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
閑之嶼覺得自己人生中很大一部分時間都花在選擇上,然後剩下的一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爲沖動的選擇而後悔上。
比如說此時此刻,不可預估的狂暴能量正灼燒了他的全身,兇猛如怒的焰氣在他的經脈中橫沖直撞,滾滾若萬馬下山,他的眼中一片火紅,耳中唯聽見狂瀉而至的激憤,一如群猿嘯哀。
當這無法抵擋的火焰席卷了整個擂台,他體内的靈氣也在急速消失殆盡。
玩脫了——失去意識前,他腦子裏隻剩下這三個字。
就在一刻之前,他與陸開明對立于擂台之上,兩人法器皆毀。
閑之嶼搶先出招,手心火石打起火花後,兩頭火獸左右交錯奔襲而去,陸開明看後冷哼一聲,提手攪動空氣,驟風飂戾之下,生生将兩隻火獸吹滅了。
夫風者,天地之氣也,氣偏聚一方,積聚多重,流而爲風。
陸開明本命心法,風動铳生訣。
果然,閑之嶼隻是稍稍試探就可知陸開明之強,絕對不是限于他手中的法器。
“你該不會就隻會這點雕蟲小計吧?”陸開明忍不住張口諷道。
“差不多吧,我的确赢不了你。”
得到閑之嶼意外實誠的答案,全場弟子都差點滑倒在地,連陸開明本人都呆立當場:“哈?怎麽,你這是要認輸?”
就在對方松懈之時,閑之嶼從懷中掏出一疊符咒,抽出一張狠狠砸到了地上。
轟隆作響,符咒竟在擂台上生出一座半人高的小土丘——這正是大比之前,秦汜修交予他的土生符。
陸開明剛從怔神兒中緩過來,就見那土丘後竄出兩隻火獸,待他出手解決掉後,回頭又發現自己的另邊也出現了一座土丘……如此循環往複後的片刻間,三丈見方的大擂台上就已錯落有緻地布滿了小土丘。
閑之嶼蹲躲在其中一座後面,對着台下的秦汜修和姜靳安吐舌扮了個鬼臉。
“咳咳,好不要臉的戰術。”姜靳安不禁笑得咳嗽起來。
“浪費。”秦汜修冷冷道。
想要阻擋風,閑之嶼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土了,深知自己赢不了陸開明,他隻得劍走偏鋒,于是急中生智,想到這麽個奇葩的打法。
完全領悟到對方心思的陸開明氣不打一處出,憤憤然對着高台上說:“無憂婆婆,這難道不算犯規?!”
無憂忍笑忍得艱難,好不容易才擺出樣子回道:“隻要不落下擂台,如何都行。”
就在陸開明爲無憂的偏心咬牙切齒時,不知施展斂氣訣躲在哪個土丘後的閑之嶼手握一粒石子,反手朝陸開明左邊的土丘扔去,待對方循聲轉身防禦時,又鬼魅一般鑽到右邊偷襲。
如此屢試不爽,打得陸開明措手不及,狼狽不堪。
随着時間的流逝,台下弟子都在不知不覺中驚奇地發現,這個外門弟子竟是占了上風的。
“陸開明隻怕是要用那一招了吧。”連樂宣皺着眉頭,不禁有些爲台上之人擔心。
随着他的喃喃自語,擂台正中的陸開明開始以左右雲手卷動空氣,以他爲中心的界場從外而内産生了漩渦狀的氣流,由弱至強如太極之勢,正同時朝他聚攏而來。
餘光瞥見腳下的碎石也紛紛向着台中間挪動,閑之嶼右眼大跳,隻得祭出防禦法器,運轉全身靈氣作甲,抵死相抗。
當陸開明周身的界場達到臨點後,飓風終于自内沖擊開來,頃刻間将擂台上那些土丘掀起,飛沙走石之中連台下弟子都驚呼不止。
東方明庶風、東南清明風、南方景風、西南涼風、西方闾阖風、西北不周風、北方廣莫風、東北融風,八方之風聚一,風動铳生。
待到一切沉靜下來後,更令人訝異的場面出現了——閑之嶼竟還死死立在台上。
防禦法器已然被毀,擂台上的土丘也無影無蹤,秦汜修給的土生符亦用完,閑之嶼半跪在台邊,後腳腳跟已經懸空,渾身上下都疼得近乎麻木。
但他的心裏卻很是爽快,千鈞一發,生死之間,他由衷地享受這種令人着魔的感覺,甚至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輸就輸了,在那兒發什麽瘋。”陸開明慢慢向他走去,醞釀着最後一擊。
“别急啊,我這才剛準備瘋起來呢……”
閑之嶼最後抽出一張火烈符,死死握在手心,擡頭朝陸開明咧嘴笑道,“有一種火,風是吹不滅的。”
他竟要把攻擊用的火符作打火石來使用!
死亡的氣息瞬間籠罩了陸開明,眼前這個人,分明是瘋到想要與他玉石俱焚。
下一刻,鋪天蓋地的火焰已經席卷了整個擂台,熊熊烈火如猛獸般吞噬着一切;火光沖天,映紅了所有人因怔忪而瞪大的雙眼。
……
沒死吧。
朦胧中,閑之嶼下意識摸了摸身子,又摸了摸臉。
“放心吧,沒毀容,美着呢你~”
連樂宣的調笑聲突然出現在耳邊,生生讓閑之嶼打了個寒顫而後清醒過來。
躺在竹床上,陽光從窗外傾入,看到連樂宣坐于床邊執鏡掩笑,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句“我在哪兒”。
得知這裏是點鶴台上專爲擂台賽受傷弟子治療的房間後,閑之嶼急忙又起身接着詢問大比的結果。
“放心,你赢了,陸開明直接吓得跳了擂台。”連樂宣扶他靠牆坐好,“不過你也算命大,那麽強的火焰竟沒将你燒傷,隻是燃空了你全身的靈氣罷了。”
閑之嶼試了試,氣海裏的确隻剩幾絲微弱的靈氣還在遊走——
隻要沒把自己玩死,都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其他人呢?”秦汜修呢,有沒有最後勝出。
似乎就等着閑之嶼問他這些,連樂宣激動不已,馬上就滔滔不絕起來。
蘇霁白雖毫無懸念地勝了第二局,但似乎被蘇甯茹打擊得不輕,從頭到尾都沉默不語;同是外門弟子的姜靳安在對陣陳朝風時,過手數招後好像突然領悟了什麽一般認了輸,最後在第二場勝出;其他的内門弟子閑之嶼并不認識,所以隻聽了個大概。
“秦汜修呢?”快說重點呀大哥。
“你猴急個什麽,”連樂宣掐着梅花指用鏡子砸了他的頭,“我這不正要說到精彩的地方……”
“就在你被浮鸢峰虛映棠長老帶走後,秦汜修的臉就陰得跟雲憩湖結的冰似的,雖然他平常也是那個樣子……緊接着你的那一場他正好對上我,殺氣一陣一陣根本壓不住,吓得我喲~怎料他卻馬上認輸下場了,我也就不戰而勝,結果他第二場恰好抽到了陸開明……”
“一炷香,”連樂宣唾沫橫飛,用手指在閑之嶼眼前擺了個一字,“他就用他那個奇異的靈氣線把陸開明五花大綁了,扔在擂台中間跟捆豬猡似的,要不是無憂婆婆出聲制止,誰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麽事來——不過真把我給樂的,特别是聽到陸開明那二愣子的慘叫,看他以後還怎麽狂……”
“那……他人呢,我是說,秦……秦汜修。”忍不住繼續追問。
“剛我進來前還看見他站在你床前一動不動跟送喪似的,結果他瞧見我進來轉身就走了。”
閑之嶼表面上平靜如厮,腦子其實已經吓得卡殼,說話都快要不利索了。
這還是那個秦汜修嗎,低調到恨不得變成透明人的秦汜修,居然得罪陸家來幫自己出氣?!
不會有什麽陰謀吧,懷疑;外面是不是下紅雨了,假設;真是好兄弟,一輩子!感激涕零。
看着眼前傻得出竅的閑之嶼,連樂宣還想逗上兩句,可這時虛映棠長老走了進來。
“我再瞧瞧他是否還有暗傷,你先出去吧。”
連樂宣應了聲,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知道自己是被這位浮鸢峰長老所救,閑之嶼連忙想下床行禮,卻被對方按回了床上。
“虛禮就免了。”坐于床邊确認其脈象無誤後,虛映棠盯着他的眼睛笑道:“雖已無大礙,但以後可莫要再做此傻事。”
閑之嶼點了點頭,還是忍不住贊歎面前這張禍國殃民的臉,特别是在對着連樂宣相顧半晌後。
“我挺喜歡你的,”虛映棠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作我徒弟可好?”
噴,長老你說話能别帶大喘氣嗎。
還沒從方才秦汜修的事情上緩過勁兒來,閑之嶼覺得自己又一次受到了驚吓。
虛映棠或許以爲他是又驚又喜地默認了,便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把紋樣繁複精緻的長劍,置于閑之嶼的手邊。
“如果你答應了,這件法寶就算是見面禮了,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
聽到“條件”二字的閑之嶼立馬就從渾沌中清醒過來,“不知虛長老的條件是什麽?”
看到面前之人表情驟變,兩眼瞬間從呆滞轉爲精明,虛映棠嘴角不禁上翹得更甚了。
“和你一起的那位叫秦汜修的弟子,我想他就快要離開皏涞派了,在他離開之前,用我送你的這件法寶,殺了他。”
情緒本來就像飛一般大起大落的閑之嶼再次被虛映棠這句話中可怕的信息量給轟殺至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