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珩昭坐在手術室外的等待區,掌心微顫,指腹冰涼。
攥緊拳抵住額頭,他望着手術室上方那盞始終亮着的紅燈,片刻也不敢移開眼睛。
兩個小時。從洛奕被推進去搶救,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不知是不是趕來維持秩序的協警很有效率,兩個小時過去了,鄭珩昭沒有看到任何一家媒體被放上來。和他一同守在門外的,隻有疏通了關系混進來的零星的粉絲,和幾個恰巧在這家醫院住院的傷号。
也許是看出了他此時的疲憊,姑娘們很懂事的沒有上來和他搭話。她們坐在角落裏,屏息等待着那盞燈的熄滅。鄭珩昭甚至心情複雜的發現,在她們之中,甚至有獨自拄着拐,或是單手綁着繃帶的女孩。
始終安靜的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左手綁着石膏的女孩似乎有些經不住走廊裏的寒意,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站起身把走廊的窗戶關嚴,鄭珩昭脫下外套,走過去給女孩披上。女孩驚訝的擡頭看了他一眼,有些哽咽的道了謝。鄭珩昭看着她通紅的眼眶,在原地頓了頓,終是把勸她回去休息的那句話默默的咽了回去。
“珩昭!!”
急切的腳步聲忽然從遠處傳來,伴随着他心底最熟悉的聲線,突兀的敲擊着他的耳膜。猛地轉過頭向聲源的方向看去,鄭珩昭一動不動的看着向他疾奔過來青年。
此刻本應住在郊外的某家酒店裏,翻讀着劇本的顧笙歌,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他氣息急促,風塵仆仆。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的成熟男人一臉擔心的跟在他身後,在他向自己跑過來的時候,鄭珩昭似乎聽到了後面的人在對他說――
“小笙,慢點跑……”
韓裴銘。
沉默的看清了男人的臉,鄭珩昭來不及猜測什麽,一身寒氣的顧笙歌就已經大步跑到他面前,緊張而憂慮的扶住了他的肩膀。
“珩昭,師兄他――師兄他怎麽樣了?”
下意識的撫上肩膀上冰涼的手,鄭珩昭沒有發現,他自己的掌心也始終附着一層冰涼滑膩的冷汗,“進去兩個小時了,現在還沒出來……”
眼睜睜的看着面前的顧笙歌紅了眼圈,鄭珩昭緊緊握住他的手,心底蓦然翻騰起一陣莫名的抽痛,“别怕,他會出來的。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
“珩昭,”第一次沒有以稱呼“鄭總”來稱呼他,表情有些沉重的韓裴銘站在他們的身後,無聲地歎了口氣,“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隻管告訴我。公關和善後方面,如果你的公司如果調不開人手,就來找我,我随時都願意幫忙。”
“……謝謝您的好意,韓叔叔。”勉強對韓裴銘抿起嘴角,鄭珩昭看着眼前始終沉着的男人,莫名的有些煩躁。擡起手揉了揉眉心,他垂下眼,不再去掩飾眉宇間的疲色,“但我現在沒時間去想這些,隻要他能平安的從手術室裏出來,其他事都不重要。”
眼前的韓裴銘怔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麽,鄭珩昭卻已經無意再聽了。一旁的顧笙歌忽然緊張的動了動,猛地攥了攥他的手,手術室周圍的粉絲們也全都蓦然站起身來,一時間周圍一片嘩然。
“門開了,門開了!有人要出來了!”
“可是燈沒有滅啊!怎麽辦?怎麽辦!會不會是阿洛有什麽……”
“不會的,不會的!先聽聽醫生怎麽說……啊!有人出來了!”
穿着全套的無菌手術衣,帶着口罩的年輕護士出現在手術室門口時,幾乎瞬間就被衆人團團包圍了起來。
“醫生,阿洛的情況怎麽樣?!”
“手術順利嗎?阿洛什麽時候能出來?”
“醫生,手術還要多久?阿洛他會不會……”
“讓開!都給我讓開!――”急躁的呵斥開湊過來的姑娘們,年輕的護士一把扯掉口罩,擡高聲音急切道,“家屬呢?家屬快點過來!――”
“我就是家屬――”焦急的穿過神情緊張的粉絲,鄭珩昭走到護士面前,神色緊張的詢問着情況,“他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生命危險?會不會……”
“現在情況緊急,你先聽我說――”急促的打斷鄭珩昭的話,年輕的護士皺起眉語速極快道,“病人的失血情況比我們預測的嚴重,裏面的血袋不夠了,血庫在隔壁的那棟樓,我們已經通知人去取了,但聽說入口那裏堵了不少人,可能時間上會有延誤。病人是a型血,你們中如果有a型的人,最好現在就跟我去隔壁抽一些應急。手術室裏剩下的血袋最多再撐十分鍾,血型不确定的就不要跟來了!現在馬上确定人選,時間很緊所以盡量快點!”
“抽我的!我是a型血――”
她話音一落,一道急切的男聲就蓦然響起,搶在所有的粉絲之前,顧笙歌利落的挽起袖子,一臉急切的擠到護士身邊。
“走!我現在就跟你去……”
“小笙!不用你――”皺着眉攔住顧笙歌,韓裴銘的皺起的眉間寫滿了不允許,“你這樣的體質,怎麽撐得住?”轉眼看向漸漸急躁的護士,韓裴銘放下臂間的外套,對她伸出手,“抽我的吧,我也是a型――”
“還有我!護士姐姐,我應該也可以……”
“也抽我的吧!我可以抽左手……”
“我是o型,是不是也可以……”
被粉絲們争先恐後的架勢驚了一瞬,從未經曆過這種情況的護士幹脆揮了揮手,把所有符合條件的人統統帶進了獻血室。看着顧笙歌不顧韓裴銘的阻攔,仍是堅持着跟了過去,鄭珩昭站在原地,墨黑的眼眸在走廊慘白的燈光下反射出深邃的光亮。
――“抽我的!我是a型血……”
――“抽我的吧,我也是a型……”
恍若被無形的重物猛然撞擊了太陽穴,鄭珩昭倏然睜大了眼。
眼底閃過赫然的驚駭,腦中卻蓦然一片空白。無數的片段毫無規律的聚合在一起,像一個個鏡頭似的在他的眼前雜亂的閃過――
“大概是天生的,我從小身體就不好……”
“我媽特别受不了我生病,每次我莫名奇妙的生病,她就偷偷地伏在我床前掉眼淚……”
“韓家在我七歲那年收養了我,在這之前,我被外公送去了孤兒院。”
“我的外公,從來都不喜歡我。媽媽走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那天他把我從病床前拉開,警告我别再去碰媽媽……”
“我在孤兒院住了半年,是韓叔叔出現,不顧家人的阻攔把我領養回家……”
嘴唇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鄭珩昭僵直了身體,緩緩地抱住了頭。在腦中一片混沌的時候,在耳邊響起的,卻是在茶室對坐時,韓鼎盛蒼老而無力的聲音――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他很好,很尊重我,更尊重我的女兒……”
“……那時裴雅說喜歡他,我還想不通她怎麽就選了他。可我隻有這一個女兒,她選了,哭喊着非他不嫁了,再攔下去,我又怕她動了胎氣……”
“可我明白,他是個寬厚穩重的好男人。可惜,裴雅終究是辜負了――”
“總有一天,我必須要站在笙歌的面前,完完整整的告知他這荒誕的一切……在那之前,我必須要讓他明白,我這個外公,在過去的十八年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低下頭把跳動的眼皮深深埋進冰涼的掌心,鄭珩昭閉起眼睛,極力的說服着自己停下這荒謬的猜測。
隻是恰巧擁有相同的血型,這說明不了什麽問題。可如果,如果笙歌已經故去的母親……
――“如果不是那一年,我的女兒用她自己的血救了我……”
猛地擡起眼,鄭珩昭恍然的深邃了眼睛。有些猶豫的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熟悉的号碼撥出去的一刹那,電話那邊的rita就迅速的接通了。
“鄭總,我在聽。”
聽筒的那邊,熟悉的女聲已經恢複了冷靜。而這一邊的鄭珩昭,冰冷而黏膩的冷汗卻漸漸爬上了手心。
“rita,”他開口,一向沉穩的聲音,竟忍不住有些顫抖,“去查查hs的董事長,韓鼎盛的血型。你記住,一定要精确。這件事你要保密,決不能有任何的疏漏――”
沈決從光怪陸離的睡夢中掙脫,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落地窗外的景色已經陷入了夜幕之中,一片燈火闌珊。
從冰涼的地闆上站起身,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沈決看了看自己空了一半的酒櫃,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逼着珩昭攤了牌,比他想象的還要艱難的多。想到那人當時驚愕又晦暗的臉色,沈決低下頭,心口翻騰起說不出的苦澀。
與那人談判到最後,也沒能讓他産生放棄的想法。挫敗又難過的一口氣跑回了家,喝光了半個酒的藏酒,也沒能打消那口牢牢堵在他胸口的郁氣。
“算了,我不管了……”喃喃自語着向上攏了攏淩亂的頭發,沈決摸出被他扔到沙發縫裏的手機櫃,才發現居然沒電了。插好充電器按了開機,沈決眼神放空的盯着屏幕上的開機畫面。下一秒,不絕于耳的信息提示音響徹了整個房間,驚愕的看着手中震動得停不下來的手機,沈決滑開屏幕解了鎖,一眼就看到了40+的未接來電。
“rita居然打了這麽多,什麽事?……”茫然的點開同樣被塞滿的信息收件箱,伴随着排成一列的未讀信息被點開,他總覺得心裏隐隐有些不安。
白色的背景,黑色的文字。即使短信中的人已經盡量婉轉了措辭,沈決還是感覺到了耳邊蓦然響起一陣可怕的嗡鳴,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眼前徹底的破碎。
猛然站起身,他抓起沙發上的外套,搖搖晃晃的摔門而去。電梯不在樓層,他毫不猶豫的急速跑向樓梯間,大步躍下樓梯的時候,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在sg的樓梯間裏,沈尊急切的背影,和鄭珩昭調侃他的話――
“沈決,誰要是也能讓你像個瘋子一樣跑樓梯,他絕對就是你的真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