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的說法,賓客裏藏着高人,這個高人偷着使壞,破壞了儀式。我下意識看向義叔,義叔瞪我一眼。我心裏狐疑,應該不是義叔吧,義叔是江湖老油條,和自己沒關系的事從來不惹是生非,這種蔫損壞的事确實也不是他的風格。
銅爐裏插滿長香,此時所有的香同時熄滅,香灰落在爐子裏。玉師傅面色凝重,環顧大廳,沒有人敢說話,連聲咳嗽都沒有。
其他六個道士打醮的聲音停下來,有個道士走出圈子和玉師傅低聲說着什麽,兩人用閩南土話快速交流,我們大陸人完全聽不懂,隻能幹瞪眼。
在場的賓客裏不乏一貫趾高氣昂的社會精英,他們起哄:“還讓不讓走,軟禁啊?!阿榮,給個說法,趕緊開門!”
玉師傅的氣質全變了,不再是溫文爾雅,此時變得獨斷專橫,說一不二。他厲聲道:“現在大廳裏除了我們人類,還有很多阿飄,都是孤魂野鬼前來打醮。有人破壞了儀式,這些鬼徘徊在客廳裏不走。這扇門如果一開,孤魂野鬼便會無所顧忌,到别的地方去,它們會跟着你們一起回家。”
大家都害怕了,可又半信半疑,有人說:“你們整的這叫什麽事,現在怎麽辦?”
玉師傅臉色陰沉:“你們這些人裏藏了一個高人,蓄意破壞。不把他先找出來,整個儀式沒法進行。”
阿榮在旁邊也說道:“道士告訴我,本來找到家父的陰魂可以超度,就因爲有人破壞,放走鬼王,鬼王帶着家父的魂魄就藏在靈堂裏,它們在找機會逃走,門暫時不能開!”
氣氛壓抑,誰也沒有說話。這種怪異的場合,大家都沒經曆過,一時沒了主意。
“你們想怎麽找?”有人問。
玉師傅道:“在場的女人走到客廳左邊,男人走到客廳右邊。”
爲了洗清嫌疑,一個小夥子主動走到右邊。有一個動的,其他人也都動了,男女分别在客廳兩側站立。
我低聲對義叔說:“今天這事怎麽辦?”
“看看再說。”義叔臉色陰晴不定。王庸道:“叔啊,他們不會懷疑到你的身上吧?”
“清者自清。”義叔說:“現在這事不簡單。如果這些道士想找背鍋的,找到咱們爺們身上,說不得今天要大鬧一場。”
“對!”王庸說:“幹他媽的。”
玉師傅提着桃木劍站在女人們面前,冷冷說:“今天是哪位女士的經期?請你站出來。”
女人們歲數都不一樣,老的有五十來歲,小的有十七八歲,都是穿着光鮮,不是千金就是貴太太。被道士這麽問,大家都不說話。
玉師傅回頭對阿榮說:“我和你交待過,賓客裏不能放經期的女人進來。”
阿榮說:“都說了,她們進門的時候,我們工作人員還專門問過,有經期的都不讓進門,直接打發走了。”
玉師傅面色凝重,對着女人們說:“既然約法在前,如果你們隐瞞經期不報,那就是故意搗亂。現在說,既往不咎,放開大門,自行方便。如果一會兒查出來,就不是現在的态度了。”
有個貴太太被女孩們推出來,她歲數最大,非常不高興:“阿榮,你們是不是也太不講人權了,這是我們女人家的私事,怎麽好給他們這些臭男人知道。我要找老太太,讓她處理。”
阿榮不愧是曆練出來的富家公子,此時态度非常堅決:“阿姨,我知道你不高興,我爸爸現在落到這樣的下場,我更不高興!超度老爺子現在是我們集團、我們家族首要的大事,大家多理解理解,擔待擔待。等這件事一完,我們集團會帶着厚禮看望今天每一位捧場的朋友,我阿榮挨個鞠躬給你們請罪!”
貴太太一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得歎口氣,回頭對女人們說:“哪個妹妹今天經期來了,趕緊說一聲,别耽誤大家時間。”
女人們叽叽喳喳,說什麽都有,就是沒人承認自己來大姨媽。
氣氛這麽緊張,我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偷着捂嘴樂,是王庸。我暗暗踩了踩他的腳,示意他閉嘴。
王庸戴着手套捂嘴,眉開眼笑,幸災樂禍說:“這下熱鬧了。”
玉師傅朗聲道:“既然大家不承認,我們也沒有辦法了。摸脈。”
他一聲吩咐,其他六個道士進入女人堆裏,讓女人們按照順序挨個伸出右手,他們探出雙指,開始給女人掐脈。我明白了,他們通過摸脈摸出女人是否在經期,真夠神奇的。
每個女人都要過堂,摸過脈的就到一旁站着,人數越來越少,氣氛也越來越緊張。
就在緊張到令人窒息的時刻,突然靈堂前有人嚎啕大哭,這一嗓子嚎出來把所有人都吓一跳。哭的人是老爺子的女兒,也就是阿榮的大姐,她跪在地上,雙手抓着自己的臉,非常慘烈。
她是老爺子的親女兒,并沒有被摸脈,女兒不可能禍害自己的爸爸吧。從始至終她都站在靈堂一旁守孝,沒想到,居然在她身上發生了異狀。
她突然站起來,掐着腰,兩個眼角向太陽穴的方向吊起來,眉毛怪異的扭曲,形成一種病态的劍眉,臉頰的肉不住顫抖。最可怕的是,她的臉泛着鐵青,我從來沒見過有人的臉色會變成這樣,就算死人也比這種臉色滋潤。
她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我們,開始大笑,聲音又尖又銳,高一聲低一聲。
笑得就跟恐怖片似的,在場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女人們吓得緊緊依偎在一起,氣氛陰森到了極點。
義叔低聲說:“她被鬼附體了。”
我艱難咽下口水,緊張地看着。
七個道士蹭蹭竄過去,把鬼上身的女人圍在中間,玉師傅豎起桃木劍,厲聲道:“惡鬼,勿要猖狂,趕緊離身!”
女兒還在狂笑,又摔在地上打滾,不停歇地慘嚎,“啊~~啊”大叫,場面真是用語言無法形容,像是這個女人被潑了汽油被火點燃了,焚燒帶來的巨大痛苦,臨死前發出的嚎叫。
在場的賓客們飽受驚吓,再也撐不住,蜂擁到門口,擠着要出去。
門口有三個工作人員攔着,苦口婆心勸解,大門上方懸挂的鈴铛,叮鈴鈴響個不停,現場極爲混亂。
王庸突然道:“趕緊走!離開是非之地。”
義叔點頭:“不錯,趁亂出去,趕緊走。”
我們一起沖過去跟着人群一起往大門擠,全真七子正圍着滿地打滾的女人誦經。玉師傅看到大門口的混亂,厲喝一聲:“誰也不準走!”
現在誰還屌他,門口的工作人員實在攔不住,把門打開,幾十号人争先恐後從門裏往外擠。
“那個人,我說你不準走!”玉師傅指着人群喊,誰知道他喊的是誰。
一道黃光射過來,玉師傅的桃木劍出手,如流星如箭矢,“嗖”的飛來,正插在我們面前的窗棂上。
這座别墅是仿古的,木門木窗,窗棂布滿了細小的格子,這玉師傅果然厲害,桃木劍不偏不倚,劍頭正插在一個指頭大的格子裏,攔住了衆人的去路。
大家也隻是遲疑一下,繼續往外擠。
玉師傅踩着木桌,一路飛竄,幾個縱躍來到人群前,伸手進了人堆,抓住一個人的脖領,猛地把他拉出人群。
我一看愣了,他抓住的是王庸。
義叔反應極快,反手拽住王庸的袖子,往回拉。
玉師傅往這邊拽,義叔往那邊拉,王庸在中間忽左忽右,像是小船在大浪裏颠簸。玉師傅冷笑:“果然是高人,有幾分真力。”
隻聽“撕啦”一聲,王庸的棉襖被四分五裂,一團團破棉絮落在地上。他裏面穿着土黃色的毛衣,一陣冷風吹來,凍得抱緊肩膀,大喊:“非禮啊,臭道士要非禮我啊。”
玉師傅手疾眼快,掐住王庸的脈門,大喝:“孽障,做了惡還想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