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說什麽?!你當真願意賣給我?”
站在陰暗的車庫裏,鄭珩昭沒去理會眼前欣喜若狂的人。沉默地把視線轉向身後的座駕,他别開眼睛,望向那個已經迫不及待的湊上前去開車門的人。
“拿去吧,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這一輛嗎。”
“喜歡喜歡!我當然喜歡!我說,這可是限量版!找遍全國也不一定有第二輛!要不是當年預定的時候你小子搶在了我前頭,我也不會遺憾了整整一年……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寶貝,你真舍得讓給我?”
“開走吧,按你開出的價格打給我,它就是你的了。”
身後響起男人興奮不已的口哨聲,鄭珩昭垂眼走出車庫,沒有再回頭。口袋裏的手機震動着嗡鳴起來,旋即又恢複了平靜。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鄭珩昭抿了唇,屏幕上“收款成功”的字樣幾乎要灼痛他的眼睛。
屏幕漸漸暗了下來,可主頁的屏保上,顧笙歌彎起的笑眼依舊清晰可見。暖金色的陽光映襯在他溫暖的米色毛衣上,那是顧笙歌第一張e的封面,也是這混亂的一切開始的地方。
輕柔地摩挲着屏幕上的臉,鄭珩昭收起手機,大步離開了車庫。
與此同時,一個不甚高大的身影在車庫外駐足片刻後,靈活地閃進了身後的車庫裏。巧妙的避開了鄭珩昭離開的時機,他大步走至那輛剛剛易主的跑車前停住,掏出一張金卡重重地拍在車前蓋上,對着車裏一臉驚訝的人趾高氣昂的挑起了眉,
“你下來。這車,我們不賣了!”
沈決提着一壺開水,伸手推開了病房的門。病床上的男人似乎沒察覺到他的動靜,仍在兀自握着手中的電話低語。
“先停在我那吧,我給你地址。這事先别讓他知道,至于那個人,你一定要安頓他保密…”
沉默的走到床邊,沈決擡手把暖壺放到桌上。沉悶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病房,帶着些提醒的意味,如願的引得病床上的洛奕側過了臉。
“……就這麽做吧,你知道分寸。”
安靜地看着洛奕挂斷了電話,沈決把茶包放進茶杯裏,又拿起暖壺續了水。把手中的杯子小心地遞給洛奕,沈決繃着臉猶豫了幾秒,仍是有些不自然的開口問道,
“出什麽事了?剛才電話裏,我好像聽到了珩煦的聲音……”
伸手接過沈決遞過來的杯子,洛奕揚起唇角,忍不住擡起綁着繃帶的手指,溫和地撫平沈決皺起的眉心,“從前我總想,要是有一天,你能自然而然的開口過問關于我的所有事,那樣該多好。可現在你真的問出來了,我忽然,又不太想告訴你了。”
輕而易舉的捕捉到了沈決眼底的不解,洛奕彎起眼低笑了幾聲,卻帶出了一陣壓抑不住的低咳。身邊的男人及時而迅速的湊上前來,熟練的拍按着他的脊背。病床上的洛奕卻過側過了身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将沈決的手指牢牢地包裹在自己的手心。
“現在你要做隻有一件事,就是牢牢的守住我,至于其他的……”用綁着繃帶的指尖摩挲着沈決的手背,洛奕擡起眼,眼底浮起的笑意有種說不出的柔軟,“别擔心,交給我來做。“
“各部門準備!3,2,1――action!“
滿目蒼翠的無垠森林,飛流直下的雄偉瀑布縱貫其間。登着劇組支起的天梯爬到瀑布的對面,扛着機器的攝影師們裹着透明的雨披,各自凝神的把手中的機器對準了那個身上吊滿了威亞,懸浮在半空中的銀色身影。
這一場戲,可謂是整部電影中拍攝難度最高的部分。在這一幕中,身爲千年樹靈的洛淩在少年陸銘的影響下,生平第一次産生了想要了解人類,接近人類的想法。森林間千年的積澱溶于他一人之身,于洛淩而言,再高深的法力也不過是揮一揮衣袖,不費吹灰之力。他隐居林中上千年,從不知上天入地在人類眼中竟是如此令人驚駭的事。所以當他駕輕就熟的拖着身邊的陸銘一躍而起,輕點足尖淩駕于瀑布之上時,一向膽大妄爲的陸銘驚慌失措的反應,難得的喚起了高冷了上千年的樹靈大人那顆想要惡作劇的童心。
據封喻的設想,這一幕戲出來後的效果一定會頗具生趣,是整部色調偏暗的電影中爲數不多的笑點。然而設想歸設想,真正拍攝起來,難度卻是無法估量的。
“在瀑布前面懸空,難免會有些睜不開眼,所以你要盡量的克服,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表現出駕輕就熟的姿态來……”
回想起開拍前,自己一再囑咐青年的話,封喻看着鏡頭裏面神态自如的顧笙歌,眼神複雜地點了點頭。
洌洌的水霧中,青年的身型挺拔而放松,自如地像是腳踩在平地上一般。他拉着身邊的陸銘,踮着腳淩駕于瀑布頂端的時候,如果不是他身上的威亞在鏡頭内規律的移動,封喻幾乎要真的以爲,他就是那個法力無邊的洛淩了。
自如的神态,飄渺的身形,還有那種恍若從骨子裏帶出的,藐視一切的倨傲感。
“太棒了,這一幕真是太好了!這,這簡直沒什麽可挑剔的……”滿眼激動地盯着鏡頭,坐在一旁的副導演忍不住拍着大腿贊歎出聲。安靜的看了一眼旁邊的副導演,封喻沉默的收回視線,沒有接話。
他的副導跟了他十幾年,若真要論起來,絕對是圈裏出了名的銳眼。哪個演員有天賦,哪個演員沒潛力,哪個人天生生下來就是吃這碗飯的,隻消一眼,他全都看得通透。
而顯然的,這次也是一樣。
封喻沒打算質疑副導的意見。因爲在他看來,鏡頭裏的這個青年,也實在是出色得有些可怕。
沒錯,就是可怕。
封喻不止一次的猜測過,眼前的青年到底在近期經曆了多麽嚴苛的事情,才能讓他在短期之内顯現出這樣可怕的成長。
或者說,不僅僅是成長。在最近的青年身上,他所看到的,分明還有些别的什麽。
一次又一次的挑戰極限,态度堅決的推拒了所有的替身。徹夜不休的反複研究着劇本,甚至會一次又一次的主動要求重拍,以至于他的幾個副導演都搖着頭對他提起,知道嗎?進入狀态後的顧笙歌,吹毛求疵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你。
目不轉睛的盯着鏡頭中青年的身影,封喻抿起唇,眼神越發的複雜起來。
此刻那具清瘦的身體裏,就像是緊繃着一根纖細的弦。他像是一張拉滿的弓,又像是一尾弦緊的琴。他似乎在等待着某個時刻,也或許會一直這樣繃下去。可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令封喻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忐忑。
他太拼了。拼得像是放下了一切喜憂,用洛淩将自己層層包裹。
鏡頭裏,洛淩看了一眼身邊的陸銘,連眼角展露出的微小情緒,都完美的無懈可擊。
而鏡頭外,緊緊地盯着鏡頭裏的顧笙歌,封喻握緊被冷汗沾濕的手心,背心一片冰涼。
“顧哥他,真是太厲害了……那麽高的地方,水又那麽冰……”喃喃的感慨出聲,顧笙歌的新任助理阿威抱着手中的保溫杯,張着嘴看失了神。而原本坐在他身邊,始終緊鎖着眉心的泰薇卻忽然站起了身。遙遙的望着顧笙歌在半空中搖晃的身體和明顯被沾濕的衣擺,囑咐身邊的助理們提前準備好毛巾和衣服,泰薇再也坐不住了。
而正如泰薇所預料的那樣,顧笙歌這邊的情況,着實也沒有好到哪去。
身上緊繃的威亞磨得胯骨有些疼,顧笙歌一邊用餘光注意着機位,一邊揚起下颚對祺俊彥清冷而倨傲的道出了台詞。
“倘若連這些死物都難以駕馭,這霧林中的衆生,又豈能容我戲弄于股掌之間?“
耳邊忽然想起沙沙的摩擦聲,似乎是林間忽起了一陣風。感覺到背後的威亞正随着這陣風不自覺的搖晃,不着痕迹的挺直脊背,在沒有任何着力點的情況下,顧笙歌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重心,用眼神示意對面似乎有些遲疑的祺俊彥接過他的詞。
突起的風夾雜着湍急的水流擊打着顧笙歌浸在水中的鞋尖,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長久地泡在冰水裏,腳趾早已麻木得毫無知覺。細密的水霧時不時的飛濺到他的身上,模糊了他的視線。對面的祁俊彥還在一字一句的說着台詞,顧笙歌卻近乎驚恐的發現,他竟然有些聽不清了。熟悉的眩暈包裹了他的那一瞬,他咬緊牙關,強忍着劃過太陽穴那撕裂般的疼痛。下一秒,身上的鋼絲蓦然一緊,扯得他一陣劇痛。大片的黑暗籠罩過來之前,他依稀的聽到了話筒裏封喻驚駭到破音的聲音――
“……拉住他!他快要摔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