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淨,質樸。
這是唐風月的第一感覺。
前方的正堂,大門敞開着,隐約能看見一道端坐的身影。唐風月邁步走了進去。
華老不像他想象中那麽威嚴,或許平凡二字更适合他,穿着藍色的布衣,灰白的頭發倒是梳得整整齊齊。看見唐風月進來,眼眸動也不動,似乎當他不存在一樣。
“大伯。”
唐風月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這是進府前,華老給華儀這個角色安排的身份。
“小崽子,來到郡王府,凡事多聽,多看,多想,少說,不要給我惹麻煩,知道嗎?”
華老說道。
“大伯放心,小子省的。”
唐風月恭敬道。
接下來,華老讓他去找周大管事,并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俨然一副大伯教育後輩的樣子。
諸事完畢,華老揮揮手,唐風月會意,施禮離開。
走到院落外,那中年男子突然道:“你叫華儀?”
唐風月道:“大人,小的正是哈(華)儀。”
中年男子瞳孔一縮,反複盯着唐風月瞧,随後哼了一聲,領着他去見周大管事。做完這一切,中年男子在府内七歪八拐,走進了另一處更大的院落裏。
“章老。”
中年男子對着上座老人施禮。上座老人氣勢不凡,一看就讓人知道他擁有高貴的地位,正是三大管家中的章老。
章老道:“情況如何?”
“我有八成把握,那年輕人的确是華老的親人。”
章老不說話,中年男子自顧自道:“在他進府之前,我曾專門派人去沛城調查過此子的身份,确鑿無疑。”
章老道:“世昌何必與老夫打啞謎。老夫知道,你向來不相信别人調查而來的東西。你隻相信自己的判斷。讓老夫聽聽你的判斷吧。”
呂世昌,也就是中年男子道:“從他剛進府時,我便一直暗中觀察他。首先,他的衣服是蜀地沛城特制的絲綢所造,而沛城,正是華老的家鄉。”
章老握着茶杯,輕啜一口。
呂世昌道:“那件衣服很舊,而且我聞得出來,衣服上沾有那位年輕人本身的氣息,還有沛城梨花的香味。如果不是穿了很久,不可能有那樣的效果。”
章老笑道:“世昌你的鼻子向來很靈,被你聞上一遍的東西,從來不會忘記。你說的話,老夫自然相信。隻是單憑一件衣服,你就能肯定他的身份?”
呂世昌道:“他走路的姿勢很奇怪。”
“怎麽奇怪?”
“由于沛城乃是山城,地勢崎岖不平。所以那裏的人走路,都是外腳掌先着地。我觀察過,那個年輕人正是如此。而且他每一步所用的力道幾乎都相同,臨時學的人,很難做到這一點。”
章老點點頭,呂世昌的鼻子比狗還靈,眼睛比老鷹更犀利,他當然相信。
呂世昌又道:“第三點,他說話時,帶着濃重的沛城口音。”
章老微笑道:“口音,可以模仿。”
“的确。但是從他進入王府開始,我便有意無意與他搭話,大概是害怕别人看不起,他刻意掩飾自己的口音。後來他從華老處出來,我突然問他姓名,他驚急之下,又暴露了口音。沛城人,喜歡将華念成哈。”
章老點點頭:“由小見大,世昌你的觀察力确非常人能比。”
“第四點,他很沉着。隻是這種表面的沉着,卻無法掩蓋他内心惶恐的事實。他的心跳,呼吸,都有些快。”
“第五點,從他進入華老的院子開始,身體又松弛下來。這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代表他很信任華老。”
章老道:“世昌你說的都對。不過上述幾點,隻能證明他是沛城人,與華老關系匪淺,你如何肯定他是華老的侄子?”
呂世昌搖搖頭,突然語出驚人道:“他不是華老的侄子。”
章老眼眸第一次擡起。
“他的手很幹淨,很美。”
“一個從小做農活的人,手不應該很粗糙嗎?”
呂世昌道:“所以,他沒有做過農活。”
章老奇道:“如此,此人該是冒充的才對。華老可是說過,他這個侄子從小就勤勞懂事,一年四季都在地裏幹活。”
“因爲華老在說謊。”
章老的眼睛,前所未有的犀利,就像兩柄寶劍。
呂世昌道:“那次,前去沛城調查的人回來之後,我又親自去了一趟,被我發現一件驚人的事實。”
“什麽事實?”
“這個華儀,不僅從小沒幹過農活,還遊手好閑,所以他的手很美,他的目光帶着混混的輕浮。章老該知道,以華老的手段,編造些謊言,一般人根本就查不出來。”
章老冷冷道:“好一個華老,居然敢欺騙王爺!”
呂世昌無奈歎道:“章老,你将此事捅上去,不僅無法影響華老的地位,甚至還會幫助他。”
“什麽意思?”
“因爲那次我去沛縣,除了知道華老編造謊言外,還知道,那個未曾蒙面的華儀,是華老的私生子。華老老來得子,自然不肯讓華儀吃苦。”
“……”
章老喝着茶,一口接一口。他沒有問呂世昌如何調查出來的,因爲呂世昌在他手下效力十多年,從來沒有錯過。
章老隻知道,正如呂世昌所言,假如将華儀的身份捅上去,隻怕反會令甯郡王同情華老,反而優待華儀。
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哼,這個老家夥,本以爲他孤家寡人,沒想到居然還有一個私生子。”
章老冷哼一聲。本來他還想找華老的錯處,現在看來那老東西簡直跟泥鳅一般,讓人無處下手。
……
唐風月見了周大管家,大概是華老侄子的關系,他被分配到一間條件尚可的小房子居住,工作則是照顧前院的花園,定期修繕其中的花朵。
“艱難的一天。”
回到小房子裏,唐風月倒在床上,開始回憶進府之後,與那名冷漠中年男子的一點一滴,确認沒有露出任何馬腳,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留給我隻有一個月時間了,我必須得到封印之石。”
在來之前,唐風月不覺得有多困難。但是現在他知道錯了。甯郡王府裏的高手,比他想象得多得多。
甚至有幾股氣息,令他産生了驚懼的感覺。
接下來的日子裏,唐風月安安分分地做起了園丁,除了自己的事誰也不管,也不主動與人攀談,顯得十分低調。
甚至到了夜裏,他不敢修煉武功。
因爲在進府之前,華老曾派人提醒過他,任何一個剛進入王府的人,都會受到嚴格的檢查與監視,以防對王府不利。
唐風月表面平靜,内心卻有些焦躁。因爲一晃五天過去,他什麽發現都沒有,甚至連甯郡王的臉都沒見過。
第八天,一件大事傳遍了甯郡王府。
半個月後,甯郡王要成親了。
“成親?”
乍聽到這個消息,唐風月有些錯愕。畢竟甯郡王苦戀雪玉香的事情,不僅傳得江湖皆知,朝廷大部分人也知曉,現在說成親就成親。
而且聽說成親的對象,還是雲東節度使的獨生女兒。
“雲東節度使,此人似乎與東南節度使江焚琴一樣,俱不在當初天劍山莊賄賂的十三位節度使之中。”
唐風月忽然想起一事。朝廷共有十八位節度使,而雲東節度使,并不像雲西節度使邱鳳城那樣擁兵自重,反而頗爲效忠朝廷。
前些日子因爲天劍山莊的事,導緻邱鳳城與朝廷關系很僵,甚至邱鳳城欲要謀反的事情都被人傳得甚嚣塵上。
唐風月毫不懷疑,萬一邱鳳城被逼急了,不乏真正造反的可能。而其他與邱鳳城交好的節度使,爲了保護節度使自身的利益,未必會幫助朝廷。
到了那時候,很可能天下大亂。
所以說,甯郡王迎娶雲東節度使的女兒,是爲了替朝廷拉攏那位節度使,以便爲将來可能的大戰做準備嗎?
“這也太突然了吧,半個月後就成親。”
“聽說這是聖上親自賜的婚,咱郡王無法拒絕。”
“郡王,他不是愛慕那位百花城主嗎?”
“嘿嘿,據我得到的消息,原先郡王是不同意聖上賜婚的。不過後來聖上又答應了郡王,将雲東節度使的女兒定爲正妃。至于那位雪城主,極可能會成爲郡王的偏妃。”
聽到身邊下人的話,唐風月眉頭緊緊皺起。什麽,雪玉香要當甯郡王的偏妃,還是皇帝親自賜婚,開什麽玩笑?
他突然擔心起來,到了下午,這個消息被确定了。半個月後的婚禮,甯郡王将迎娶朱文靜,雪玉香兩位美嬌娘。
“該死的東西!”
唐風月待在小房子裏,冷冷一笑。
早在很久前,自己與雪玉香就訂了婚,雖說是單方面的訂婚,但畢竟得到了雪氏一族長老的認可,并且傳遍了江湖。
這個甯郡王,看來是完全不将自己看在眼裏啊。
唐風月不知道的是,當今聖上親自爲甯郡王和雪玉香賜婚的消息傳到江湖上,确實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百花城,城主府。
玉香閣。
雪玉香看着桌子上的聖旨,清冷的眼眸中寒光爆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