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殿下親自倒酒,實在是折煞尹某了。”
“尹公,我雖是水族,但對尹公也是久仰大名,對尹公甚是敬重,即便沒有計叔叔的關系,也值得我爲你倒酒。”
計緣笑了笑道。
“尹夫子,你現在喝這酒不會醉了,反倒是喝凡酒更容易醉,放心飲酒吧。”
三人輕輕碰杯後飲酒,計緣和應豐面上并無變化,而尹兆先在喝下這杯龍涎香之後就短暫泛起一陣紅光。
尹兆先隻是覺得有一陣熱流入腹,随後化爲一陣輕微的熱力散入周身,随後就沒有任何反應了。
“好酒,好喝!”
尹兆先贊歎一句放下了酒杯,反倒引得應豐微微詫異,這尹兆先居然真的一點醉态都沒有,随後心中一動,觀尹兆先之氣,見浩然正氣滾滾,酒力如陽光照雪般消融,化爲純淨靈氣彙入其中。
計緣也留意着尹兆先,看到此景微微歎一口氣,然後轉身恢複笑容,同樣舉杯贊歎。
“确實是好酒,一杯可不夠。”
“那是自然!”
應豐立刻又倒上了酒,不過這次計緣卻沒有端起來,而是看向了主坐方向,那邊光彩照人的龍女應付着各方來賓的敬意,而老龍則以眼神的餘光留意着這邊。
“豐兒,若璃今天就是享譽四海的應娘娘了,你有何感想?”
應豐苦笑一下。
“小侄除了高興,還有一些羨慕,不,不是一些,是極爲羨慕,不過我從來都認爲若璃定能化龍成功,隻是沒想到這麽快而已……”
說着,應豐看向計緣。
“計叔叔,您說小侄我能化龍成功嗎?以前我一直不敢問,今天忽然想求個結果,若是有誰能知道這結果,小侄以爲肯定要數計叔叔您了。”
“還記得當年也是龍宮宴席……”
計緣看看應豐又看看一邊靜靜聽着的尹兆先,淡淡開口卻并未回答,而是講述起當年真龍壽宴的事情,他語速明明不快,卻将神意融入話語中,将旁聽的尹兆先和應豐都帶入自己的回憶之中,片刻就回顧了當年的情況。
計緣講完,應豐也感慨着點頭。
“若非當年那次大宴,我和若璃還不知道爹有計叔叔這麽一位神通廣大的仙人朋友呢,我想若璃也不會想到,那一次宴席就參悟出一顆龍心……”
計緣沒有說話,而是看向尹兆先,後者正撫着須面露神思,接觸到計緣的目光後淡淡一笑,主動開口道。
“應豐殿下,你以爲計先生當年點化應娘娘一顆龍心,是因爲恰好應娘娘陪坐在計先生身邊麽?”
“不是不是,應豐絕無此等想法!呃……其實以前确實有過這樣的想法,但這些年來,尤其是看到剛剛的若璃,應豐自知太過膚淺了……”
應豐又是一聲苦笑,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論修爲、才智、心性和悟性,若璃都勝過我太多,心關已過龍心自成,化龍也是積累到位水到渠成而已,說白了是已經開渠方能引水,不似我這等愚鈍之輩。”
尹兆先點了點頭。
“尹某看得出應豐殿下講出這番話是真心實意的,殿下能這麽說,在尹某看來絕非愚鈍之輩,雖不知修行之人中如應殿下這般悟性的有多少,但想來也不會太多,計先生,尹某說得可對?”
“何止是不會太多,簡直鳳毛麟角。”
計緣以指輕輕彈了一下剛剛喝完酒水的酒杯,手中金樽也随之發出一陣輕鳴。
“叮……”
金樽顫鳴好似一陣巨大的鈴聲,将有些消沉的應豐震醒,擡頭看向計緣,後者一雙蒼目映入眼簾。
“你爹信你能化龍,你娘信你能化龍,若璃信你能化龍,而計某從當年初見你們兄妹那一刻,便知曉你們皆能化龍,而若璃修爲本就勝過你,修行又比你刻苦,你們兄妹縱然天資不相上下,你還指望比她早化龍麽?”
“我的天資與若璃,不相上下?”
應豐微微一愣,但并沒有覺得計緣在诓騙他。
“不錯,豐兒,計某問你,如何能算得上有一顆龍心?你覺得自己有麽?”
如何算得上有一顆龍心?這問題應豐隻有個模糊的概念,也曾經問過龍女,但就像是在講一些大道理一樣,此刻計緣既然問了,也隻好硬着頭皮回答。
“依小侄愚見,所謂龍心,亦是進取之心,奮勇當先,爲求得到不問生死,也堅信自己能成道,但最關鍵的,應該是已經窺明成道之路了……小侄,應該沒有。”
“嗯,其實在計某看來,說白了也就是這些道理,人人都懂的大道理,隻是是否深刻是否領悟就另當别論了,至于龍心,你現在确實沒有,但你曾經應該有的。”
‘我曾經有?’
應豐皺起眉頭,計叔叔這是什麽意思。
就像是看穿了應豐心中所想,計緣點了點頭繼續道。
“或許在你們龍族之中這算不上,可在計某看來,不止曾經的你有,這四海龍族中的一些年輕才俊,一些修行的佼佼者,大多都有一顆龍心……”
說到這,計緣面色笑意收斂,一雙蒼目直直看着應豐。
“嘿,可你應豐殿下現在卻連這麽一絲龍心都欠缺,僅僅是因爲自認與妹妹差距過大,僅僅是因爲心中失落?計某就叫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挫折!”
話語間,計緣意境之中伸手天星,握住一顆光芒不減的棋子,外界的右手用金樽輕輕敲了應豐的額頭一下。
“叮~~~~”“叮~~~~~”
仿佛前面彈指的輕鳴還在耳邊回蕩,和此刻的敲擊前後響起,在應豐耳中有兩聲輕鳴伴随着某種節奏在回蕩,仿佛要将他拖入什麽幻境,身内妖力本可以抗拒,但想到計叔叔的話,便任由這種感覺加深。
應豐眼前的景物仿佛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模糊起來,大殿的熱烈好似逐漸遠去,眼前唯一明亮的就是計緣的一雙眼睛,好似兩輪明月懸挂高空。
在外界留意計緣這邊的人的眼中,龍子應豐在搖搖晃晃中,疑似醉酒,靠在了桌上睡去。
而對于應豐來說,則是一種極爲奇特的感覺,周圍的景物在模糊到一定程度之後又再次清晰起來,甚至聞到充沛的水汽,聽到一陣陣雨聲,以及……
“轟隆隆……”
響亮的雷鳴聲刹那間将應豐震醒,隻覺也立刻靈敏起來。
“嗯?我不是在化龍宴上嗎?這是哪裏?”
應豐慌忙間看向周圍,卻發現已經不知身處何方的雨雲之上了。
“這裏是春沐江。”
計緣的聲音在身旁傳來,應豐轉頭看向聲音方向,計緣的身影也仿佛破開了薄霧,漸漸清晰起來,就站在自己身邊。
“計叔叔,我們不是……”
“看下頭。”
應豐止住話語,順着計緣的手指看向下方,雲層好似變得輕薄,不足以遮擋兩人的視線,而下方的春沐江已經大水漫天巨浪滔天。
“轟隆隆……轟隆隆……”
越來越多的閃電劈落,一股洪峰裹着無窮水汽不斷向前,計緣和應豐也随之移動跟随。
有蛟龍走水!
應豐心中升起明悟。
“咯吱吱……咯吱吱……”
這是一種令人牙酸的聲響,應豐仿佛感同身受般體會到了無窮無盡的壓力,聽清楚了那是龍骨不堪重負的摩擦聲。
大水一路席卷,雖不可避免造成洪災,但也盡量避開了諸多生靈聚居之所,可速度也越來越慢。
“轟隆隆……”
恐怖的雷光再一次落下。
“昂吼——”
龍吟聲中充滿了凄厲感,但洪峰卻始終不止步,不斷前湧。
“咔嚓……轟隆隆……”
一道道雷光落下,在應豐眼中好似一柄柄天雷之刃,帶着令人心悸的恐怖天威。
“昂……”
下方的洪水十分渾濁,但也能看到雷光中蛟龍痛苦地翻卷着,拼盡一切不斷往前,龍血在洪水中彌漫,一片片龍鱗在恐怖的壓力下剝落乃至碎裂……
即便如此,蛟龍依然不斷向前,在應豐看來這已經不是化龍,而是求了死志,想要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了。
“計叔叔,這是誰?”
計緣眯眼看着下方滾動的洪濤。
“這是百多年前,第二次走水的白齊。”
白齊?那條老白蛟!
應豐心中震動,和計緣一起看着白蛟裹挾着洪峰不斷前進,最後見到白蛟渾身染血鱗甲盡碎,血淋淋的蛟軀好似少了三分之一的血肉,瘦骨嶙峋地沉入了江底,看得應豐身竄涼氣毛骨悚然。
“此劫過後,白齊龍鱗盡去不複蘇生,道基已損,此生化龍基本無望……對吧?”
計緣話語說到一定地步,拖長了音節才吐出最後兩個字。
“不過你也見過白齊,他究竟是如何面對這一殘酷的現實呢?”
應豐和計緣一起降落到江面,踩在江面的漣漪中。
“他還準備第三次走水?”
計緣點了點頭。
“白齊資質遠不如你與若璃,但畢生修行隻爲問道,不成真龍絕不苟活,縱然希望不及萬一,也會在自認時機成熟的那一刻,毫不猶豫地選擇在此化龍。”
應豐深吸一口氣,對着江底方向深深作揖。
“雖然敬佩,但爹曾說過,化龍之心并非隻有求死之勇就夠了,敢于走水者成者幾何,敗者能生還的又有幾何,絕非一個勇字就行了……不過白齊之勇,應豐自愧不如!”
“哈哈哈……”
計緣笑了。
“是啊,你爹是真龍,說得當然沒錯,單一個勇字又如何支撐化龍!不過豐兒,你以爲,你缺的又是什麽?”
計緣的話聲很輕,但卻仿佛幾擊重錘,狠狠打在應豐的心中,讓他感覺自身渾身發顫如遭電擊。
懼怕化龍,懼怕化龍失敗,懼怕父親或者說懼怕父親的期待,懼怕不如妹妹又往往踟蹰不前,喜歡廣交朋友,做些在父親眼中隻知享樂的事情,了解到計叔叔的能耐後千方百計讨好,千方百計打探……
其實說白了,就是怕!非常非常怕!與其說廣交朋友不思好好修行,不如說這就是當初應豐自己的選擇,甚至小時候超過應若璃的修爲也是這麽拖慢,而非自我欺騙般想着妹妹有通天江正神之職。
“醒悟了?想明白了?”
計緣兩句話,将神色恍惚的應豐拉回了現實。
“幾百歲的龍了,如今卻連是否走水都踟蹰不定,這樣的你若還能成爲真龍,那世間死在化龍劫下的蛟龍何其之冤?天地何其不公?既無此勇,又奢望什麽?有什麽好羨慕好嫉妒的?”
計緣看着呆呆的應豐,話音到這加重了一些。
“還是說,要你真的打算乖乖當你的龍太子?”
“轟隆隆……”
天空又有雷霆閃過,春沐江中的染血白蛟漸漸浮出江面,但在這一身慘烈中,白蛟的龍目依然明亮,拖着殘軀緩緩遊向上遊。
化龍宴宴席上。
“咣當……”一聲,應豐身子一抖,不慎掃翻了面前一盤菜,銀盤落地發出的響聲卻如雷貫耳。
周圍許多視線都彙聚到這邊,實在是打翻盤子的聲音在這種場合太獨特,這也使得殿内原本熱鬧的聲音也如連鎖反應一般漸漸安靜下來。
應豐慢慢站起身來,拱手躬身向着計緣拜了三下,然後快速離席走到了中遊席位某處,站到了正獨自飲酒的白齊面前,那明亮的眼神令白齊微微詫異。
“應豐殿下,您……”
應豐沒說什麽話,直接拱手作揖,同樣躬身作拜三下。
“這,使不得啊!”
白齊趕忙站起來,但應豐已經行禮完畢。
“白江神,請受下!”
說完這句話,應豐才帶着笑意,昂首大步走向上首主位方向,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留下了一臉莫名其妙的白齊。
“抱歉打攪諸位雅興,龍宴繼續,無需在意我應豐的事,諸位請用酒!”
應豐端起酒盞喝下酒水,大殿内安靜了一會,才陸續有人舉杯飲酒,然後慢慢恢複了熱鬧。
隻是誰都知道,剛剛一定發生了什麽。
龍女好奇的看向龍子,低聲詢問一句。
“兄長,剛剛怎麽了?計叔叔做了什麽?”
“哈哈哈,給爲兄留點面子吧!”
應豐笑着喝酒,恢複了往日的诙諧,卻好似比往日更加輕松,讓龍女安心了不少。
PS:口腔潰瘍疼得太難受了,熬夜太過,今晚就一章4K字的了,第二章明天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