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他是這麽的幸運。”甯仲秋嘴裏嘀咕着,目光穿透無盡迷霧,看到了山腳下的于洋。
“希望上來的時候,不要太過于狼狽。”戴明樓面色仍舊冷清。
“離棋癡先生轉醒,還有一會兒,我們可以暫時歇腳。”出雲公主柔聲道。
遠處的半山小亭,酒癡沒有繼續飲酒,他饒有興緻的看着山腳開始邁步攀爬的青年,這個年紀,貌似當年,二師兄,也是這個年紀,他,是否會走同樣的路呢?
念及那個爲長不尊的家夥,酒癡有些頭疼,若非是大師兄有一日閉關出來,給他講了當年這個家夥入山的遭遇,或許,自己也從來都不會知道這個家夥,竟然還有這麽狼狽的時候。
不過,酒癡也因此承認,這家夥,雖然平日裏大大咧咧的,但認真起來,還真是可怕,那神鬼莫測的洞悉力、領悟力,冠絕世間,隻怕無人能夠出其左右。
五百年前的風雪,一道白衫步入了書院後山腳下,懷着對書院後山的憧憬,擡腳虎跳猿飛,不多時,便是來到了半山腰的小亭旁側。
“你可悟了?”闆着臉的大先生等候着他,一開口,便是冷漠如萬年寒冰的枯燥話語。
“腳闆很酸,算嗎?”青年猶豫片刻,徐徐開口答道。
狼狽的身影再次被抽飛,滾落山腳,一切從頭開始。
當他再次回到半山腰時,那道偉岸的身影繼續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不帶絲毫感情的詢問道:
“你可悟了”
“被你這一擊滾落山崖,渾身筋骨都廢了,要不,讓我喘口氣,再告訴你答案。”
偉岸身影沒有廢話,再次擡腳。
“停,這次我是真悟了。”青年努力辯解。
然而,他還是回到了山腳下,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依舊的潇灑。
第三次來到半山腰,他靜靜的看着高過自己半個頭的家夥:“從山腳到半山腰,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台階,每一階都在沉迷之中渡過,并未有絲毫疲憊感,這便是書院設下考驗的目的吧,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你可悟了?”然而,那人不過是繼續重複之前的問話。
“你這人好生無趣,整日裏重複着一句話,無聊嗎?”
回答他的,又是擡腳的動作。
“得了吧,我可不想走第四遍,從第一步,我感覺渾身修爲都被封禁了,在這等元氣充沛的地方,雖然修煉更爲迅速,但吸納元氣所承受的壓迫,也會更大,瓶子小了,一下子湧進來大量的水,會被撐壞的,雙腿重若鐵鉛,舉步艱難……”
擡起的腳徐徐放下,靜靜地聆聽着青年繼續開口。
“徐徐擡腳,咬牙向上爬,每一步,都會有大量的天地元氣沖刷我的軀體,無盡的雜質,還沒有來得及被逼出體外,便是在天地元氣的運行周天之中,被消弭了。”
“步入山腳時,我才初入元皇境,但走到半山腰時,我已是元皇境巅峰,聽到師兄這句話,我覺得,我馬上就可以突破了。”
“突破?這就是你的答案?”古闆的男子沉吟片刻,終于是開口道出第二句話。
“還有築基吧,若是沒有這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台階,今後的修行,恐怕,我也隻能比常人快上一些,但有了這個基礎,我覺得,我能走得更遠。”
“老師剛剛傳音說,你能比他走得更遠。”古闆男子面色一陣怪異後,笑道。
“如此,就多謝老師謬贊了。”青年端得是臉皮厚。
“你怎知道,老師已經答應收你爲徒?”
“走到半山腰,通過你的刁難,不就過了入門測試嗎?”青年面上一陣詫異。
古闆男子微微搖頭,“你的學識,還不夠。”
“學識?你指的是儒家那些平日裏專研的典藏道書?”
“海納百川,世間萬千大道之法,棋道、器道、書道、茶道、琴道……林林總總,都可稱爲學識,而你,除了高人一等的天資,你又有什麽,能夠壓過外面那些沒能進入此間的人呢?”
“我進來了,而他們沒有,這就是結果。”青年思忖片刻,面上露出幾分堅毅。
“有果決、有大勇,還有市井的潑皮無賴、也有灑脫、有上進,但這些,都改不了你學識淺薄的原因,去藏書閣苦學一百載,春秋不歇,你便可以入門了。”古闆男子離去之前,道出最後一句話。
“是”青年無奈,隻得是轉身離去,藏書閣,今後自己能夠任意進出,當自己的修爲能夠超過這個死闆的家夥時,一定要好好地教訓他。
酒癡記得大師兄曾經告訴他當年那個家夥的想法,他笑得很歡暢,你若是能勝,也不會這麽多年,也就隻能淪爲看門的了。
在後山,二師兄極有威嚴,但也是衆師兄弟中最受苦的一人,本該是開山大弟子的大先生,并沒有外出主事,反而是留給了這個在藏書閣枯坐了百載的家夥。
酒癡的目光,再次落到于洋的身上,那道身影,和玩世不恭的那位,是何等的相似,卻不知,他能夠給自己怎樣的答案。
然而,接下來,他微微一怔。
一步台階,并沒有讓他止步,十階、百階、千階,也是擡腳即過,他沒有飛行,不過是用行走,但每一步承接上一步,時刻沒有停歇,在他愣神的一炷香裏,他竟然是走到了半山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咳”酒癡輕咳一聲,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是來到半山腰的青石路上,身側不遠處,是出雲公主三人,她們尚在等候于洋給自己的答案。
“累嗎?”心中稍微緩了緩,抛開了一切,酒癡開口問道。
不遠處等候的三人面面相觑,這家夥,莫非是打破了書院的常規,對于入山的人,這麽問,當真合适?
“有萬陣元體在身,書院設下的禁制,困不住我。”于洋目光坦然,話語也是坦誠布公,他不相信,在這個恐怖的家夥面前,自己的小秘密沒有被察覺。
“不錯,倒是老師失策了,普天之下,即便是皇帝陛下,也能在這青石路上被困住一息,而你,是唯一一個順利的不停歇,一直走上來的家夥。”酒癡眼中帶着幾分贊賞,他想先好生誇贊一番這個小子,然後再抛出重頭戲。
“不敢”于洋自然不敢當着出雲公主,以及幽泉宮兩大供奉的面,承認自己比皇帝陛下更強,那位,可是外界公認的大昌帝朝第一強者,乃是超越了化古境的存在。
“你是書院教習?”
“陣道分院教習,楊宇。”于洋點點頭。
“骨齡二十四,五品元皇境?”酒癡再看了一眼于洋的修爲,倒是沒有露出什麽意外,能夠進入此地的,必然都是絕世天驕,相比那一位,還差得有些遠,不過,五品元皇境,能夠順利來到自己面前,而且,保持的速度,更是在古往今來,無數登山人之中,名列前茅。
登山路,不能飛行,不能奔跑,隻能一步步的朝上攀登,而每一步,都會有一道心煉曆程,可惜,失策了,這個家夥,竟然有着世間最爲詭異的萬陣元體。加入了陣道分院嗎?
酒癡回過神來,饒有興緻的打量着于洋:“蜀山有八位先生,你可知曉?”
“有幸見過二先生。”于洋點頭道。
“大先生隐居不出,常年酣睡,二先生主事書院,納天地萬物,三先生書癡,此刻應該在書海裏面出不來,四先生應該還在小憩,不久之後,就會到上面那顆青松腳下與人對弈,五先生,不湊巧,正是區區在下。至于老六,呵呵,估計又在外面爲帝都的哪一位美婦人作畫,老七老八不說也罷,尚未真正入門,還在大道外徘徊的家夥,不過,和你說這些也沒用,反正,你也入不了我後山的門。”酒癡似笑非笑的看着于洋,這小子,竟然有這等來曆,竟然是連老師也驚動了。
“能夠走過這一段路程,也算是小子的幸運,不敢奢求太多。”于洋謙遜道。
“可惜了”
“這小子竟然不能拜入書院後山,這是爲什麽?莫不是資質差了些,然酒癡先生失望了?”
“隻怕此次前去對弈的,又要缺少一人了。”
駐腳等候的三人各有心思,出雲公主面露擔憂之色,隐隐還帶着幾分失落,戴明樓面上陰沉,心中卻是歎息,甯仲秋不屑一笑,自己沒有經曆的登山路,這小子卻是試煉了一次,不過,通過,也就等于沒有通過,什麽萬陣元體,投機取巧,最終,也入不了後山,今後,還是陣道分院的教習,不足爲懼。
“你可悟了?”等候了許久,酒癡終于是收斂起笑容,神色鄭重道。
“大道始于腳下,書院後山的路,無非是讓人重新體驗一次由凡人踏上修行大道,一路走到明悟大道之際。”于洋答道。
“你不入後山,是我等遺憾。”酒癡歎了口氣,擡腳讓開身後。
他嘴裏念叨着:“滿飲杯中酒,忘掉哀與愁。”,伸手,将酒瓢抛到于洋手中,頭也不回的沒入濃霧之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