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捉蟲〕


()第十七章、負氣時一般秋意,筵席上各自肚腸

*

瞥了幾眼,見兩人短時間内分不出勝負,趙雲也沒什麽危險,祁寒緊繃的心神漸漸松了。又想起長坂坡那個開暴走狀态人神莫近的趙雲,見他跟關羽進入了相持階段,誰也傷不着誰,就更不擔心了。他挨着馬兒,支颔看起戲來。

半晌,實在無聊。

“對對,子龍你刺他左肩啊。哎呀,忘記他的刀長了。咦,右腰那兒有個空檔兒快刺!”

祁寒無聊,便在那兒亂喊。心說這會兒就是缺點瓜子什麽的。

“削他胡子、削他胡子。”美髯公不是最怕胡須受損麽呵呵呵呵。

“斬左腿!”

“砍右臂!”

趙雲:“……”

關羽:“……”

祁寒:“欸,二位怎麽停下了?上半場休息暫停?”說完眼裏噙了一抹笑,擡頭去看天色,這倆人怕都打了小半個時辰了,終于知道累了是吧?他喊得也口幹舌燥呢。

趙雲軒了眉頭,看向一臉風輕雲淡無心無肺的某人,眼底終于蹿升起一絲暖意。心裏頭那股無名業火,似也發洩得差不多了。

關羽狐疑地瞪了一眼表情詭異的兩人,收刀立地,心中怪怪的有點兒不是滋味。

“咳咳,關将軍适才與你玩笑多有得罪了。你還是快去找劉使君吧。”

打完了架,與關羽互通了姓名,看他風塵仆仆,馬兒又嚼着沫子,祁寒隐約猜到他是遠道而來。

“祁公子所言甚是。”盡管關羽對趙雲深自不滿,但對祁寒卻有點讨厭不起來,朝他點頭一笑。

趙雲幫祁寒正了正棉袍:“天氣寒涼,先陪你回去換過濕衣。晚宴時再一同拜見劉使君吧。”說罷,回身朝關羽抱拳,“二将軍,多有得罪,請了。”

“請。”關羽冷冷點頭,捋着濡濕的胡子一臉傲然。

直到兩人背影遠去,關羽才驚覺自己并不認路。伸出手想要招回他們,又覺二人相攜而行的身影太過和諧美好,一時間竟不忍打擾……就這麽一晃神的功夫,兩人已消失在樹林邊緣。

爾康手就這麽擺在空中,最終收回去摸了摸自己鼻頭。

“啊嚏——!”

關羽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環臂抱了濕黏的雙肩……舉目望向林中紛飛飄落的黃葉,隻覺寒意浸透甲衣,心中竟升起一種莫名的蕭瑟之感。如此看來,這北國的秋真正深濃了。

***

晚宴時分,帳中掌燈,各級文武分列兩頭,案上擺滿米酒炙肉,劉備自坐在嚴紀右方與之秉手而談,眼底隐隐似有淚光。下手方右席依次便是關、張兄弟,左席則是趙雲、祁寒、田範等一幹人。

劉備此行是來借兵的。

早些時候袁術大軍進擊徐州,劉備率軍迎戰,兩軍在淮陰、盱眙相持。而袁術暗中使人買通小沛呂布,呂布趁劉備不在便奪取了下邳,進而入主徐州,順道還擄走了劉備妻小。劉備聞訊急急回軍,途中軍隊卻渙散自潰,隻得率領殘部去取廣陵,卻不料又被袁術擊敗,倉皇逃往海西。

到得海西之時,劉備殘部已隻剩寥寥百十人,他震動悲傷之餘,隻好回轉幽州,向同窗老上級公孫瓒求援。

這一路流離當真如同喪家之犬,東.突西竄,未得片刻喘息。關羽獨自斷後阻敵,劉備與張飛分爲兩頭最終彙合一處,同到北新城。是以,祁寒才會遇到單騎而來的關二爺。

此刻他坐在趙雲身旁,思慮着下午田範介紹的情況,手執青銅酒卮,斜目顧盼,看向坐首那人。

與書上描繪的誇張形态不同,現實中的劉備還是很英武飒爽的。身高中上,雙耳寬厚招風,眉目宏雅,面如冠玉,唇若塗丹,自有一股草莽英雄未及的世家氣質。祁寒認真盯了一回他的手,發現并無傳說中那般長,不由暗暗松了口氣。

至少不是雙手過膝,至少丫不是外星人嘛,咳咳。

見祁寒的目光一直遊走在劉備身上,趙雲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直覺得祁寒對劉備頗有抵觸,隻是不知爲何,見他如此不錯眼地盯着對方看,倒像是有幾分興趣似的。

正欲詢問,卻見劉備端了酒過來,一身謙和儒雅,躬身就望趙雲一拜。

當然被趙雲扶住了。

“子龍,備與你當日一别,本想拼得前程再來相請,不曾想今日、今日……”語聲哽咽,竟是已淚流滿面說不下去。祁寒心頭嗤笑,仰頭瞥了他一眼,搖搖頭抿了口酒。

劉備長長吸了口氣,歎道:“蒼天不仁,令徐州落入奸賊之手,那袁術狼子野心又将我逼到此等境地,備痛不欲生,實無面目與子龍相見……”

說完,拾袂而泣。

擦拭時袖口遮住面容,沒人發現劉備眼中隐藏的光芒,正自祁寒身上一掃而過。

來了又來了,影帝演技再度爆發。祁寒心中惡寒,卻隻是端坐飲酒,全不起身相迎。

沒辦法,劉備官級雖高,但強龍不壓地頭蛇,在這兒他這郡司馬可沒必要與他卑躬屈膝。

趙雲聽了,當然深爲震動,雙手扶着劉備搖搖欲墜的肘臂勸慰:“丈夫立世何懼挫折!使君雄才大略,心存黎庶,處處以仁義爲先,此時困頓隻是潛龍于淵,何愁無再起之時?”

劉備聽了連聲感歎“子龍知我”,涕淚交縱之态竟爾消了不少。這才回身跟祁寒打了招呼,說了一番仰慕祁司馬神威退敵之類的場面話,見祁寒一直态度冷然隻限于禮貌應答,劉備心知此人難纏,便不再搭理他,執了趙雲的手往上座叙話去了。

這邊關、張二人性情豪放慷慨,自也拿着酒盞與諸人對飲,隻有祁寒正襟危坐,仿佛與周遭熱鬧毫無關系,身在無人之境一般。

趙雲不自覺地便時時擡眸看他。

卻見祁寒勾唇抿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隻是把玩手中酒具,并不擡頭。他心念微動,就想起身過去陪他說話免他孤寞,無奈卻被劉備拖着,百般傾訴别來之事。

劉備左右逢源,與嚴紀、趙雲叙話半天,終于切入正題。

大眼裏含着幾分悲情:“眼下備已是走投無門,特請嚴将軍施以援手,助備讨賊!”說完起身,朝着嚴紀一揖到底。

嚴紀早被劉備洗腦半晌,就算劉備不提,他也得主動給對方一些人馬草糧。北新城剛獲大勝,嚴紀目光短淺沾沾自喜,被劉備一頓吹捧已将對方視若知己,何況劉備跟公孫瓒的關系擺在那裏,他不給也說不過去。

嚴紀扶住劉備,哈哈大笑:“玄德有難,幽州軍豈可坐視?我自當是……”

允諾兵馬之事正要出口,忽見田範朝自己皺眉搖頭,目光森然。

嚴紀不服旁人,唯獨對田楷之弟田範信服。見他如此,無奈之下隻得改了話音:“我自然願意鼎力相助玄德,隻是這兵馬之事關乎幽州全局,還得與諸人商議再定。田掾史,你如何看待此事?”

帳中一時安靜下來,諸人目光都落在田範身上。

但見這謀士不慌不忙起身,捋了捋唇上鼠須,朝劉備拱手:“我等皆知使君與主公有袍澤之誼,情深義重,今使君既開口借兵,我等安敢阻拗不從?”

劉備自知遭遇了一塊絆腳大石,卻隻做不知,面無表情道:“如此便要多謝田掾史大義。”

田範卻不上鈎小眼溜光,嘿然一笑搖頭,說出一番話來。

“使君亦知,我幽州之困早非一日之寒。袁紹賊心不死,糾集烏桓諸王、鮮卑雜胡、鮮于蠻部齊攻我主,今已被克上谷代郡數鎮,我範陽郡也已危若累卵。劉使君其時坐鎮徐州,憂患之餘無暇來援也是常情,我等不敢有怨言。但此次北新城能僥幸大退烏桓,乃是軍士殊死相抗之果,我軍戰力因此損失殆半,餘者也無戰心,就算借予使君,也無甚裨益之處。況那袁紹虎狼之人遭逢挫折,必更加虎視眈眈,隻怕不日就要來犯,屆時北新城若無防守之兵,定将淪于遼東鐵騎之下,我等怎生對得起主公?”

嚴紀一聽,眉頭大皺,也起了猶疑之心,不大想借兵了。

田範所言雖有誇大,此役因祁寒之策,損失并不慘重,但北新城的戰略意義太過重要,隻怕袁紹很快就會卷土重來,屆時兵糧少缺,如何抵擋?實在是大大的不妥。

這幾日嚴紀連夜飲酒作樂,以爲天下大吉,此刻被田範一語點醒,隻覺心生恐懼。

又想到劉玄德坐領徐州,北新城危殆之際,也未見他出兵援助一二,如今卻來讨要糧草人馬。嚴紀心中不喜,哼了一聲将酒盞重重擱下。他卻沒有想到,當時徐州本就是傾危之壤,田範那樣說隻是故意找劉備的茬罷了。劉備這鍋背得有點冤枉。

祁寒好整以暇坐在案前,端了酒卮又抿了口酒。黑玉般的瞳仁光華隐隐,看戲一般朝劉備瞥去。

暗想:“嚴紀既已動了小人之心,任你劉備唇舌鼓動,恐怕也休想再借到一兵一卒了。”

這樣想着,唇角的淺笑便即加深。

趙雲将他這表情看在眼裏,眉頭輕微一皺。

孰料劉備卻并未作難,他稍一沉吟,竟扭頭對張飛說:“三弟,将伯珪兄長的文書取出。”

此言一出,祁寒的手不禁一抖,灑出幾滴酒水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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