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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爲曬妻喚得美妾,代悲憐述出心懷

呂布眼裏神采煥發,心中卻感覺如同醍醐灌頂。

暗忖道:“怨不得适才見那歌姬與祁寒淺笑相對,心中便深覺違和。原來是這緣故!與祁寒一起,那女子便猶如映月螢火黯日殘燭,顯得寒碜。這滿堂女子,實無一人配與他斟酒的。”

祁寒訝道:“見識國色?溫侯何必麻煩……”

呂布搖頭:“此言差矣!若不見傾城之色,二位定以爲本侯身邊隻這些庸俗脂粉,陋顔村婦。事關臉面,不怕麻煩。”說完不等祁寒回答,喚過侍兒叮囑幾句,那侍兒自去了。

傾城之色……祁寒默默咀嚼呂布的話,忽地閃過一念。

莫非竟是貂蟬?!

他驟然想起史書上曹丕曬妾的故事,不由暗自結舌。

看來這漢末三國,還真有炫妻之事,酒過半酣于宴席上請出美妾,給酒鬼們一看。不過這種人多半也跟呂布一個心理,大抵爲了顯擺妻妾美貌。當一衆酒鬼滿臉歆羨垂涎又無可奈何之際,便是男人的虛榮心最大滿足的時刻。

祁寒想通這一節,便覺有些無趣。他偷偷打個呵欠,眼角湧上水汽。身旁幽香一去,竟似莫名輕松了許多。而念茲在茲的一縷心絲牽動,他終究忍不住擡眸瞭了一眼趙雲。卻見對方正垂首酌茗,不知想些什麽。臉上那股陰冷懾人的寒氣,早已消失無迹。

忽聽侍兒脆生喚起:“任夫人、曹夫人到——”

堂中一時嘈雜沸騰。酒鬼們全停下手中動作,放下手邊女子,抻脖望去。

回廊轉折,環佩聲動,足履攜風,容顔絕色。

當先的女子一襲貂裘,緩帶輕衣。長裙委于地,仿佛拖住了一泓紫粉江水,青絲绾作飛仙髻,腮旁幾縷墨發輕盈。眉間五點朱紅瑩潤,散做梅宇飛花,眸光如碎玉生晖冷然流動,膚色微秾卻有光澤,薄唇一抹绛紅,确然姽婳無倫。

祁寒一看她的眼神氣質,便已笃定此人必是貂蟬。

隻有任氏貂蟬,才堪這般絕色。

隻有曆經過郿塢滄桑、風雲變幻的貂蟬,才會擁有那麽清冷孤高的眼神。

貂蟬走到呂布右邊,将後面的曹夫人露了出來。

堂中登時“嗞、嘶”之聲起伏不斷。

祁寒深覺納罕。怎麽,難道曹氏竟比貂蟬還美?

他也眺目望去,但視線被高大的呂布所阻,卻望不到他左側婦人。祁寒撓了撓頭,隻得按下心中好奇。

呂布見祁寒一直在看自己左面,以爲他更中意曹氏,便道:“柳宜,你去與祁公子斟酒。”說着,指了指祁寒的方向。

曹氏低頭應是,語聲極爲軟媚。比之前乳莺黃鹂般的歌者,另有一種微妙沙啞,别具韻味。

祁寒眉心一蹙,有點不好意思。

這可是呂布的妾,要如同侍婢一般給他斟酒,成何體統……

他正想拒絕,那邊貂蟬卻不待呂布發話,蓮足緩移,竟然已自顧自地走向了趙雲。她裙紗擺動,委身在側,執了酒壺給趙雲溫上,一句話也不說。垂眸低眉之間,恪守禮數,俨然一位高門深戶養成的閨秀。

祁寒暗暗稱奇:“這女子的确聰敏!”

或者說,她的情商很高,非常有眼力,知分寸。呂布不過朝曹氏吩咐一句,她已經揣度出下文,不給呂布浪費口舌的機會,自行上前給趙雲斟酒。

這種自作主張,察言觀色,洞察局勢的機敏,讓祁寒一下子聯想到她在郿塢那種兇險之地,輾轉兩個可怕的男人之間,那種随機應變的靈動。

僅僅一個細小動作,貂蟬已讓祁寒深感震佩。

也許,隻有這樣一個絕色且慧的奇女子,才能在風雨飄搖動蕩的亂世,爲國挺身,飼虎投狼,愣将天下熱血男兒辦之不到的事情,于紅繡閨閣、細膩指掌之間,翻雲覆雨,一計功成!

祁寒望了一眼垂首不語的貂蟬。突然覺得這個女人令人心酸。

誅賊成功後,她離開長安。委身于這世間最偉岸英武的将軍。

但這位将軍,很快便納了更多的美妾。

她遍身的榮耀此時無人得見,身後流芳的贊頌也成空聞。

孤寂,飄零。

那一道美人計中的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利益,即便隻是短暫的一瞬。

但她卻因此丢失了自己。遑論這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

祁寒忽覺悲憫。

酒意本已三分,他突然執箸而歌。仿佛縱酒嘯傲的一名狂生,仿佛不拘無爲的一位雅賢——仿佛一個真的屬于這時代的文士名流。狷狂自任,不苟于俗。

他清聲唱道:“姑射之山。有神曰鬼。心如淵泉。綽約處女。郿塢春深。天意人心。受禅斷頭,王夢何尋?匆匆富貴繁嚣地,茕茕龍争虎鬥門。負盡韶華,豆蔻青春。天資何棄?質殊高潔。窮山白浦,梧停鳳栖。玉蟬容華,笳笛和韻。星石璨璨,乘黃幽望。懷信侘傺,何以君子?清絕卓荦,琉璃淨瓶。願馳風往,步虛别君。願馳風往,幻作白雲!不偎不愛,聖爲之臣。”

一曲終了,餘音仍在。

祁寒這一行爲,沒有引起大家的驚訝,反有很多人側耳傾聽他新穎清麗的歌調。

其間,有人在碗沿輕輕敲擊,叮叮咚咚,附和他的節奏。亦有人拊掌拍和,節奏極準。使得祁寒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古代與現世的不同。漸漸地,他的心情從悲憫,轉爲了放達抒懷的痛快。

在這麽多人跟前,他頭一次放浪形骸,打開了壓抑二十多年的性情,嘗到恣肆淋漓的滋味。

若在現代的酒席上,他突然讴歌,定會被人當成瘋子控制起來。祁寒自嘲地想道。

可在這裏,他信口清唱一首胡謅的小調,卻有人目露激賞,拊手稱歎。

凡事都有利弊兩端。

這是一個烽火遍地,弱肉強食,愚昧與兇殘并存的年代,同時,也是一個信仰尚存,希望未泯,許多人都還懷揣着一份真性情的年代。

在這裏,祁寒目睹過殺戮與血腥,也曾在北新城得到過尊敬和奉養。見識過陰險叵測的人心,也結交過真誠相待的肝膽。

這裏雖然危險,卻也隐藏着一展雄才的機遇,淳樸天然的樂趣,譬如這一刻。他可以喝酒吃肉,可以逞懷放言。祁寒如此想着,唇邊便起了一抹淺笑,眸光煥彩,臉色因歡愉而微微泛紅。

春秋戰國伊始,便有“當筵歌詩”即席作歌的雅俗。秦漢以來,承襲前人之風,習氣更甚。文人雅士不僅愛在喝酒時輕歌曼舞,還愛于席間聯句唱和。隻不過這徐州的宴會,因呂布的到來,不再興盛而已。

呂布是甯願看軍中帶來的營妓魚列歌舞,也不願意聽文人墨客們掉書袋,咿咿呀呀,唱些聽不懂的。

因此祁寒唱完,衆人不敢出聲稱贊,卻一味去看呂布臉色。

孰料呂布卻是滿臉笑容,十分歡喜。

祁寒音色清越,呂布雖有幾句沒聽懂,卻覺得跟尋常士子的老調雕蟲不同,十分動聽動人。

他領着衆人敬了祁寒一杯,笑道:“祁寒唱的些什麽?與我講說。”

祁寒搖頭,面上紅光未褪隻道:“信口胡謅之詞,不足一解。”

呂布愣了愣“哦”了一聲,卻不再言語。眼睛朝陳登乜去,對方理解心領神會颔首,表示自己完全聽懂了,回頭可以講給他聽。

衆人都覺震驚。呂布向來不喜歡旁人拂逆于他,不恥下問被拒,竟然沒有生氣。

趙雲一直靜聽着,待祁寒唱完,他被歌辭所感,不由将眸光落在身側的女子身上。

見貂蟬仍垂着頭,一語不發。隻是斟酒的手微微顫抖,一串清淚忽從她頰上滾落。

……

這廂曹氏坐在祁寒一側,媚眼婆娑,一瞬不眨地望着眼前青年,早已看得呆了——

如此盛容卻又絲毫不顯女氣的男人,簡直從所未見。

這男人剛剛長成,二十來歲年紀。英姿朗玉,面如傅粉。長身寬衱,眉宇翹楚,一股渾然天成的龍章鳳儀。便與那貂蟬相提并論,竟也是各擅勝場,不遑多讓。即便生作男子,也爲絕色!

呂布待祁寒不同旁人,文官雅士見他聽了歌詩,不由紛紛心癢意動。但随即想到,呂布喜歡他的貴客嘉賓當筵作唱,卻不代表會中意他們出聲,這些人詩蟲上來躊躇不已,最終還是悻悻咽了唾沫,強行灌下酒漿生生憋了回去。

孰料這時,卻有一女聲唱了起來:

“玉凰神君化凡胎,琅環仙芰托身來。誰道世間懸弧漢,豈無殊絕傾國顔?”

歌聲沙綿魅惑,有種酥媚入骨之感。衆人一時嘩動訝異,待凝眸一看,卻見那歌詩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屈坐在祁寒身旁的曹氏。

歌辭淺白,無人不懂。一時間,祁寒便成了衆所睽睽的目标。

數十道視線盯将過來,充斥打量與審視,有些男人甚至露出些許垂涎之色。祁寒被人看動物一般的打量,隻覺渾身不适。

他姿容出衆,矚目者本就不少。經曹氏這一歌,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了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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