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山倒,靠人人跪,這是閑之嶼對此時此刻的評價。
秦汜修躺在他面前,情況非常不樂觀:意識模糊,眉頭痛苦地緊皺,身體都開始結霜了。
八寒無間訣,傷人先傷己,正在逐漸蠶食着他的生命,典型的過度使用導緻的心法反噬。
你咋就這麽喜歡這個破心法呢?
閑之嶼無語,小說裏好歹是從築基期開始練的,現在重生了倒好,一上來估計就要把自己給練死。不過閑之嶼這人所擁有的各種“優點”之一,越是在緊張的情緒裏,越是能想出些神經的點子。
漠清修煉的心法叫八寒無間,我修煉的心法叫六陽心火,聽起來還挺有點以陽克陰的感覺,要不然就死馬當活馬醫?
顧不上太多,閑之嶼連忙運轉起功法,握起秦汜修的一隻手,順着經脈将錘煉過的靈氣一點點渡入他的全身。
搓上一搓,外帶哈口氣,盡量先讓秦汜修身體暖和起來。
秦汜修的表情看上去是不那麽痛苦了,但原本因爲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膛也漸漸不動了……挺好,人估計也快沒氣兒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不會把漠清給弄死了吧——三界殺神漠清,小山洞命喪逗比□□——這畫面太美,閑之嶼不敢想象。
伸手在鼻子前面探了探,沒氣;靠在胸前聽聽心跳,很輕;摸摸脈搏,微弱到幾乎沒有。
閑之嶼看起來鎮定,心裏還是有點慌。
忐忑不安坐了半晌,直到洞外又一道天雷劈下,電光迸濺之後原本的漫天飛雪又變成了葉落枯黃;不過這次他清楚地看到天雷是劈到了一株怪異的巨樹上,而且連續閃了三次。
瞳孔倒映着落葉金黃的光芒,閑之嶼突然領悟到了什麽,從儲物袋中拿出姜靳安先前送給他的計時靈晷,又撿起碎石塊在地上畫着。
站在洞口,目所能及處隻能看到三株這種怪樹,皆呈環繞之勢排列在距山頂不太遠的山腰上,而且無論周圍的景色如何改變,此樹始終長青。
等了整整一個時辰,天雷終于再次劈下,而且正好落到方才那巨樹旁邊的一株上,這次閃動了四次,葉落枯黃再次于一瞬間變成茫茫濃霧。
鳳翥峰大陣簡直妙不可言,閑之嶼在心中大膽地猜測了一下,這種環繞在山腰的怪樹應該共有十二株,每一個時辰就會有天雷按順序劈下,然後改變整座山峰的氣候。
要是姜靳安在就好了,說不定還可以據此推演出破陣方法。
呸呸呸,姜靳安那個鳥人,把他和秦汜修坑個半死,要不是現在自己隻是煉氣的修爲,一定揍得他親娘都不認識。
再次坐回了秦汜修身邊,發現他的身體終于有較明顯的呼吸起伏,臉色也緩和了許多,閑之嶼差點喜極而泣,又忍不住戳他埋怨道:
“漠清你大爺,還不是靠着我怒噴作者才能重生的,以後一定要罩着我好好報答我知道麽,要是你敢要我小命,小心天打雷劈。”
等等,天打雷劈……
閑之嶼連忙掏出身上所有能攻擊的東西擺了一地:寶劍一把,木藤符數張,水湧符若幹。
寶劍還是盡量别用了,某人暈過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不能不聽;如此一來就隻剩幾張攻擊力不太強的符了。
如果一切都依照他心裏所想的發展下去,應該可以一舉消滅掉外面剩下的四隻變異妖物,但是隻要有一點意外,自己的小命可能就真的要交代了。
真的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種時候遭遇漠清曾無數次面對過的生死存亡,進退抉擇。
隻能盡人事,搏天命。
與其蹲在這裏等對方找到,還不如主動設計殺個措手不及,解決掉最後這幾個禍患,他才能安心背着秦汜修出去找那個勞什子陣眼。
下定決心後,閑之嶼馬上開始打坐調息,盡可能地回複靈氣。
時間慢慢流逝,距離鳳翥峰下一次氣候變換還有一刻時,他已準備萬全,屏息斂氣悄悄離開了山洞。
******
變異妖物的靈智很低,完全是靠着野性的本能來攻擊;一直對他與秦汜修窮追不舍,應該是聽從了一個簡單的命令。
遠離山洞之後,閑之嶼開始奮力制造動靜,如果那些妖物得到的命令隻是單純地抹殺他倆的話,過不了多久應該就會追來。
周遭濃霧彌漫,混沌一片,什麽都看不見,樹影顯得如此缥缈無依,連頭頂的太陽都隻剩下一團紅暈,迷茫之中發出微弱的光。
大霧雖于己不利,對敵人亦不利。在模糊的視域中,太過于關注目标,就會忽視周圍的環境。
如此又等了半刻時,他終于感受到了不遠處撲面而來的腥臭和殺氣。
來了!
原地繞着圈确認四隻都在後,他才運轉弄羽訣,帶着它們朝最終目的地飛奔而去。
距離鳳翥峰下一次氣候變換,時間所剩無幾,閑之嶼開始在心中默默倒數。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四十一、四十、三十九。
他已帶着四隻妖物到達怪樹樹底,擡頭而望,參天枝幹高聳入雲,湮沒在遮天蔽日的濃霧中。
因爲看不清,他盡力展開自己的神識,集中所有的精力去躲避對方招招緻死的攻擊。
二十、十九、十八……十、九、八。
飛身掠起早就準備好的長劍,劍柄處綁着木藤符搓起來的藤蔓,藤蔓的另一頭纏在怪樹樹幹上。
閑之嶼揚手全力将飛劍向天際垂直抛射而去。
六、五、四。
催動樹幹上貼的整圈水湧符,腳底馬上就感受到了水流沖刷。
三、二、一。
最後的最後,閑之嶼拼死向遠離怪樹的方向騰空躍起——
天雷準時降下,擊中飛劍、通過藤蔓、順着樹幹、水流,直沖地面。
電光驟明如隕星墜地,雷鳴爆響如山鬼唳天。
樹下十米之内所有移動的活物都會瞬間被雷電擊倒,而倒地後,必死無疑。
閑之嶼此時已經重重摔在了十米開外的地上,滾了數圈啃了好幾口泥才停下。
天雷過後,“嘩啦”一聲,大雨應時而至。
不敢有所松懈,他忍着渾身疼痛起身,連滾帶爬回到怪樹底下,撿起已經變成廢鐵的寶劍,朝怪樹周邊躺倒着的四隻妖物脖頸處狠狠地刺去,确認它們已經死絕了後,才扶着額頭笑了出來。
被暴風雨淋走了半條命,閑之嶼完全是靠一點意志力才支撐着回到了山洞,朝秦汜修自語一句“沒事了”就倒在了他的身側……
******
也不知道暈了多久,當他醒來後,山洞外已經從大雨滂沱變成了花瓣舞霰。
而站在他面前的卻是他打死都猜不到的人。
銀線繡裳紫裙,肩上紋飾旖旎的金魚草逆光生晖。
閑之嶼下意識往身旁瞧去,還好,秦汜修衣衫完整睡顔平靜。
蘇大小姐靠在對面的岩壁上,看全了面前之人慌亂的樣子,不禁抱臂冷笑道:“剛進來的時候冷不丁見你倆橫屍此處,還以爲秦汜修跟你殉了情呢。”
“呸呸呸,瞎說啥呢,誰橫屍了,誰殉情了?!”閑之嶼沒法待見蘇甯茹,白眼兒直翻,“話說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她臉色微變,手中忽地多出一面小銅鏡,似乎在強壓怒氣而質問道,“我也很想知道,順着這本屬于蘇霁白的鏡子,找到的人爲什麽會是你?!”
真是天大的冤枉,閑之嶼噴血,這鍋我可不背。
“你那什麽眼神,這還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她給我的,後來我就一直帶身上了,這隻是友情的見證,懂?”
蘇甯茹将銅鏡抛回閑之嶼懷中,“收好你友情的見證吧,可惜這是我唯一能找到她的辦法……”
“诶,”難得看到蘇甯茹露出如此擔憂的表情,閑之嶼倒有些爲他先前的态度感到抱歉了,“小白出什麽事了?”
“從我們剛傳送至鳳翥峰的時候就不見人影,如今那些變異成妖物的内門弟子還在四處打轉,如果她遇到了,很難全身而退……”
“那個,如果你說的是那八個妖人,已經被我和秦汜修全部幹掉了……”閑之嶼默默接過話茬,“所以我倆就成現在這幅模樣了……就,别多問。”
蘇甯茹剛要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一團黑霧卷進洞中,轉息沒入了她的胸口,過了一會,她的臉色便青白如鐵。
“還是敗了嗎……恩,你好好休息……無事,還會有機會。”
等她與那團黑霧交談完畢,閑之嶼馬上擺了擺手,“我什麽都沒看見,也沒聽見。”
如果沒有看錯,那團黑霧應該是魔氣,這個蘇甯茹和魔族或是魔修有什麽瓜葛嗎,還是别蹚這湯渾水爲妙。
對方似乎并不以爲然,莞然笑道:“放心,這隻是我家族傳承而已。”
閑之嶼知道妖族來此處是爲了仁王劍,估摸着現在正在爲此與無憂大打出手,根本無暇顧及其他;而蘇甯茹除了要找小白,似乎還有其他目的。
兩人各懷心事,讨論過後決定還是先到山頂陣眼處找到出口,再做其他打算。
背着還昏迷不醒的秦汜修,閑之嶼跟着蘇甯茹走出了山洞。
******
鳳翥峰頂,祭壇大開,玉台正中心矗立着足有一人高的長劍,劍鞘純白如雪,透螢無暇。
仁者無敵,王道天下,仁王劍。
渾身血痕,呈現半狼之型的“陳朝風”面對此劍,泫然而淚下。
緩緩伸出手,小心翼翼想要觸碰……
“烈阆,我知道你想要仁王劍,但你随意糟踐我門下弟子,又亂我門派安甯,我不能容你。”
随着此聲大喝,無憂本體與劍光同時而至。
眼見仁王劍無法取得,烈阆幹脆使出全身氣力與無憂纏鬥起來。
當閑之嶼和蘇甯茹走到山頂時,正好望見半空中短兵相接遁光糾葛的激鬥場景。
今天要不要這麽倒黴,越是怕什麽越來什麽!
正當閑之嶼抓狂之時,有人突然從身後把他倆連同背上的秦汜修一齊扯到了祭壇最外的石碑之後。
在三人身體上飛快打出幾個隐匿禁制後,此人又伸出食指比了個“噓”。
定睛一看,竟是虛映棠。
半空中無憂十具化身皆顯,各執一虛空劍影,以十千天子幻陣迅速擊敗了隻是附着在陳朝風身體内的烈阆。
摟起被烈阆棄體的陳朝風,無憂正打算一劍滅掉将要逃離的分魂,卻被突然襲來的渾象球生生攪斷了劍影。
“無憂,對不起了,烈阆這次的确做得太過,但他好歹與我一起跟随玉座近千年,這次就饒他一次吧。”姜靳安手持渾象陣盤,停浮于無憂面前懇求道。
“鸩安,好久不見。”無憂望着他,表情一時由怒轉悲,“既然刹迦将仁王劍留于此處,便是有他的考慮,你們比我更了解他,爲何要用這種方法過來強搶。”
“玉座……他還在這裏嗎?”鸩安輕輕問道,“這鳳翥峰的陣法,還有鶴來山其他所有的幻陣,都是他布置的吧。”
“他在百年前就已經離開,他說一切由他而起,所以要去贖罪。”無憂皺着眉頭,似乎要哭了,又似乎隻是單純的懷念。
鸩安隻是“嗯”了一聲便再無言語。
就在二人于半空中叙舊之時,閑之嶼忽然看到一個人影正在靠近祭壇正中心的仁王劍。
蘇霁白!
石碑後幾人皆認出了她的身影,蘇甯茹想沖上去喚住她,卻被虛映棠從身後抓住并捂緊了嘴巴。
看到蘇甯茹焦急的樣子,閑之嶼咬了咬牙,一鼓作氣沖了出去。
祭壇上的蘇霁白雙眸無神,好像失去靈魂的木偶人,她緩緩握住劍柄,竟一口氣将仁王劍從劍鞘中抽了出來。
逆天玄寶出鞘,聚雲卷風,天地變色。
逗我嗎,不是說這世上除了玉座,沒人能将仁王拔劍出鞘?!
閑之嶼行至一半,被眼前的畫面怔得停了腳步。
等頭頂無憂與鸩安反應過來已經晚了,隻見蘇霁白舉劍一揮,劍光所到之處,崩天裂地,真如傳聞所說一般的可直接斬斷空間。
一時聲動如雷,自東向西,由南而北,山裂峰墜,人眩暈不能立。
不好,秦汜修!
閑之嶼一拍腦袋,急忙想要折返回到石碑處,可此時蘇霁白已然揮出了第二劍。
地面如碎片一般,開始崩壞坍塌,閑之嶼盡力運轉弄羽訣讓自己不陷入其中。
就在他離秦汜修隻有寸餘距離時,地下陡起勁風一陣,吹起繁亂花雪迷住了他的雙眼。
如此一閉一睜,他所立之處的土地已全部化作齑粉,瞬息間便和秦汜修雙雙落下。
一扇青玉色的巨門巋然漸顯在他們身下的深淵底端,宛若通往地獄。門楣上一隻九色光華高角白鹿傲然而立,鹿王之下數百種飛禽走獸各取一雕于其中,栩栩然也。
颠覆了整個鳳翥峰後,六道畜生門再現下界。
狂風呼嘯過耳,閑之嶼正急速墜落,如此之下根本無法睜開雙眼,雖然他一直拼命伸出手臂,但淚影迷蒙間,秦汜修已離他越來越遠。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體會到如斯幾近狂戾的絕望。
墜落漸緩,漸停,有人摟住了他。
閑之嶼竟被人救下了……
悲痛的感情從空氣中強硬地闖入肺部,周圍的一切景色都漸漸湮滅,唯一能感受到的隻有劇烈的窒息感,讓他一遍又一遍地加快呼吸。
直到視域被黑暗蔓延,他的口中還不停喊着秦汜修的名字。
身體開始不自主地抽搐,他終于在麻痹中倏然暈厥。
漫天花霰,紅塵互相,散落而結聚。
魂遊雲間,不懼散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