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緣的話一語雙關,仲平休和嵩侖看向案幾上的棋盤,原本的殘局随着計緣這一子落下頓時被打破了格局,而仲平休心中的顧慮和略微的彷徨也因爲計緣的話安穩了許多。
“呃,計先生,其實剛剛該白子走了……”
計緣低頭看了看,自己剛剛落下的是一顆黑子,不由咧了咧嘴,這會這種細節可以不必說出來的。
“獨自下棋未免無趣,計某來同仲道友下一局吧,很多事我們邊下棋邊說,也可借這棋盤講得更清楚一些。”
仲平休略一點頭,一拂袖,棋盤上原本的黑白子各自飛回了棋盒之中。
“計先生作請,仲某豈有不從之理,先生請執子。”
在兩人執子之後,暫無過多交流,各自以落子代替聲音,許久之後才繼續開口說話。
兩界山很特殊,在這裏說話,但還沒有特殊到真正隔絕在天地之外,更沒有特殊到能隔絕一切影響,所以也不是什麽話都能說,但計緣和仲平休本身情況特殊,都是對劫數有一些了解的,計緣自不必說,仲平休更是貨真價實的真仙高人,二者交流起來,有些隐晦得過分的話也能各自推敲出一些事情。
計緣結合自身見聞和現在聽到的事情,首先最明确的一點就是,這遊離在正常天地之外的兩界山的重要性,此山來源不可考,不知多少年來一直承受重壓,仲平休以及前人做得最多的事情相當于是施法維護,讓這山不至于因爲重壓徹底崩碎,而是維持該有的山勢,逐漸成爲如今遠勝金鐵的怪山。
這兩界山所處的位置就好似一處奇特的洞天,但山勢遠方朦胧扭曲,看着與兩界山本身那沉重堅實的狀态截然相反,仿佛兩界山的存在本身被這片空間所排斥。
從所聞所觀上,計緣和仲平休都認爲,兩界山本身隻是暫時處在如今的空間内,但怎麽讓它出現在它該出現的位置,又是什麽時候産生這種變化,或許需要人爲控制,至少仲平休在一千多年來自認已經将兩界山摸透了。
除了兩界山,計緣也很自然的能了解到,雖然數量不多,但有那麽一些人,似乎對于那未來的劫數是有一定了解的,知曉雲洲南部會發生關鍵之事,明白一點的如仲平休,能知道找尋古仙,也有如供奉星幡的兩波道人,傳承早已經斷得差不多了,但如雲山觀的青松道人同計緣的相遇一般,冥冥之中也有定數。
而計緣這邊能同仲平休講的不多,但其實也不需要講很多,因爲仲平休乃至嵩侖都是知道有大劫存在的,計緣隻不過不能将自己看到的所謂劫數講得太明白而已。
“先生的意思是,這天下共棋一局,有情衆生皆處其中,可這天下的有情衆生可不是情愫相宜的。”
“計某也不指望全都相宜,如今還有時間,一些陳舊頑疾最好能多了清一些,除此之外,還有些事令計某比較在意,比如這個……”
計緣說着從袖中出去一根羽毛,正是那根特殊的妖羽,這羽毛一拿出來,仲平休執子的手立刻頓住了動作,帶着詫異看向計緣手中的羽毛。
“好強的妖氣!與尋常妖物截然不同!”
“确實與尋常妖物截然不同,仲道友可知這是什麽?”
計緣說着将妖羽遞給仲平休,後者鄭重接過,拿在手上細細端詳。一旁的嵩侖一直皺眉細觀這羽毛,原本他隻是察覺出這羽毛有妖氣的痕迹,聽師父的驚呼,聚法睜眼凝視,心中都微微一抖,這哪裏像是在散發妖氣,簡直如同火炬灼焰之熱,不是停留在氣息層面的。
仲平休望着手中羽毛,皺眉細思片刻,随後雙目一睜,看向計緣道。
“上古異妖?”
仲平休得到的傳承中,提到過類似的存在,這可不光是一些傳說隐射,有的可是仲平休了解過真實存在的,所以此刻不等計緣說什麽,他立刻就順嘴說了下去。
“計先生,仲某昔年在鏡玄海閣有一位至交好友,也曾經去鏡海幫過忙,傳聞鏡海重水之下曾流淌着某隻上古異妖之血,其血煞氣之重,妖氣之強,曾令鏡玄海閣祖師爺差點受其影響入了魔道,想來這妖羽也是來源于同級數的異妖。”
“确切的說應該是上古異獸,有的乃是神獸,有的則是兇獸,很多都至少是真龍神鳳一級的存在,神通莫測,其中佼佼者更是堪稱恐怖,計某本以爲它們并不存于此世,但顯然并非如此,至少并不是毫無痕迹。”
仲平休将羽毛還給計緣,無奈笑了一句。
“實話說,仲某不希望這些上古異獸還存活世間。”
“計某也是!”
這一點計緣深表同意,隻是計緣覺得凡事稱心如意的少,煩心鬧心的多,仲平休也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或許也還能聯系到劫數裏頭去,這正是計緣想要隐晦傳達的信息。
計緣提及兩面星幡的傳承的時候,仲平休和一邊的嵩侖都毫無意外的表現出了關切,他們并非沒想過還有沒有人知曉劫數之事,隻是沒想到對方會淪落至此。
嵩侖聽完雲山觀道士和雙花城道士的境遇,見自己師父和計先生這兩位大佬都下棋不語,便忍不住說了一句。
“也不知是偶然還是必然?”
“偶然也好,必然也罷,既然兩面星幡不失,能同計先生遇上,也算幸不辱命了。”
仲平休說這話的時候,擡頭看向洞外遠山,而計緣也同樣如此。
“不錯,星幡在,又有兩界山在,吾心甚慰,雖然星幡不如兩界山這般有仲道友這樣的高人看護至今,但依然不晚,來得及補救靈性。”
“但願如此吧!”
仲平休歎了口氣,他雖然對計緣這尊古仙還是比較信任的,但他在兩界山付出了這麽多心血,在他之前還有不知道多少前輩,兩面星幡到了如今的慘淡地步,補救起來的路還很長。
“星幡之事無需擔憂,再者,若計某醒來之後,數十年,數百年,既沒有得遇星幡,不知其背後作用,甚至兩界山都早已破碎,那這日子還過不過了,劫數還應不應了?”
計緣笑了笑,他不能講太多看到的,但能放心講一講自己做的事。
“人道、仙道、妖道、神道、精怪……甚至魔道,凡事皆有多面,強者未必恒強,弱者未必恒弱,縱然乾坤在握,一人抗劫仍乃尋死之道,即便星輝黯淡,衆生同力亦是上上之策。”
“希望我輩能乾坤在握,亦能衆生同力!”
仲平休落下一子,說這話的時候并無絲毫玩笑之色,作爲在世真仙又剛剛尋到了計緣,還是有幾分底氣說這話的。
計緣繼續落下一子,悠悠道。
“有多少子,落多少子,下棋下棋。”
見計緣灑脫,仲平休也灑然一笑,繼續落子對弈。
“實話講,在見到計先生以前,仲某對于那蘇醒古仙一直心持忐忑,見了計先生以後……”
仲平休頓了一下,計緣趁機打趣道。
“沒有三頭六臂,修爲也還粗淺得很,是不是大失所望?”
“哈哈哈隻覺甚幸,甚幸!下棋,下棋!計先生,這局我可要赢了。”
計緣看了一眼棋盤上的局勢,剛剛話扯太多分心過度,此刻顯然已經大大落後了,當然他本身的棋藝也與仲平休有不小差距的。
……
兩天之後,在之前來到兩界山的那緩山之處,計緣和嵩侖同仲平休道别,兩界山無神無怪又不可無人看守,仲平休暫時是無法離開的。
目送計緣和嵩侖駕雲離去,仲平休在行禮送别之後,心情依然不差,直接回了洞府中睡大覺去了,計緣則在想着怎麽把仲平休給拉出兩界山,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兩界山能有一位合格的山神,這不光是爲了仲平休,哪怕現在沒有,以後兩界山也必然需要真正意義上的山神,否則兩界山根本難以牽動。
隻不過兩界山這種神山,尋常精怪鬼神别說深入山中勾連地脈山勢了,入山之後怕是會直接被困死在山腹中,活都活不下去,你說去請一些名山大神,人家何必因爲聽你雲裏霧裏一通講,然後自斷修大損道行爲離開自己的窩?
‘若無更好的方法,最簡單的辦法或許隻能打打玉懷山的山嶽敕封符咒的主意了……’
至于山神,計緣心中閃過很多念頭,而最先想到的不是一些相熟的土地山神,反而是當初遇見的人身神。
在這份思量之中,身體的重壓從弱到強,然後遁出兩界山地界,遁入深海之中,周圍的光線也明暗交替。
随着“嘩啦啦”一聲水花響動,嵩侖駕雲帶着計緣重新出現在海上。
“計先生,我們出來了,是送您回居安小閣,還是另有去處?”
計緣思緒被打斷,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海面再擡頭看了看天空,最後轉向嵩侖。
“你可有要事要處理?”
嵩侖聰明人,聽着話立刻答道。
“聽先生吩咐便是要事!”
“既然屍九曾經是你的大弟子,我們便先去找他吧,所謂天啓盟的事,看他到底知道多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