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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章節名目待增補,内容待修改增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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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入京以來,四處兢業,如履薄冰,處事圓滑,與人爲善,半點也不敢行差踏錯。明堂上坐的天子獻帝,乃是曹操手中的棋子,诏令皆出自曹操之手。許都之中,曹丞相更是耳目遍布,劉備雖得了個左将軍的虛職,卻無半點實權,因此更加謹小慎微。
前日田獵打圍,曹操與獻帝并駕齊驅,取了天子的寶弓金箭射殺了一頭花鹿(天子逐鹿之意),百官見到鹿身上的金箭,以爲是天子射死的,紛紛上前道賀。曹操不避不閃,竟然擋在獻帝前方,接受百官的觐賀。
關羽性情忠直,見臣無臣道,淩于漢帝之上,立時怒發沖冠,長眼一眯。他手中偃月長刀微動,欲要就地斬殺曹操。直把一旁的劉備吓得不輕,連忙死死拽住他。事後想來,越發覺得驚心動魄,幸虧當時曹操心情好,沒有留意他們。
從那以後,劉備更加謹慎低調,他在後園中辟出一畦菜地,每日挑水澆菜,事事親爲,以作韬光養晦之計。關張二人不能理解,便自行出去與人結交玩耍,劉備心懷大志,隻告誡他們在外不要惹事。
尤其,是在昨夜他與國舅董承密謀過那件事之後……
這天午後,許褚和降曹的張遼突然帶了幾十個禁衛進了園子。劉備大驚失色:“二位将軍找我何事?”一時隻覺心跳擂鼓,烏雲罩頂。
許褚虎聲道:“不知。丞相叫我二人來請你。”
劉備看向張遼,見他也搖了搖頭,隻得洗淨泥土,換了冕服玄衣,與他二人同去。
曹操一見劉備,便哈哈大笑:“玄德,你在家做得好大事啊!”
劉備一聽,登時面如土色!心頭叫得一聲苦:“不想曹操耳目竟如此衆多!昨夜國舅才來找我,他今日便知道了!”
不等劉備說話,曹操一臉笑容,牽了劉備到後園亭中坐下,笑道:“玄德,你竟然學人在家開辟園圃,莳花弄草,實爲不易!”
劉備額頭一溜冷汗,這才知道,曹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不怪他膽小,隻是昨晚董承與他所謀之事,太讓人心虛了……
劉備忙道:“閑來無事,一點消遣罷了。讓丞相見笑了!”
曹操道:“玄德可是在抱怨沒有實務?”
劉備心裏一咯噔,登時又提了起來,連忙搖頭:“決計不敢!”
曹操不置可否,指着園中枝頭青垂的梅子:“梅子與我有緣。今日見它長得好,又有從徐州取得的蘭陵美酒,想起使君來了,故特意邀使君來與我共飲。”
劉備懸着的心才落了地,暗自拭汗,腆臉笑了幾聲。
二人來到亭中,樽俎酒食齊備,盤中青梅堆疊如同小山,銅尊中盛了煮熟的美酒。
劉備刻意讨好,兩人倒是言談俱歡。酒過半酣,天邊彤雲漠漠,烏黑催壓,似是有大雨降至。
亭外忽然有人嘈雜起來,曹操長眉一軒,與劉備起身憑欄望了過去。
喧嘩吵嚷的是亭下的仆人們,紛紛遙指着東邊。
東邊的荷池旁,緩緩走來一個青年,蕭疏選舉,俊美高絕,外貌上已稱得驚世駭俗,更遑論那一身的離塵脫俗的氣質。劉備一愣,驟然間想起了那一夜在北新城初見祁寒的情景,心中竟是微微一麻。
青年的身後,天際一片濃黑如墨的雲彩,奇異宛似一條橫貫天際的蛟龍。也不知那些仆從是因青年的姿容驚呼,還是因那天上的雲彩。
曹操望着祁寒道:“玄德,你可知何者爲龍?”
劉備亦是目不轉睛地望着天際的龍雲,以及下方越走越近的青年:“備不知也。”
曹操道:“伏龍天地,大小随形,有騰龍、隐龍之别。騰龍者,大也,興雲吐霧,縱于宇宙之間;隐龍者,藏形也,小也,伏于波濤之中,又謂之潛龍。如今冬春之交,天龍乘時變化,就好似人之得志而縱橫四海。因此,龍者,實際是天下的英雄也。”
劉備聽了,心中一跳:“他是在比喻我,說我是那潛藏深淵、心懷大志的蛟龍?”額頭登時蹿汗。嘴上卻歎服不已:“公文采高深,備領教得了。”
二人說話之間,祁寒已走到亭前,與曹操見了禮,又和劉備唱了個喏。
祁寒看了看二人的架勢,心道:“原來是在青梅煮酒?不想竟碰上這般趣味的事了。且看劉備是否如書中所說那般回話。”
果見曹操拿起酒杯,問劉備:“玄德久曆四方,眼界寬闊,所識英雄必多,可否試舉一二與我一聽?”
劉備惶然道:“備才陋德寡,怎識得天下英雄?”
曹操酒盅空了,無聲看了祁寒一眼,祁寒乖覺,立刻坐下給他斟滿。
“玄德不要過謙。但說無妨。”曹操道。
劉備緊張兮兮地回:“孟德兄莫要取笑,備交遊不多,是當真不識得那些豪傑。”
曹操又笑:“就算不認識,你也該聽過名字。不妨試舉一二。”
劉備隻好說:“淮南袁術,兵多糧足,可能算英雄?”
曹操笑了起來:“他算什麽英雄。妄僞稱帝,一副冢中枯骨而已,我早晚擒捉了他。”
劉備道:“那……河北袁紹,四世三公,門多故吏,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人極多,能算英雄吧?”
曹操敲箸隐笑:“袁紹,眼下實力勝我遠矣……但他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斷難長久。如此人物,豈可稱得英雄?”
劉備又道:“有一人英姿雄偉,血氣方剛,乃是江東諸俊領袖,孫伯符是也。此人爲後起之秀,可算得英雄?”
曹操道:“孫策不過沾了他父親的光而已。也算不上英雄。”
劉備道:“劉表位列江夏八俊,威震九州,必能算得上英雄了。”
曹操卻道:“劉景升名士也,華而不實,當不得英雄之稱。”
劉備暗自抹汗:“那益州劉季玉,算得上麽?”
祁寒見他擡袖的動作十分滑稽,忍不住哼笑了一聲。劉備聽到他笑,便越發局促不安起來。
卻見曹操兀自搖頭:“那劉璋因宗室之利,強據天府之地,實爲守土之豺,這種人,怎麽稱得英雄二字?”
劉備已是絞盡腦汁了,隻得胡說幾個湊數:“那……那張繡、張魯、韓遂如何?”
曹操瞥見長子在笑,也忍不住拊掌勾唇:“如此庸碌小人,何足挂齒!”
劉備胸口郁塞,默然半晌,歎了口氣:“唉,備就說自己才疏學淺,是著實不知。”
曹操扭頭問祁寒:“子脩,依你之見,何爲英雄?”
祁寒收了笑,回道:“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
曹操聽了,眸中閃過一抹贊賞的光,看向祁寒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
劉備見他父子二人越是淡然,心中卻是覺得慌亂,隻得恭維祁寒說得好。
曹操乜他一眼:“玄德,你當真想不到這世間誰是英雄嗎?”
劉備急忙搖頭:“實在想不到了。還望孟德兄見告……”
曹操便嘬酒,不露聲色地打量他。
下一秒,他放下酒樽,卻拿手指往劉備和自己身上一指:“如今這世上的英雄,隻有你劉玄德和我曹操了!”
劉備心頭轟的一聲,恍若驚雷過境,手中的匙箸吧嗒一聲落在地上。天上轟隆隆一陣悶雷,閃電撕開蒼穹,将那龍形雲彩劈作兩半。
曹操眸子一眯,盯着劉備看。
劉備笑了一笑,俯首從容地拾起筷箸:“這道雷聲,煞是驚人。”
曹操“哦”了一聲:“玄德竟還怕雷。”
劉備笑道:“備生性怯懦,自是有所畏懼。”話落,執起一枚飽滿漂亮的青梅,遞到曹操碗中,曹操便即釋然,不再言語。
眼見二人要将此事輕輕帶過,祁寒卻突然插嘴道:“劉皇叔的臉色怎麽如此難看,今日天氣寒肅,你卻額頭見汗,莫不是着了風寒,有病在身吧?”
曹操聞言朝劉備審視過去,細眸微眯。本已經釋疑的眼神,突然變得幽深起來。
劉備心頭狂跳,恨不能咬上祁寒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曹操多疑,他被點破爲當世英雄,如何能不心驚肉跳?本借着雷聲掩飾過了慌亂心虛,不想卻被祁寒攪局。
劉備心中暗恨,臉上卻不敢表露,故作從容地擦了汗水,誠聲道:“大公子所言不錯。備昨夜給菜畦澆水,打翻水桶,澆了一身,不及換下濕衣,便染了些風寒。”
曹操沉吟不語,似是将信将疑。
這時,有斥候急報傳來,曹操也不避忌,當着祁寒和劉備拆了信函火封。
原來,這一年天旱,豫州還不如何,江淮之地卻已是受災嚴重。半月之前,江南爆發了大饑荒,處處可見人吃人的慘劇,袁術實力遭受重創。
沛相舒邵勸袁術散糧以救饑民,袁術聽後大怒,斬了舒邵。後又有部曲陳蘭、雷薄叛變,吞掠了袁術的糧草奔于灊山。近日,袁術走投無路,寫了密函奉與袁紹,欲要投奔袁紹,将其部隊并入冀州軍,與袁紹一起,共謀大業,吞并曹操。
當中一路信函爲曹操的斥候所得,因此火速來報。
此時,袁術已動身上路,正要先往青州,去投奔袁紹時任青州刺史的長子袁譚。
曹操見了禀報,心中惱怒袁術,面上卻不動聲色,将此事告知劉、祁二人,爾後問劉備:“袁術雖慘遭厄運,但死而不僵,仍有不少餘部。他若并入了袁紹部下,河北軍隊勢必實力大增。玄德,依你之見,我該當如何處置啊?”
劉備知道曹操這又是在試探自己,連忙道:“袁術名門出私,妄稱僞帝,本就爲禍漢室,人人得而誅之。此刻竟敢将玉玺奉與袁紹,撺掇其共同謀反,足見用心不良。孟德兄當立刻派人,将其截殺在青州路上。”
曹操語聲上挑,哦了一聲,便道:“我記得玄德與袁公路(袁術)本就結有舊怨。我欲遣玄德往青州,替我阻殺袁術,你可以願領命前往?”
劉備心頭一跳,眼中登時透出一絲喜意!
他是巴不得早點離開許都的,這地方簡直是個虎狼窩,全是曹操的權柄和耳目,況且今日曹操獨點他爲天下英雄魁首,劉備簡直如坐針氈,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跑得遠遠的,豈有不從之理?
若真能領得一兵半卒,前去阻擊袁術,天高海闊,才真正是美差一件!
劉備這廂喜出望外,正要一口應諾,卻聽一旁的祁寒勸谏道:“父親,此事恐怕需先與荀文若、郭奉孝等人仔細商議,然後再做決斷。”
他本來不打算在曹操面前顯露出對劉備的不滿,但這件事卻是事關重大了。劉備若得了曹操的兵馬,必定會如同縱虎出柙,飛鳥還林,就此消失得無迹無蹤!曆史上,他也是在這段時間,尋了一個差事,往下邳斬殺了守将車胄,奪得了徐州。
即便後來曹操再度揮師東進,将徐州征下,但總歸是将劉備放跑了,有了東山再起的希望。
祁寒不願意看到劉備輾轉而得勢,令曹操費神耗力,因此也隻得在此刻提出反對意見。
曹操訝異地看了兒子一眼。
回許之後,除了那日他們談及趙雲,曹昂顯得格外不馴,分毫不肯讓步之外,平日裏的長子都顯得異常乖順。近幾日來,他有時興起,還帶了曹昂在議事堂旁聽,對于他的任何決策,曹昂從來不會有異議。但他的兒子,卻顯然對劉備芥蒂頗深,有着相當深刻的厭惡。
曹操還在思忖長子這種厭惡,到底是私人的恩怨,還是因爲懷疑劉備居心叵測,便聽得一陣雜亂紛沓的腳步聲傳來。
天上雷聲轟隆,風聲漸起,眼見便要落下雨滴來了。
兩道高大的身影闖入後園,二人手提寶劍,奔到亭前,一衆禁衛竟然阻攔不住。
曹操挑眉一看,卻見是袍袖翻飛的關羽和張飛二人。
劉備見他們兇神惡煞,手中提劍,寒光隐隐,隻覺魂不附體,急忙叱喝:“丞相在此,你等莽撞夠了,還不将劍收起來!”
原來是關張二人在郊外射箭打獵回來,卻聽說劉備被許褚、張遼帶走了,遲遲不曾歸來。二人這些日子受劉備耳濡目染,對曹操存了極大的戒備心理,登時急得不行。幾番打聽之下,聽說人在相府後園,兩人怕劉備有失,便硬沖了進來。
也是曹操賞景飲酒,怕禁衛們擾了雅興,吩咐了不許他們靠近,才給了二人硬闖的機會。
關羽和張飛沖到跟前,卻見劉備好端端坐着,正和曹操飲酒吃梅,登時啞然無語。聽得劉備蒼白着臉斥罵,二人才如夢初醒,急忙将劍鋒還鞘,上前來請罪。
關羽伸手一捋長須,将齊腰的胡須叉在綠袍旁邊,目光似有若無地從祁寒身上一掃而過,一張重棗紅臉竟似更紅了些。他垂着眼眸,兩道狹長的鳳眸越發細如罅隙,竟似都要瞧不見了。
祁寒見這二人魯莽慌張,心道:“這下可好,他二人如此魯莽,目露兇光,殺氣騰騰地沖撞了丞相……曹操勢必不會再青眼劉備,命他帶軍擊袁了。”心中稍安,低頭也自斟了一杯暖胃。
哪知曹操卻并無責備之意,眼睛盯着滿臉正派的關羽,問道:“你二人從何而來?”
關羽半點不假顔色,神情依然倨傲冷然,隻昂頭道:“我等以爲丞相将兄長捉住,是要問罪殺害,故來相救。”
劉備聽了直如五雷轟頂,皺着臉瞪視着關羽,誰知關羽面紅耳赤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竟然沒發覺他的目光。抑或是看見了,卻也不屑于僞裝說謊。
倒是張飛,狀似豪爽地“呵呵”一笑,粗聲道:“聽我二哥胡亂說笑!丞相,俺二人乃是聽聞兄長被你請來喝酒,怕你等閑聊無趣,因此持了劍來,想與你等舞劍助興。”
曹操笑罵:“這又不是鴻門宴,用得着什麽項莊、項伯舞劍麽?”
執着酒杯,看着面色不改的關羽,臉上卻有了幾分欣賞。
劉備聽了,連忙附和着說着,罵那二人不懂規矩。
曹操撫須笑道:“來人,取酒來,給我這兩個樊哙壓壓驚。酒肉亦要多拿。”
關羽微微傾身道謝,禮數俱佳。張飛卻是作得豪爽,大聲叫好,裝渾蒙傻地大咧咧坐下了。
曹操便朝關羽道:“雲長和翼德真乃猛士也。你們性直誠爽,毫無陰私,爲了兄長甘心冒險赴會,卻不怕我怪罪,稱得上豪傑。适才,我正與你們兄長說,要命他帶兵阻擊袁術,你等可願前往?”
祁寒一聽,手中的酒杯微傾,登時灑出幾滴漿液來。
曹操……
曹操的個性也太古怪莫測了!
他剛才明明因爲自己的話,已經對劉備起了疑心,哪知道竟被這兩個直來直去的莽漢誤打誤撞,重新建立起了信任!
這恐怕是劉備也萬萬沒有想到的!
試問,哪個心機深沉,陰謀詭蜮的野心家,會有這麽兩個橫沖直撞,敢提劍闖進相府來找大哥的直腸子兄弟?
曹操看到了關張二人爲了兄長的魯莽忠義,竟就此打消了疑慮,決定任用劉備外出領軍。
祁寒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面色微微發沉,看着眼前四人有說有笑,喝酒吃肉。
須臾之間,席面便散了。畢竟雷聲轟隆,大雨将至。
劉備領着兩個兄弟走後,祁寒便與曹操憑欄一處,望着漸漸淅瀝的雨簾,默然不語。
曹操忽道:“子脩有何話說?”
祁寒望着他的側臉,和那飄向遠處的眸光,突然覺得,曹操的心思也許他真的猜不透。
他想了想,道:“兒臣隻一個請求。父親應派一将領随軍,而不能讓劉備單獨領兵。”
曹操不置可否,良久,才淡淡道:“便派那照顧過你的小将,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