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森林,顧名思義,因森林中常年都彌漫着氤氲的迷霧和重巒的瘴氣而漸漸得名。
是以電影中的冒險小隊,幾乎在進入這片森林的第一時間,就迷失在了那片缥缈無垠的重重濃霧裏。
他們一路撒着驅趕蛇蟲的藥粉,一邊核對着前路的方向。周圍詭異的濃霧讓他們不敢輕易停下腳步,隻能忍着饑寒不停的向前走。隊伍裏的科研人員在低聲探讨着周圍的植物,走在前面的探險隊員卻忍不住對時不時遊走過衆人腳邊的毒蛇咒罵出聲。這支年輕的探險隊此時還不會知道,隻要再走上不到五百米的距離,他們就即将遇到這片森林中那群頗具奇幻色彩的神奇種族——古老而忠誠的氏族,人馬族。
顧笙歌盯着屏幕上那群在不自知的情況下穿越了屏障的探險隊,即使憶起了後續劇情的發展,也還是忍不住爲電影裏的這些年輕人捏了把汗。旁邊的尹澤還在爲即将出現的人馬群激動的不能自已,顧笙歌卻忍不住默然想起,當年在電影院裏,眼睜睜的看到這些冒險者被那隻人馬族長撕碎時的觸目驚心。
屏幕上,冒險小隊顯然不會想到自己之後近乎悲慘的命運,此時,他們正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望着遠處那一片數量繁多的人馬群,幾乎要驚掉了下巴。而始終跟在探險隊身後的那些科研人員,更是一個個漲紅了臉,激動到渾身顫抖。因爲不敢貿然接近,冒險小隊的衆人當機立斷的決定,暫時隐身在遠處那座高大的灌木叢中。爲了避免森林中蛇蟲接近,他們在周圍撒上了蛇蟲們極爲讨厭的粉末,。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恰恰是這一無意間的舉動,混淆了他們身上屬于人類的氣味。這才使得一向嗅覺靈敏的人馬群漏掉了對灌木叢的探查,間接的爲他們争取到了隐蔽和研究的時間。
在之後的幾天裏,探險小隊都潛伏在灌木叢中,偷偷的觀察着人馬的作息,研究着他們的習性,并如饑似渴的勘測着各種數據。但目測來的數據終究滿足不了這些以嚴謹著稱的科研學者,于是,當其中一名科研人員提議說要捕捉一隻人馬來解體研究的時候,探險隊的衆人無一例外的沸騰了起來。
若是真能像那位科研人員所說的,成功的捕獲一頭人馬,一舉破解了迷霧森林之謎。那于他們雙方而言,這都将是一項前所未有的,能夠震驚世界的偉大成就。
一思及此,衆多科研人員和探險隊的成員們迅速而配合的一緻行動起來。他們興奮的聚集到一起,在隐蔽的帳篷中鋪開了圖紙計算着位置。昏黃的燈光映亮了年輕人們閃着光的臉龐,每個人的臉色都酡紅得如同喝醉了酒。
而在這些興奮難耐,摩拳擦掌的人群中,一個年輕男人暗自皺起的眉心,在激動熱烈的人群中那樣明顯,顯得異常的格格不入。
“祁衡祁影帝!那個時候他還這麽年輕……”幾乎一眼就認出了屏幕裏的男人,尹澤看着在這個不着痕迹的特寫鏡頭中,男人眼角流露出的那種若隐若現的不适和忍耐,忍不住贊歎地啧了一聲。
“難怪那年他憑借這部迷一一舉拿到了影帝,這樣的處理,簡直要細膩到骨子裏了……”
正是因爲在《迷霧森林》的第一部中飾演男一号陸彥,原本在娛樂圈始終不溫不火的祁衡在當年破天荒的被提名爲影帝,并一舉拿下了三座演技重量獎。即使是如今看來,男人在電影中的表現依然可圈可點。就譬如這個鏡頭,在男人得知隊友們最終敲定,要趁人馬群外出捕獵這段時間,派一個人去偷一隻人馬幼崽的時候,他眼中的難以置信和因爲憤怒而壓抑的嘴角,簡直要在那頂簡陋的帳篷裏燃起一把怒火來。
“不對,這不對!我們怎麽能那麽做?!”他低喊,用力握緊的拳頭和額角的突起的青筋讓他看起來像一隻憤怒又困頓的幼獸,“他們并沒有攻擊我們,我們沒理由去傷害他們!我們已經闖進了他們的生活,現在還要去搶奪他們的幼崽!要是我們做了那樣的事,那跟之前那些見财眼開,死于貪婪的狂徒又有什麽兩樣?!”
他說的憤慨激昂,兀自将眉頭皺成一團。可聞言的探險隊員們卻隻是揚起了眉毛,似歎似嘲的笑出了聲。他們看向這個探險隊中年齡最小的隊員,眼神無奈,甚至帶着些許的憐憫和感慨,
“你啊,還是太年輕。”
作爲探險隊中最爲年長的中年隊長,蓄着一臉絡腮胡的男人不無感慨的揉了揉陸彥的頭發,随即鑽進帳篷制定計劃去了。
可想而知的,陸彥的憤慨并沒能改變之後任何事情。在大膽而周密的計劃下,衆人趁着人馬群外出捕獵時,成功的偷回了一隻小人馬。他們用随身所帶的工具改裝了一個籠子,把小人馬關了進去,并藏在一座單獨的帳篷裏。因爲怕他會發出他們未知的求救信号,探險隊決定不給他食物,并封住了小人馬的嘴。
小人馬尚未成年,口不能言,隻能在饑餓時委屈的掉眼淚。陸彥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發生,卻無力去改變什麽。他憤慨,他失望,但他能做的,也隻有時不時的偷偷給小人馬送一些食物和水,以免它被餓死罷了。
“這隻小人馬演的真好……這麽小的時候眼神裏就都是戲。”把頭發交給身後的造型師擺弄,顧笙歌看着屏幕中淚光閃閃的小人馬,忍不住放柔了眼神。
“哎,是啊,可惜他演完這部就退了圈,童星嘛,能長久待下來的畢竟不多……”
被身後的造型師按着腦袋貼發片,尹澤一邊仰着下巴接了話,一邊努力的用眼角瞥着屏幕,“從這裏開始就越來越虐了……我以前看的時候可真沒少哭……”
初涉人世的小人馬心性單純,它還沒來得及從父母那裏學會如何攻擊與防備。隻是感受到陸彥特殊的善意,小人馬便忍不住漸漸和他親近起來。看着眨巴着大眼睛,顫巍巍站起身,走過來擁抱他的小人馬,陸彥眼神柔軟,忍不住順了順他光滑的脊背。小人馬擡起頭,彎着眼睛去勾他的手指,陸彥微笑,順從的任他勾住小指搖晃。指間的觸感柔軟而溫暖,像是帶着陽光的味道。那段時間,這樣的小動作,構成了他們之間特有的交流方式。
可當時的陸彥卻并不知道,一隻人馬獸,一生隻會效忠一主。而所謂的主仆契約,便是依靠二者擁抱時交換的氣味來達成。懵懂的小人馬被他的善意所感動,毫無防備的擁抱了他。這便代表着這一生,他就是這隻人馬的主人。而人馬認主後,除了主人的吩咐,便再不會聽從任何人的話。
陸彥并不知道小人馬已經在懵懂之中,和他建立了永不廢棄的關系。他隻知道,自那以後,小人馬愈發親近他了。探險隊中的科研人員在觀察和研究中漸漸發現了小人馬對待陸彥時态度十分特殊。在數度分析後,他們敲定了“小人馬隻聽從陸彥指令”這一奇怪的結論。但陸彥和人馬之間的淵源如何他們并不感興趣,他們更爲關心的,是如何讓小人馬在無法反抗的情況下,乖乖的被他們解體研究。
看着探險隊的前輩們哄騙陸彥說要放生小人馬,并以害怕人馬群攻擊爲借口,讓他把小人馬帶到一處遠離人馬群的指定地點時,看着陸彥臉上驚喜又振奮的表情,尹澤忍不住皺了眉開口吐槽,“這些人也太壞了,還是前輩呢。利用他把人馬帶過去就爲了解體,後面被撕了也真是純屬活該!”
聽到他的吐槽,原本站在他們身後指點着造型師貼發片的季雅蘭忍不住擡起眼,看到屏幕裏那個護着懷裏的小人馬走向森林深處的陸彥,她懷念的眯起眼睛,
“當時這場戲拍了整整一夜,拍完了祁衡都止不住眼淚,蹲在那哭了半個小時才回賓館。這場的造型我足足試做了十多個版本,最後出來的這個是最複雜的,但也是效果最好的。”
看着顧笙歌和尹澤投來欽佩的眼神,季雅蘭笑了笑,又低下頭去處理手中的發片,“現在看來當時的一切辛苦都值得。第二部的反向雖然沒有第一部那麽誇張,但等着第三部的,還是大有人在。”
屏幕裏漸漸發現隊友們意圖的陸彥還在抱着懷中的小人馬,和他的同伴們聲嘶力竭的周旋,一直沉浸在劇情裏的顧笙歌卻别開了眼睛,忽然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知道後面有多揪心。
被殘忍解體的小人馬,竭力哭喊着的陸彥。還有追尋着小人馬的氣味一路趕來,憤怒而絕望的人馬父親。
那些機關算盡的科研人員永遠都不會知道,之前的那些日子裏,他們之所以沒有被人馬群找到,是因爲他們帳篷外面的那些粉末,混淆了人馬族靈敏的嗅覺。
然而當他們爲了解體小人馬,考慮到人馬族聞到血腥味會對他們發起攻擊而不得不選擇離開長久蟄伏的帳篷時,就在他們踏出了那些粉末的範圍的那一瞬,他們身上的味道,再也藏不住。
陸彥呆坐在地上,他眼神呆滞,聲音嘶啞。滾燙的淚水順着他沾滿泥土的臉頰蜿蜒而下,沖出兩道淺淺的溝渠。
小人馬被解體前望過來的眼神,他這輩子都忘不掉。怔怔的撿起腳邊的那塊被隊友丢棄了的骨頭,陸彥流着淚,用衣角小心的擦拭幹淨。借着月光怔怔的辨了辨。下一秒,他忽然嚎哭出聲。
堅硬的觸感,甚至有些紮手。但陸彥隻一眼就哽咽着認出,那是屬于小人馬的指骨。
多少次它伸着手指湊過來,彎着眼睛去勾住他的小指搖晃。那時指間所感受到的柔軟而溫暖的皮膚,此刻卻隻剩一塊白骨。
身爲族長的人馬父親帶着它的族衆尋着氣味趕來時,小人馬已被解剖的什麽都不剩。被憤怒和絕望燒紅了眼睛,生性溫厚的人馬群幾乎是瞬間被激出了戰意,不由分說的撲上前去将探險隊的成員們撕了個粉碎。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鼻尖,熏得人給予作嘔。陸彥顫抖着嘴唇,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又一個隊友被生生撕開身體噴出血霧,隻覺得腿腳發軟,再也站不起身。
瞬間,僅僅是瞬間。身旁的隊友們被屠戮殆盡,連屍體都找不出一具完整的來。獨剩他一人癱坐在原地,握着胸前的指骨瑟瑟發抖。人馬群的腳步愈見接近,陸彥咬着牙閉緊眼睛,竭力遏制着自己的顫抖。手心中的指骨咯的他掌心生疼,人馬群的氣息越來越近,他幾乎感覺到了爲首的那隻人馬沉重而滾燙的呼吸。死死的閉上眼睛,陸彥用力咬着牙,渾身顫抖的幾近痙攣。眼前浮現出小人馬離開時的眼神,他抿起唇角,解脫般挺直了脊背——
然後,他昏了過去。
過度的緊張與壓抑使他蓦然昏厥,所以他沒能看到,當那位人馬首領扒開他的手,看到他緊攥在手裏的那塊指骨時,垂着頭掉下的那滴淚。
那是來自于一個父親的無力與絕望,以及,痛徹心扉的成全。
不殺,并不是因爲不想殺。
可奈何,陸彥身上的味道,分明和它的孩子交換過。
他是那孩子的主,它不從,卻也不能傷。
帶着衆多的族衆轉身離去,人馬群消失在深深的夜幕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