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大哥吓得面無人色,盯着後面鐵皮牆看。義叔拉開車門,跳下車,來到後面。透過後視鏡,我看到執屍隊的人正在跟他說什麽,義叔面色凝重,鑽進了後車廂。
家屬大哥顫巍巍從兜裏摸煙,沒拿穩掉在座椅夾縫裏,一個勁問我:“小師傅,不會出什麽事吧。”念叨完了就罵自己那個死去的兄弟:“活着添亂,死了還讓人心煩。”
我聽得煩躁,說道:“死者就在後面躺着,你就使勁說他壞話吧,屍骨未寒,半夜就得來找你。”
家屬大哥不敢說話,也不敢在車上呆着,開了車門跳出去抽煙。
這時,義叔從後車廂出來回到車裏,臉色很難看,我輕聲問怎麽了?
義叔看我,做個眼色示意先不要問。他把家屬大哥叫過來問:“死者到底是怎麽死的,你們是不是有什麽瞞着我們?”
家屬大哥聲音顫抖:“我這兄弟想自殺,在家喝了農藥,在醫院救了一個多月,就這麽回事。”
“他爲什麽自殺?”義叔追問。
“醫院的時候我們問過他,他說老爹死了之後,他也不想活了。”家屬大哥說:“我兄弟無兒無女,幾十歲的人精神有點不正常,有抑郁症,我們老爹死了之後,他受不了。”
義叔臉色和緩:“那不是什麽大事,開車吧,到殡儀館再說。”
憑直覺,我感覺到剛才肯定有事,隻是義叔不說。我是又害怕又好奇,好不容易集中精力,把車開到殡儀館。
義叔指示我開車到停屍間。停屍間在殡儀館的最裏面,外面是大廳,燈火通明,門口坐着工作人員,負責登記。
義叔招呼我們下車,他随手給工作人員一根煙,兩人一看就是老相識,笑着寒暄。義叔領着家屬大哥在門口登記,然後招呼執屍隊擡着棺材進了停屍間。
我跟進去,停屍間面積特别大,一進去就看見碼到天花闆的大冰櫃,一層一層的。走進這裏,像瞬間走進冰冷世界,張嘴吐出來的都是白氣,陰冷陰冷,讓人不寒而栗。
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拿着号牌把我們領到裏面的冰櫃前,順手一拉,拽開中間的冰櫃。
執屍隊四個人輕車熟路,把蓋好的棺材重新啓開。四個人并沒有急着往外擡屍體,表情有些詭異,看看義叔,義叔輕輕點點頭。
他們之間交流沒用語言,隻有眼神和微小的動作,我馬上分析出兩個可能。一是他們之間太熟悉了,用不着說話;二是這裏藏着事,而且這個事還不能讓家屬知道。
我初來乍到,搞不清水深水淺,還是默不作聲爲好。
家屬大哥根本沒我這個心情去觀察那些小動作,他在這裏呆得非常不舒服,又急又燥,恨不能早點出去。
執屍隊把屍體擡出來,放到冰櫃裏,工作人員登記造冊,關上櫃門,對家屬大哥說:“這裏是三天保存期,費用等火化的時候一塊交齊。過了三天,每過一天就另收一天的保存費。”
家屬大哥在協議上簽字。
出了停屍間,義叔囑咐家屬大哥,明天早上到店裏,了解流程和要準備的東西。明天晚上還要再到殡儀館來,燒紙送魂,這是頭等大事,千萬别忘了。
家屬大哥唯唯承諾,心急火燎想離開這裏趕緊回去,沒等我們送,自己打車先走了。
等他走了之後,我們幾個人湊在一起抽煙,我問義叔剛才在車上到底發生什麽事。
執屍隊有個胖子插話:“路上的時候,詐屍了。”
我聽的耳朵根發熱,問怎麽回事。胖子搖搖頭:“不知道。在車上棺材裏突然發出聲音,說不出是什麽聲,咔咔響,像是鬧鍾。我趕緊敲鐵皮牆讓義叔來看。”
義叔看着殡儀館後面黑峻峻的山,吐着煙圈說:“詐屍的事我經曆過挺多,這次比較怪,棺材裏的聲音不對勁,不像是人發出來的。我總覺得這人死的蹊跷。剛才開棺的時候,我觀察一下屍體,卻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胖子道:“管那麽多呢,到時候火化一了百了。”
義叔把煙頭掐滅:“但願吧,一切順利,把錢拿到手是真的。”
這裏的事就算是忙活完了,義叔帶着我們回市裏,他請大家在羊湯館喝了一頓羊湯,告訴我,這兩天先不着急過來,買點生活必需品,安頓好了再說。
其後兩天我在家準備東西,忙活完了接到義叔電話,讓我明天淩晨五點到黃華小區。
明天那位死者要出大殡,整個流程到了最後一步,義叔告訴我,這家人不打算給死者買墓,燒成骨灰直接坐船灑江裏。這樣一來,最掙錢的兩筆開銷就沒有了,骨灰盒和墓地。義叔也是一肚子怨氣,讓我明早别忘了,跑完這一單好結算工錢。
挂了電話,我興奮地措手,這一行是好做啊,無本買賣。剛來的時候義叔就跟我說了,我的工資是月薪加提成,跟一單活兒就有錢拿,如果還能拉來活兒,提成另算。
我興奮地一宿沒怎麽睡,怕晚了,把鬧鍾定在早上四點。
一大早,我頂着黑眼圈就醒了,簡單吃點東西收拾收拾,打了車到黃華小區。
根據義叔給的地址,找到事主家裏。大早上的,門敞着,廳裏全是人。進門我就看到,飯桌臨時收拾成了靈桌,上面擺着那位喝農藥的死者生前照片,前面擺着香爐,插着香火,還有七碟八碗的供品。
義叔主持白事,他早就到了,正在調配親屬怎麽坐車到殡儀館,給他們講解火化的流程,屋子裏亂哄哄的,大人說小孩叫。
憑義叔的面子,火化安排在頭一爐。殡儀館的第一爐是早上六點十五分開燒,路程不近,時間緊迫。在衆人準備出發的時候,出事了。
人死了,按老規矩要有後代摔火盆。可死者無兒無女,隻能找個後輩替一下。死者住在農村,是個窮光蛋,一點油水沒有,生前還是有抑郁症的怪人,誰也不願沾這個晦氣。
親戚們互相推,你推我我推你,有人提議還讓大哥的兒子摔,頭都磕了摔個盆怕啥。孩子他媽頓時就火了,破口大罵。老娘們不是省油的燈,頓時吵吵起來,聲音越吵越大。
“哐”一聲脆響,屋裏頓時靜下來,我瞅沒人注意,故意把椅子摔在地上。衆人一起瞅過來,我躲在角落裏裝無辜。
義叔頗爲欣賞地看着我,馬上換了一副嚴肅的面孔,對屋裏人說:“你們看看時間,錯過火化的吉時,你們都要承擔責任。”
家屬推诿不過,折中出一個方案,既然老大的兒子磕過頭,死者是老二,那往下輪,應該老三的孩子去摔盆。
老三的孩子是個小姑娘,才六七歲,啥都不懂。一聽讓自己摔盆,小女孩二話沒說就過來端火盆。
義叔歎口氣,蹲下來拉過小女孩,細心給她講盆怎麽摔。小女孩挺懂事,點點頭,說大大我知道了。
衆人從家裏出來,到了樓下。大早上,小區沒什麽人,天很冷,氣氛十分蕭索。晚輩們胳膊上戴着黑色的布箍,孩子們腰裏紮着白色孝帶。
小女孩跪在冰冷的地上,舉起火盆,面向西方,稚嫩的聲音喊着:“二伯,你一路走好。”
說着把盆往地上砸。
火盆質地用的是特别薄的瓷,就是爲了方便摔。火盆脫手,落在地上,發出“铛”一聲脆響,盆竟然沒有碎,順着路邊滾出去很遠。
在場所有人都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