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進這家叫“迷宮房間”的遊戲店時快晚上九點了,這家店有四個迷宮,都是限定在一小時内憑搜索、推理、算數等逃出迷宮,莉莉已經預訂好了其中一個偵探逃出古屋的。
接待他們的工作人員馬科斯剛一照面就驚訝的認出葉惟,而和他一起來的兩人,小女孩顯然是他妹妹,葉惟作爲成年人能帶兒童進店,而這個濃眉少女……
馬科斯還沒反應呢,少女彬彬但又威嚴的讓他叫老闆過來,之後一番交涉,她搬出了顧客的隐私權等等什麽的,警告如果遊戲店有任何向媒體曝料,都将要追究法律責任。大家都被吓着了,老闆連聲說絕對不會。
葉惟兄妹兩人遊手好閑的看看這看看那,全程沒參與,馬科斯真不知道這少女是葉惟的女伴還是助理了。
搞定所有曝光隐患後,很快,三人就來到古屋迷宮開始遊戲,都興緻沖沖。
葉惟滿心想要打破42分鍾這個顧客最快逃脫紀錄,立即搜索起房間内最顯眼的古典書桌,莉莉跟随旁邊一同行動,有種他們是福爾摩斯和艾琳-艾德勒的感覺。但還有“華生”,朵朵到處蹦來跳去,“哥哥,莉莉,這是什麽?我找到了一把鑰匙!”
兩人霍地望去,朵朵在牆角的地上撿到一把銅鑰匙,正舉着查看。
“給我。”葉惟走去要拿過,很明顯這是打開什麽鎖的鑰匙。
“不給!我找到的。”朵朵跑開。葉惟要強搶,莉莉叫住他,童聲的哄道:“朵朵,這是團隊遊戲,我們是一支團隊!合作才好的。”朵朵還在猶豫,葉惟心痛時間的白白流失:“快給我!”
剛要交出鑰匙的朵朵頓時抓緊在手中,“不給不給!”
葉惟旋即有個主意,“我們用一顆糖交換你的鑰匙。”他看看莉莉,她點頭笑道:“還有。”她伸手進衣袋,卻隻能拿出幾塊空的糖紙,不由怔着的看看他。葉惟一看朵朵偷笑就知道怎麽回事,卷起衣袖要動手!
“等等,朵蘿茜,你去試試打開那些箱櫃,說不定裏面有糖呢。”莉莉繼續要哄,葉惟沒那個耐心:“你個小壞蛋想困死在這裏是吧?我可以成全你。”朵朵一點不害怕的吐舌:“哥哥你不用吓我,這隻是遊戲。”
“這不是遊戲,這是生或者死!”葉惟真要抓狂,5分鍾就都花在争吵上面,這才是開始啊。
莉莉邊瞪他邊輕聲:“你就沒有撒嬌的時候嗎?”她被他倏然襲擊般箍抱地吻了一口,“現在就是。”她翻眸白了他一眼,嘴角俏笑,扭身要掙開。葉惟抱緊她還要親,“今天逃不出去了,我們玩點别的。”
“噢,你們親親!”朵朵見狀驚呼。
“一邊去。”莉莉用力推開葉惟,笑盈盈的再去和朵朵談判,團隊精神!
朵朵并沒有在犟隻是玩而已,當下聽了話,親自去開書桌的抽屜,一個個的試開,但是手腳很慢,等她好不容易成功靠牆雜物櫃的一個抽屜,總用時都過10分鍾了。
當一個小時過去,别說破紀錄,三人還被困在最開始的書房裏。
馬科斯等人都傻了,開店以來還沒有客人止步書房,平均25分鍾就能出去,天才VIY竟然!老闆對此很驚疑,難度太高了?開門做生意,太容易和太難都不好。老闆誠心的問三人意見,朵朵作了代表發言:“哪裏都找不着糖果,玩得沒意思。”
葉惟是捂着臉走出遊戲店的,這要是傳了出去,他的公衆形象就得破滅。
最開心的人是莉莉,回到車子後,不加忍耐的笑了個半死。
已經晚上十點多,是時候啓程回家。半個多小時後,葉惟先把麻煩鬼朵朵送回家,發誓不會再帶她去玩真人密室逃脫;再送莉莉回家,見還有些時間,他停車在街道邊,與她二人世界。
沒了電燈泡,甜蜜就抑不住了,兩人在一記綿長的熱吻中互訴相思和愛戀,吻了又吻,相視而笑。
過了一陣,漸漸又談及《靈魂沖浪人》,莉莉更清楚到葉惟是真的在煩惑,還沒解開心結。她想幫到他,可是這一次,她卻并不能真正明白他爲什麽苦惱,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因爲SS是那麽棒。
她隻能給予他自己真摯的意見:“惟,在我看來,這部電影很好,很好!我不騙你,我一點都不喜歡它幕後那些事,我聽都不想聽到,一點都不喜歡!但它打動了我,貝瑟尼重新振作那裏,我都哭了,《剪刀手愛德華》才能讓我哭,你也有那本事。”
“我的問題就是它不能讓我哭。”葉惟微笑地歎息,仰頭靠着駕駛座,“我不知道,我還要想想。”
莉莉握着他的手,“想好了告訴我,有什麽都告訴我。”
葉惟點點頭,手和心都一片溫暖。
……
放映一結束,吉娅就着魔般按動遙控機,一遍遍的回放那些華彩片段,看得連連贊歎。詹妮弗和艾西麗卡也在看着感慨着,想想《冬天的骨頭》也會有這麽好甚至更好……
三人一起到酒店餐廳吃過晚餐才散班,吉娅再回到套房時見時間差不多了,就給葉惟發短信:“如果這就是你要的,吉娅大師被你耍了,SS的震撼力讓我懷疑自己當初質疑你是否正确。”
這都不滿意?要麽是葉惟耍人,要麽是完美主義作祟,或者兩方面都有。
直到淩晨一點多,吉娅都睡下了,手機的短信聲讓她醒來,一看是葉惟的回複:“沒有耍你,但我也在困惑這些感受。”
吉娅在奇怪的心情中和葉惟聊了一會短信,然後是電話,發現他多少有點是完美主義,最核心的原因則是失控,從前制到後制,他在失控狀态中完成的這部電影,現在就怎麽看都有些不對味。
聽聽他說的,她覺得超棒的那些形式手法,他在質疑是不是“過多”,因爲他的感覺不是這樣。
從電影誕生之初,現實主義(Realistic)和形式主義(Formalistic)就是劃分電影風格最常用的兩個詞。
不過它們在規則那些極端傾向這兩種風格的電影才最好用,但風格極端的電影屬于少數,通常是處于兩者的中間,那就是古典主義(Classicism)。這麽說吧,一般情況下,紀錄片是現實主義,劇情片是古典主義,而先鋒派電影是形式主義。
《四百擊》是現實主義,《阿甘正傳》是古典主義,《羅拉快跑》是形式主義。
葉惟的電影裏《粗話世界》是形式主義,其它的全是古典主義,其中《婚期将至》、《靈魂沖浪人》偏向于形式主義,現在拍攝中的《冬天的骨頭》則偏向于現實主義。
現實主義就是少用、最好不用技法,蒙太奇手法也是被反對的,攝影機是紀錄的工具而不是所攝的表面可見的事物的“評論”發聲筒。最高準則是簡單、自然、直接,導演甯可抹殺自己,也不做操縱、不顯現自我。像葉惟在W’sB開機前就告訴大家,他要躲起來拍這部電影,幕後每個人都要這樣,讓演員們和素材成爲觀衆唯一所見。
但不是意味現實主義就缺乏藝術性,而是最好的現實主義者懂得怎麽隐藏其藝術手段。
形式主義就不同了,正正的相反,導演最關心的是如何表達他對事物主觀和個人的看法,什麽技法需要就用,所以通常比較花哨,還有很大程度的操縱和對“現實”風格化的處理,像葉惟在SS用的兩次分割畫面以及其它很多。那還不算什麽,有些非常抽象的先鋒派電影,可是以純粹的形式和技巧構成唯一内容來表現自我。——除了導演自己誰都看不懂。
一般形式的藝術是顯見的,但這些手法無疑會分散觀衆對内容的注意力,察覺到導演的存在,聽到鏡頭在說話。
葉惟對SS的設想本是沒有明顯偏向的古典主義,結果他說殺青後不滿意拍到的素材,感覺隻用那些素材無法完成他想要的電影,他就鉚足了勁在後制階段挽救回來,更多的形式技法、更多的操縱,對觀衆進行自我情感的灌輸,而不是觀衆自己客觀的品味。
但他又有兩大尴尬,一是因爲半路出家導緻風格不徹底。比如一些鏡頭的角度就沒做好,高角度鏡頭更能呈現出畫面中人物的困境、卑微感、無力感以及被傷害、有危險等,有些應該用高角度的鏡頭他卻拍了水平視線。這是讓影片某些部分顯得平實的元兇,雖然他盡力營造爲暴風雨的前夕的感覺,包括使用Pray-For-Rain這首歌作配樂。
二是形式主義是源于導演想強烈、顯露地表達自我,可他不是,他是帶着功利的目标去做,因爲大概那麽做觀衆會喜歡,他就那麽做,這實際是商業片的宗旨,他這麽拍獨立電影,就似乎與藝術無關了。
這樣感動得了别人,感動不了他自己。
看着自己一手做出來的《靈魂沖浪人》,他就又不滿、又困惑。
困惑爲什麽别人真的會喜歡,困惑如果這樣就能把電影拍好,甚至拍出一部經典,電影藝術到底是什麽?
SS的首映反響對他造成了很大的認知沖擊,他在思考更多,關于現實、形式、主觀、客觀、自我情感、觀衆共鳴、黑手操縱等等……這涉及一個最基本的導演問題,他想怎麽樣去拍電影?
說回W’sB開拍那天清晨的分歧,葉惟之所以順了詹妮弗的意思就有這方面的原因,他意識到擰耳朵這個人物行動對于詹妮弗的“芮”是操縱扭曲的,那是他不能容許發生在W’sB裏的事情。他要遵從現實主義的最大感覺,應該說幻覺,就是電影的世界是未經操縱地反映了真實的世界。
《靈魂沖浪人》不是,作爲一部改編真實故事的電影卻不是。
它是如此的戲劇化,不是得益于開場那句“BASED-ON-A-TRUE-STORY”,它的信服力就會差上很多,那非他所願。
吉娅雖然聽得懂這些,卻不代表她到達了這裏,她根本無法領會他的心情,就更别說給他什麽指導了,她這次還真做不了大師。不隻是她,同齡人中有誰可以?不是誰都是VIY這種天才,就算才華出衆的,像澤維爾-多蘭那小子,也差得太遠。
他們還在爲設計出一個長鏡頭或者蒙太奇自我感覺良好,人家葉惟在苦惱該選擇長鏡頭還是蒙太奇?他們還在對着什麽青少年傷痕題目或真心或強說愁的長籲短歎,人家葉惟的藝術感觸都不知道去到哪裏了,讓他自己都迷惑。
這怎麽交流?
“小子,老實說,《婚期将至》的時候我還能看見你,《陽光小美女》的時候我就看不到你了,現在?你的境界暫時不是我可以理解感受的,我都不明白你怎麽能做出那些蒙太奇,最不明白你怎麽能整體處理得那麽自然!”
“我不知道。”
聽到他的惘然,吉娅長長的一歎,“不說了,我們談這個我就隻能贊你,你該找像我家老頭那些大師談談,我希望你不會被凱瑟琳-畢格羅那種四十五十歲的老女人搞到手,你現在很危險。”
“老天…吉娅,蘇珊-薩蘭登怎麽樣?她六十歲,拜托!我是莉莉的人。”
“蘇珊不就是莉莉嗎?”
……
夜幕下的洛杉矶機場燈火通明,一架架客機如常的起飛降落。
葉惟獨自坐在候機椅上等待即将的登機,中轉達拉斯再回斯普林菲爾德,明早10點到達。這一走要等20号晚再回洛杉矶,21号星期六那天是朵朵6歲生日,他早已安排好21号劇組放假而周日開工。
結束了和吉娅的通話,葉惟放下手機,望着偌大的機場,一聲苦笑。
吉娅胡思亂想卻有句話沒錯,他感覺無法和同齡人談這些問題,找不到人談,吉娅不行,多蘭不行,列夫他們更不行,莉莉也不行,他知道莉莉的心意,她的愛讓他歡喜,自責煩悶沒了,但困惑還在。
什麽時候找那些“電影小子”談談?又冒昧又不好說話。
葉惟翻動起手機的通訊錄,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