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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容色不改違軍令,山重水闊走寒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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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林陣,趙雲循了人聲,左右奔突,很快來到了巽位之上。遠遠便見幾名袁軍服色打扮的小兵,正偎倚在樹旁,累得氣喘籲籲,滿臉的驚恐。
一人大聲喘氣,道:“哎唷,這林子好生古怪!這般繞來繞去,出不得、進不去,隻怕是要誤了差使!”
趙雲聽着這聲音耳熟,按劍便從林中走了出去,待看清了幾人的面貌,頓時恍然。
原來是劉備的人。
他心念一動,清咳了半嗓,朗聲道:“你等所來何事?”
浮雲部的人不聽劉備或袁紹的号令調度,他離開營寨之事,浮雲部中除非有了十萬火急的事故,否則不會有人擅作主張前來尋他,這幾人都是劉備手下聽用的步兵,想來,便是劉備有事要找他。
那幾個兵擡眼一看,卻見前方不知何時站了一人,長身英武,器勢軒昂,雖無白袍銀甲盈身,卻是無比的威風氣概,不正是他們要找的趙雲麽?幾人眼前一亮,急忙跑了過來,疾道:“趙将軍,可算是找到你了!”
趙雲道:“主公何事尋我?”
一名親兵正了正臉色,拱手禀報道:“主公命我等前來,有請将軍即刻回營議事。但不曾提及内容,隻說事情緊急,不可延誤。”
旁邊的幾人也面露喜色,以爲可以随同趙雲,回去複命了。
誰知趙雲一聽,卻是毫不猶豫地搖頭:“你等回去告訴主公,就說雲另有要事,不能脫身前去。若要拔營,就請他與袁軍先行上路,雲的部衆營寨所在隐蔽,易守難攻,可在原地安營,待我回去之後,自會領了部卒從後趕上。”
——祁寒還沒有醒,此時他是絕不能走的。
何況,祁寒對劉備芥蒂極深,還曾說是他遣人刺殺——這件事雖查不出頭尾,不敢妄下定論,但不管是祁寒判斷有誤,還是劉備巧相蒙蔽,使他相投,都要等祁寒醒來,與他細細詢問過後,再行定奪。當初他對祁寒誤會甚深,這件事也的确查無可查,便擱置了,但現在,他卻是絕不願再讓祁寒受丁點委屈的。
衆親兵們一聽,盡皆啞然,個個瞠目結舌,暗想:“他竟然是要違抗軍命,不肯遵從主公命令了?那要如何是好?”
趙雲卻面不改色地道:“主公若是問起,你等便如此說。我先帶你們出林去,待事定之後,我自會趕去營中。”
親兵們愁眉苦臉,卻也無法更改他的決定,隻得跟在他身後,出了怪林去。
趙雲心中挂記着祁寒,目送劉備的親兵離開之後,又喚來了玉雪龍和小紅馬。見它們安好無恙,雙目炯亮,精神極佳,這才折回精舍。又見段老大百無聊賴地坐在圓木階上,守在門邊,紋絲不動,看上去十分盡職,顯然祁寒還沒有醒。趙雲心頭一松,緊繃的面色這才舒展了幾分。
“屋後有幹草,你拿一些,去湖邊喂馬。”他囑咐過段老大之後,這才推開門,走進了茅屋。
然而,一進屋,他便愣住了。
趙雲本以爲,自己不過短暫離開,祁寒應當還在昏迷,哪知他竟已經不在榻上了!
房中黑漆漆的,沒有開窗的緣故,隻從他打開的門隙處,漏進了一縷冷幽幽的光線。他本來因爲祁寒醒來,感到激動振奮,卻被屋中那股沉窒壓抑的氣氛,消去了唇邊的笑容。
——祁寒正蹲縮在角落裏,雙臂将自己抱得很緊,像是一個受了傷,蜷在角落裏頭,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的小動物。他的頭埋在膝蓋上方,長長的發絲從兩旁散落,遮住了臉,似乎是一動不動,但趙雲卻敏銳地覺察到,他的身體正在不停地顫抖……
幽暗之中,他孱弱的身形,顯得那麽可憐、恐懼、窒息、難過。
趙雲握緊了拳頭,隐約覺得,有什麽事情的真相,正在緩緩揭開……
他聽到了祁寒哽咽的聲音。
趙雲心中一痛。
想要呼喚祁寒一聲,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怕驚吓到他,好半晌,他才艱難地朝祁寒的方向挪出了一步。
這一次,他聽見了祁寒的呢喃。
他正在不停地重複四個含混不清的字——放我出去。
語聲粗噶難聽,仿佛夢呓一般,像是還沒有徹底醒來,兀自身在夢魇之中。
“阿寒?”趙雲試探地喊了他一聲,聲音很輕,帶着一絲沙啞和沉暗。
在他聲音發出的瞬間,祁寒的身影似有短暫的怔愣,繼而倉惶失措地擡起臉來,捂住耳朵,眼神惶惑驚恐,往四下看。
卻像是沒看到前方的趙雲。
借着昏暗的光線,趙雲卻看清了祁寒的樣子——他滿臉的慌張無措,眼眶通紅濕潤,浸蘊着深刻的痛楚和晦澀,眼角清晰地映出了模糊水光。
聽到趙雲那一聲輕喚,他眼裏升起了一絲困惑,嘴唇顫抖着翕動了幾下,仿佛想要說什麽,卻好半天發不出一個音節。
趙雲耐心地等待着,目光鎖在祁寒臉上,額頭漸漸沁出汗水。
“嗚……放我出去……阿雲……阿雲在哪……”良久之後,他再度聽見了祁寒的喁喁低喃聲。
趙雲腦袋裏轟地一聲,仿佛有什麽炸開了。那一瞬間,不忍、心疼、憤怒、自責、哀憐,各種滋味,百感交集,全部沖上了心頭!
有人将祁寒關起來過!
他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将拳頭握得咯咯作響,雙眉如同劍鋒般倒豎了起來,眼中射出無法掩飾的殺意!
趙雲想到這裏,再也按捺不住,拔足往祁寒走去,口中低低喚着他的名字。似要将他從那痛苦的夢魇中叫醒。
“阿寒?醒醒……”他握住了祁寒清瘦的肩膀,語聲溫柔。
祁寒擡起頭,迷惘地看着他。
不确定地嘟哝了一聲:“阿……雲……?”
趙雲點頭,伸手去拂開他散亂的頭發。
祁寒怔了怔,啞聲道:“是你來了?”
趙雲沒懂他的話,卻輕輕“嗯”了一聲。
然後,他便看到祁寒的眼珠陡然亮了起來!那黯淡的神色,突然間冰消雪融,像是一棵垂死的枯槁的樹,被三春的雨水浸潤了,突然泛起了活氣和生機!
祁寒哽咽了一聲,猛地撲到了趙雲身上,一手攀住他寬厚的肩膀,一手箍住了他的背,死死抱住了他!
他的動作是那麽的迫不及待,急不可耐,就好像趙雲的身軀,是一塊浮木。而他自己,便像是一個在暗夜的海水裏泅遊許久的遇難者,在這一刻,他終于找到了岸。
祁寒的頭埋在趙雲頸中,淚水奔湧流出,顫聲道:“阿雲,你來了。你從徐州來找我,你來救我了……我終于,等到你了。”
這一刻,許都暗室中等不來的人,來了。種種心魔,不甘,痛苦,随着趙雲的來到,土崩瓦解,煙雲消散。
趙雲的身體僵住,不及細咂祁寒話中的含義,他已擡起了雙臂,将愛人的身體緊緊抱住。
祁寒的眼淚便不停地流出來,打濕了趙雲新換的衣衫,将他脖頸上寬大的衣領洇透。
“阿寒,我來了。你别怕,别怕。”
趙雲拍撫他的後背,卻感覺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仿佛竭力在壓抑着什麽情緒,他歎了一聲,傾盡了全部的溫柔,發誓道,“這一次,我永不會走了……”
“阿寒。”
這一句話,讓懷中的人顫抖得更加離開,幾乎是泣不成聲。那受傷小獸般壓抑的低嗚抽氣聲,不斷烘熱趙雲的脖頸,讓他剛硬的心,化成柔軟的一灘水,随着祁寒的情緒,流淌,涓然,滌蕩開去。
“阿雲,我愛你。”
“你别走。”
祁寒喑啞的聲音,固執地喏了一句,軟綿綿的三字,仿佛在撒嬌。
趙雲喉頭有些發哽,撫上他腦勺上漚熱到被汗水打濕的頭發,點頭:“我絕不再走。”
他隻覺心髒像是被懷中的人拿捏住了,他的喜怒哀樂,一哭一笑,都會讓自己的心跟着緊縮收抽,陣陣心疼。
但不過呼吸之際,懷中的人已停下了哭泣,徹底昏睡了過去。
趙雲知道他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适才又經過了一場可怖的夢魇,定是睡得熟了。
他歎一聲,情不自禁地收緊了雙臂,将祁寒抱得更緊,移過唇去,輕輕吻在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