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梁人微言輕,之所以能列席會議,一是關羽看在鄭梁入荊前曾在劉備身邊擔任侍衛長的面子,二是連日來關羽所部之兵多有逃散,隻有鄭梁所部因在城守衙内負責守衛關羽及諸位文官安全仍存數百人,現如今已是城中很大的一股軍事力量。
自從關羽領軍入城,鄭梁一直都在負責保衛大小官員安全,守城之事均由關羽與關平、周倉等人商議,鄭梁往往是不發一言。此時麥城形勢險惡,他卻突然出聲反對突圍,恰是如若突圍,更需他統領的數百軍士,在座諸人無不震驚。
關羽因要用其兵突圍,心雖不滿,也得耐下性子問道:“你說不能突圍,但城中情形你也知曉,再不突圍,明日就要将你的人馬也拉上城牆,過了今夜,是否還能守上兩日也未能可知。鄭梁你可是有錦囊妙計,能助我等脫離險境?”
雖是今日之事已在諸葛松的預料之中,事到臨頭,鄭梁亦不免有些躊躇。但既然出聲,箭已在弦,不得不發。
若論沖敵陷,鄭梁從來沒有皺過眉頭,面對關羽,鄭梁還是深吸一口氣,長身而起,走到堂中對關羽深施一禮道:“在下雖沒有錦囊妙計,但我家将軍臨行前卻爲将軍留下一脫身之策!”說罷便從身上拿出書信一封,雙手呈上。
“哦?”關羽面色大變,一邊展開書信,一邊對鄭梁歎道:“諸葛松不僅能料到東吳偷襲背盟,還能料到吾終将被困于此?”
鄭梁正色答道:“諸葛将軍臨行言道,君侯若知江陵、公安兩地有失,必棄樊城回救,然東吳垂涎南郡已久,既已得手,萬難奪回,而以君侯之心,非要山窮水盡,定難認輸,這才命我先至麥城,籌劃退路,至君侯決意入川時再獻此續命之策,非此,君侯必不能從信中所言!”
一時滿座皆驚,王甫失聲言道:“這、這真是神鬼莫測之能也!”衆人紛紛将目光投向關羽手中書信,不知信中究竟有何力挽狂瀾之策能救此危局。
關羽震驚之餘亦展信觀瞧,隻見信中寫道:
君侯恕罪,松兒惶恐再拜。
昔勾踐受仆役之辱,終滅吳王。項羽不肯南渡,霸業盡喪。君侯以義爲重,不思東吳背盟,樊城水後,欲收全功。及江陵、公安皆失,回師欲複,怎奈北有曹兵勢大,南有呂蒙保功,前失攻拔之力,後無外援可期。
松兒令鄭梁于此地,非有通天徹地之能,亦不願勢終成吾所恐之局。然君侯既已見信,事必萬急,将軍不願屈就,舍生取義雖易,但應思主公及三将軍與君侯桃園結義之情。今主公西有巴蜀,又得漢中,正爲躊躇滿志、一展宏圖之時,若君侯有失,漢中王方寸皆亂,爲報将軍之仇,急于求戰,更易爲仇敵所欺,兵敗将亡,再難與兩雄争鋒。故望君侯從鄭梁之言,忍一時之辱,成漢室之興,此乃損小義而成大節。言盡于此,君侯自決!
關羽快速看一遍之後,臉色陰晴不定。歎息一聲又細細讀了一遍,放下書信,看着面前微低着頭不敢與自己直視的鄭梁,心中一時波瀾起伏。
諸葛松信中前半段相當于變向責怪關羽有今日之敗,皆是當初剛愎自用,不聽諸葛松勸說退兵之故。雖然事實證明确是如此,但以關羽的性格,接受諸葛松的計策,服從鄭梁的安排,無疑是承認願在這不及弱冠之年的書童面前低頭,那确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但就在關羽有心撕碎書信,以死不辱的時候,諸葛松後面的話卻是話鋒一轉,提到了劉備和張飛與關羽的結義之情,更是将如果關羽身死,導緻劉備因報仇急于進兵很可能導緻大敗的責任全都扣到了關羽頭上。尤其是末尾的那句“君侯自決”,看似是讓關羽自己決定,實際上就是在問關羽要不要爲成就個人的名聲而毀掉劉備複興漢室的整個大局!
想當初關羽爲了劉備,不惜挂印封金,千裏走單騎,過五關斬六将,就是爲成就自己的忠義名聲。此時這個大帽子一扣,就算關羽覺得諸葛松的話有點聞言聳聽,劉備有那麽多謀士良将輔佐也未必不能替自己報仇,可終是放下了以死成仁的決心。
關羽将諸葛松書信與關平及趙累、王甫等人觀看,對鄭梁說道:“吾與大哥、三弟桃園結義,誓言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諸葛松以他事勸我,我定難從其言,但以此事相勸,關某何惜那些虛名?那書童到底留下何等計策,竟言到忍辱負重,隻要不是面縛降吳,你都但說無妨!”
關羽之所以這麽說,因是想到此時自己确已身陷絕境,昔日在下邳城外被曹操所圍,爲護劉備家小周全,曾與曹操約法三章,雖說降漢,畢竟也曾在曹操與袁紹的大戰中爲其破敵斬将,他怕諸葛松并無良策,反而讓他先行降吳,寄希望于今後用外交手段将自己贖回,那是關羽萬萬難以接受的,所以先行出言将此路堵死。
不料鄭梁卻微微一笑,舉起右手做了個手勢道:“我家大人有神鬼莫測之能,有豈會出此贻笑大方之計?”邊說邊走向關羽:“請君侯從所坐之處站起,将座下皮氈拿開,便知分曉了!”
關羽疑惑的站起身來,将之前跪坐皮氈拿開,乍看皮氈原來覆蓋之處磚面與他處并無二緻,仔細觀察,才發現有一塊磚石與其他磚石之間并未由粘土封好,稍稍留有一絲縫隙。隻見鄭梁從身上拿出一把小刀,用尖部順着縫隙慢慢将這塊磚石取出,露出一個圓形鐵制物件。用手把住向右扭動,轉了一圈,這才又把磚石放好,皮氈鋪上,邊說:“請諸位随我來!”邊當先向院中走去。
衆人随鄭梁來到院中,見鄭梁打開院子西側一平時隻做倉儲之用的大型倉庫,打開門進内觀瞧,但見屋内西牆南牆之下皆被堆滿雜物,唯有北牆之前擺放着一隻足有丈寬的大木櫃。鄭梁打開櫃門,櫃内一包一包的皆是已方士兵平日所穿軍衣。
鄭梁随手将這些軍衣一包包的拿出扔在兩旁,片刻之間衆人便都驚得長大了嘴巴!之前諸如王甫、趙累等人見鄭梁在屋内旋轉機關,都隐約猜到可能諸葛松事先已布下一個可以藏人的暗室之類的,沒想到待鄭梁将用來掩飾的軍衣拿淨,露出的卻是一個烏黑深邃的洞口!
“莫非諸葛松事先居然命你挖了一條可以通往城外的地道?”關羽此時的神情已驚愕的無以複加,地道不比密室,如果能從這裏通往城外,如此龐大的工程,非有數百人晝夜不停的挖上數月不可。諸葛松雖在信中說的謙虛,說是爲以防萬一才讓鄭梁在此,但觀其所作所爲,實是已經笃定了他必将陷入此地,需靠此地道脫險不可!
鄭梁因對關羽的神情早有準備,此時仍泰然自若的指向櫃内兩側足有兩指寬度的木槽說道:“木櫃固定的後面擋闆早被換成可以活動的樣式,剛才我在屋中所扭動的機關起的就是讓這木闆收進牆壁的功能,如果不扭動機關,木闆複位,便能夠起到支撐外部掩飾物的作用,先不說這堆放雜物的倉庫難以被吳兵留意,就是有吳兵進來搜了,打開木櫃見是我軍平時所用衣服,吳兵也用不上,短期之内定難發現這櫃中乾坤!”說完便從洞口外側地上早已放置的一個木箱中拿出火把用火石點燃,當先向地道深處走去。衆人依樣點起火把進入,隻留周倉在倉庫門口守衛,以防他人進入洩漏機密。
因倉庫本身大小有限,諸人剛在洞外以爲地道深邃皆是因光線不足導緻,此時點起火把,卻見前方距離不過數米,就要左轉,轉過之後,才是一條斜着向下寬不過數尺的通道。
通道内除了每隔數丈有一處可供安插火把的木架外,并無他物,隻是蜿蜒曲折向西,關羽随鄭梁向前走了一會兒,便停下腳步問道:“此地道确實能直通城外?如若如此,大家也不必再走了,現就回大堂商議出城後入蜀路線,之後現便都各回所部,集結人馬,趁月黑風高連夜出城逃離險境便是!”
不料鄭梁卻繼續向前言道:“君侯且慢,此路并非我家大人所化妙策,大堂之上恐有洩漏,前方不遠便有一可供暫歇的鬥室,諸位且随我進入暫歇,細聽此策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