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硯台擺好,凝聚一縷清泉之後,計緣親自動手磨墨。
好的墨錠不光是外表和香味,在這一刻也體現出不凡來,磨墨的時候手感非常細潤,出墨也極爲均勻,硯台中的水幾乎是瞬間就被染黑。
《劍意帖》上的字差不多全都半立起來,一個個都朝着硯台的方向看着。
磨墨帶來一種簡單的儀式感,讓計緣的心也更加甯靜,這種意志上的變化甚至影響了計緣周遭的氣息,讓一衆原本躁動的小字也顯得異常安靜。
硯台中磨出的墨汁猶如一汪黑色的清泉,不但透亮也散發這淡淡的墨香,細膩到沒有一絲瑕疵。
取筆,扯袖,沾墨……這過程中,《劍意帖》已經自己“滑”到了計緣面前的桌上。
這廟祝并非是個喜歡舞文弄墨的人,所以房間中并無書案,就隻有這麽一張小圓桌,但在這一刻,小圓桌的雅韻卻不遜任何香案。
“劍意帖成書于左離,留存其巅峰狀态的神意,也使得你們先天不凡,但左離終究不是真的左劍仙,字韻重,銳氣長,少了變化多了意氣……”
計緣提筆,筆尖靜止在《劍意帖》上空五寸處,看着這些安靜的小字道。
“字也是道的一種體現,鐵畫銀鈎亦可潤墨展神,我爲你們刷墨,不可隻顧着吃墨,也需觀想我落筆存神之意,我會在适當的時間以九種字迹變化爲你們刷墨,今天是第一種。若是誰走神沒注意,我可不會單獨爲了你再來一次,懂了麽?”
《劍意帖》上靜悄悄的,但計緣知道并非他們不懂,也并非走神沒聽見,相反,這些小字全都很認真。
點了點頭,狼毫筆終于落下,點在第一個“吾”字上。
(吾自幼酷愛兵刃,尤其戀劍,六歲得木劍……)
整篇《劍意帖》的情感是随着左離平生所變化的,從意氣奮發到年老遲暮,從入江湖的興奮忐忑到所向無敵的寂寥,但計緣刷墨書寫,自然盡量褪去左離的情感,展現字迹本身的靈動。
一篇書寫下來一共用去了一個多時辰,其實書寫一共花去的時間連半刻鍾也沒有,主要時間都在磨墨上。
寫完一遍,共用去了正好十條墨錠,而且還在磨墨的時候加入了計緣自身的法力和一絲絲玄黃氣,耗費的心神更是不少。
但結果也是喜人的,整篇《劍意帖》現在墨迹鮮亮熠熠生輝,一個個小字猶如正在打坐的修士,安安靜靜的籠罩在這一層光亮中,許久時間過去,墨迹在逐漸幹涸,但光芒依然不退。
“不錯,不愧是天生字靈!”
計緣由衷的贊歎一句,對于這些小家夥也是打心眼裏喜歡,而且更清楚他們的特殊與神妙。
這百十個字中不乏重複的,可即便是兩個看似重複的字,其實所蘊含的靈性也是相似但不同的。
雖然隻有寥寥百十個字,但計緣從來不是一個貪心重的人,能得這百十個字已經是造化了。
而且這些字雖然組成了《劍意帖》,但計緣相信有他刷墨相助,在并不拆分他們的團結和整體性的前提下,變化性也會增多,到時候字與字也能組合出無數種可能來。
将狼毫筆擱在筆架上,計緣舒展一下筋骨,坐在邊上凝神靜修。
。。。
裏弄鄉土地廟雖然時有人來上香,但對于計緣來說其實還算安靜,在這裏一待就是三天,除了第一天幫助那些小字書寫刷墨之外,後面兩天就比較惬意了,多是出門在墨源縣中遊逛。
作爲産墨聞名于世的地方,既然來了,計緣怎麽可能不好好遊覽一下,了解各種精墨的大概制造過程,聽聞墨源縣産墨的曆史,以及種種文化特色。
期間裏弄鄉的土地公分幾次,帶給計緣一盒盒上等好墨,除了漆煙墨、松煙墨、油煙墨等大類精品。
而第三天晚上,土地廟的廟祝和廟工都休息之後,計緣的房門又被輕輕敲響了。
“咚咚咚……”
計緣正在以提筆書寫的方式推演《天地妙法》修行法訣,聽到敲門聲就知道外面是誰,隻是淡淡道了一聲“進來”,之後并不斷開心神,繼續揮筆衍書。
土地公一手托着一個小了很多的盒子,一手抓着木杖推開了門,見計緣正在寫字,動作便又輕了幾分,小心翼翼的将門關上之後,才慢步上前,低聲道。
“嘿嘿,計先生,小神找到了頂好的東西,特來獻給先生!”
這些天土地公确實找來了不少好墨,但心中總是感覺差了,因爲這些墨根本抵不上那枚法錢的。
而今天心中總算踏實了一些,手中這盒墨當然依舊不能同法錢的價值媲美,但在他看來已經是當世墨中魁首,分量多少重一些了。
“先生請看!”
土地公走到桌前,獻寶似得打開了盒子。
計緣這會正好又推算錯了一步,妙法前後連貫的自然之意錯亂,遂也順勢停筆,轉頭垂目朝土地公的盒中看去,見到裏頭躺着十幾條猶如層層金線花紋疊起來的墨錠。
“這是?”
“嘿嘿嘿,先生有所不知,這是極爲難得的金香墨,幾乎從不在正規市場上流通,便是有錢有勢有權的人也往往一墨難求,甚至都未必聽過!”
“原來這就是金香墨!”
詫異的話從計緣嘴裏脫口而出,這兩天他遊覽墨源縣,從一位殘疾年老的制墨工口中聽過金香墨的名頭。
說是這種墨制造極難,工序也極爲繁瑣,簡直如同劍師鑄成上等寶劍,制墨過程中嵌入墨脂并層層疊疊按壓累積,形成一圈圈薄如蟬翼的金色紋路。
“香沉墨髓,黑脂如膏,化汁黏筆,落紙凝形!”
聽到計緣說出這些門道,土地公更是開心,計先生越識貨就越好。
“不愧是計先生,了解的透徹!不錯,這就是金香墨,可謂是匠心之制,先生可喜歡?”
“喜歡,當然喜歡,多謝土地公爲計某尋來這金香墨,多謝了!”
計緣拱手緻謝,這十幾條金香墨錠來得太好了,以後他爲那些小字第九次寫字刷墨,正好用得上,還能多出來幾條。
得了這麽些墨,計緣也不想得寸進尺,直接告知土地公墨已經足夠,不必再找了,也告知了自己即将離開。
這令土地公松一口氣之餘,也多少有些失意。
這一位絕對是道妙高絕的大神通仙修,若是能常住土地廟,說不準自己還能有大機緣,但這種事強求不得,隻是這一場相遇已經是緣法了。
等土地公離去,計緣将手中的墨全都取出置于桌上,連同金香墨在一起,一共四大盒一小盒。
這些墨中上品精品,都傾注了一位位年長的制墨老師傅的心血,每一塊上等好墨的誕生,都費時費力而且費神,尤其是金香墨,可以說每一塊墨都獨一無二,在同批次的源墨中獨領風騷。
此等品相的墨一盒盒擺在面前,即便是計緣,都有一種‘我計某人現在很富裕’的感覺。
第二日,計緣起了個大早,向廟祝辭别之後就朝着北方走去。
望着計緣遠去的背影,廟祝倒是并無什麽一下輕松了的感覺,實話說一開始他是緊張的,接待起來小心翼翼,可這計先生就如同冬日和煦的陽光一樣,風趣幽默博學多識,與之相處自然而然變得舒心,哪還有什麽壓抑。
雖然隻是短短三天,但現在計先生走了,廟祝乃至兩個廟工都有些許不舍,隻是告知計緣,若他日再經過,還望再來廟中住宿。
而當天中午午休的時刻,廟祝就又被土地公托夢了,被土地公狠狠誇獎了一頓。
至于計緣,此次當然是朝着大梁寺的方向去的,本來這次也不是非得見見慧同和尚,但之前在飯桌上聽了趣事,計緣就很想去瞧瞧這和尚是不是還那麽窘迫。
某種程度上說,在無傷大雅的情況下,計緣也是一個有點惡趣味的,反正距離仙遊大會還有幾年,先去一趟大梁寺再去玉懷山也不遲。
。。。
即便計緣并沒有刻意以飛舉之術趕路,但僅僅以遊龍之意漫步廷梁,在不住宿的前提下,半月後也到了廷梁國北境的同秋府,正是大梁寺所在的地界。
正如劉員外所說,廷梁國比祖越國好不少,但還真比不上大貞,一路走來很多地方都不算富足,百姓雖然能吃飽穿暖,但幾乎毫無積蓄,一旦有個什麽天災人禍的意外,這種社會環境下也很難得到有力援助。
不過同秋府因爲挨着廷梁國京城,自然是個富庶之地,到附近幾府,計緣從百姓面上看到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九月底,大梁寺外,計緣随着其他香客一起走在前往大梁寺的道路上。
這裏地面以青石鋪路,寬闊得能四輛馬車并行,除了行人和車馬,還有人推着闆車,載着香燭等物前行,亦有人扛着糖葫蘆的木靶邊走邊叫賣,一副熱熱鬧鬧的景象。
香客的說笑聲全都在計緣耳中,不多時就聽到了好幾處讨論慧同大師的聲音,清脆悅耳的聲響應該是來自年輕女子。
“當……當……當……”
大梁寺的鍾聲遠遠傳來,一座恢宏的佛寺已經隐約展現在眼前。
感謝書友“嘉米爾的穆先生”大大佬的白銀盟主打賞!感謝大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