後,她把錢打到單位的銀行賬戶裏。
接下來幾天,忙着她兒子的葬禮。這女人太過挑剔,這不滿意那不高興,我鞍前馬後的伺候,直到整個流程結束,她兒子的骨灰順利下葬。
我長舒口氣,終于把這位姑奶奶給伺候舒服了,葬禮結束要結尾款,等我去找她的時候,這女人蹤迹不見,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趕緊給她電話,誰知道電話裏傳來電子音: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我有些發蒙,壞了,這女人不會是要逃單吧。說實話,我從業時間不算長但也不短了,葬禮逃單的事隻聽說過沒遇到過,現在這個社會,就算再不講究的地痞流氓,也沒說賴死人錢的。偏偏這女人就做到了,現在聯系方式全關,人間蒸發。
我正想着該怎麽辦,林亦辰過來:“小齊,尾款收到沒有,這個月要走财務。”
現在還不能确定人家賴賬,可能有事吧,我沒敢多說,隻說道:“林總,你放心,我一定把這筆錢要回來。”
林亦辰“嗯”了一聲,沒說什麽。
現在公司的各項規定都非常嚴格,福利待遇好,但各種懲罰措施也都有明文規定。逃單,尾款不及時,都對應着明确的懲罰條例。
我頭上見汗了。
葬禮結束後,執屍隊的哥幾個約我出去玩,我是一點興緻都沒有。我給那女人打電話,就是不開機,我甚至認爲她是不是手機讓人偷了。
聯系了一天,林亦辰催過一次,問怎麽回事。我真是有點慌了,說馬上就能聯系到,把錢要來。林亦辰剛走,霍行來了,逼問我尾款怎麽還沒到賬。
我真想破口大罵,這個喪戶不是你介紹來的嗎,真能甩鍋。可這個話沒法說,協議上最後落下的名字是我的,和人家霍行沒關系。
我想了想,不能這麽傻等了,幸好我去過這女人的家,在她家裏布置過靈堂,現在隻能實地拜訪一下了。
我在行政部填了單子,要了輛車,開着就去。
到了女人住的小區,她家在三樓,我憑着記憶找到她家,哐哐敲門。敲了半天沒有反應,我又打電話,電話也不通。
我在門口蹲了一會兒,氣的咬牙切齒,站起來接着敲,敲了半天又拿腳踹,整個樓道都是鐵皮聲音。
這時旁邊門開了,一個漢子探頭出來,疑惑地看我:“你幹什麽的?”
我沒好氣:“這家人欠了我們一點錢,我過來要賬。”
“哦,那你恐怕要等一段時間了。”他說。
“怎麽?”我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
漢子說:“昨天我買菜回來,看到她提着包走了,看那樣子像是出遠門。這女人不容易,孩子死了以後,性格非常孤僻,我當時還問了一嘴,說大姐出門啊。她說她要去一趟河南老家,要走一個多月。兄弟,我勸你别等了,她不一定什麽時候回來呢。”
我一聽差點沒暈在門口,這女人明顯是蓄謀已久,這邊葬禮剛結束那邊背包就走,還去河南,我上哪找她去。看來這件事是無法善了。
漢子同情地看看我,把門關上了。
我靠着牆,頭昏沉沉的,賈佩佩走了,現在工作又遇到巨大的波折,仿佛一夜之間,老天爺把我手裏最豐厚的兩樣東西全部拿走,失落感簡直無法言表。
我沒去單位,深一腳淺一腳,找了個小館子,要了瓶白酒,還有一些下酒小菜,自斟自飲,感覺自己頹廢得不像話。
中間電話響了一次,我已經喝蒙了,好像是霍行來的,說的什麽都記不清了,後來我睡在人家桌子上,到打烊時間,服務員把我推醒。
外面天已經黑了,我走出小店看到門口的車才想起來,壞了!單位的車還沒還回去。我們單位有規定,出車不能過夜,這是鐵規,是高壓線,就連林亦辰開單位的車也是今日事今日畢,必須還回去。
我趕緊給林亦辰打了個電話,林亦辰一接電話就問:“你喝酒了?”
我猶豫一下:“是,林總,不好意思,我……”
“明天上班再說。”林亦辰語氣特别冰冷:“别忘了把車開回來。”
我挂了電話,汗如雨下,這次真的闖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