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惟和戈登伯格雖然有過關于結局選擇的沖突,卻算不上有什麽仇恨,繼續合作也是可以的,但這次他要和海因斯合作,一是以前就談過這事,二是他的意願爲主,海因斯會是更好的幫手。
影片的片長立項時就定在90-100分鍾,适合這個故事的時長。
原始素材整理在拍攝期已經同步進行,數字拍攝的又一個優點,所見即所得,在片場的劇組車裏剪輯都行。回到洛杉矶的第一周,整理、采選、然後是粗剪,剪輯室還處于這個階段。
葉惟不隻是待在剪輯室,還到錄音棚指導演員們的錄音工作。
雖然艾瑪說依然朋友,他是沒事的,她卻總有一份古怪,這朋友是做不成的了,也好。
音頻後制要等剪輯好了才能開始,特效那邊等待工業光魔交貨,配樂方面則已經啓動。
沒有雇請漢斯-季默那樣的配樂大師,SS的配樂師是邁克-吉亞奇諾。
這位現年39年的意大利裔男人是行業中的新生力量,曾經爲《超人總動員》(安妮獎-最佳動畫電影配樂)、未上映的《碟中諜3》等片配樂;他主要的工作領域是電子遊戲和電視劇集,像《雙面女間諜》、《迷失》,去年更憑着後者拿到一座艾美獎。
SS的配樂并不難,段落情感是顯而易見的,貝瑟尼出事時的緊張驚悚,之後的悲傷難過,最後的溫暖勵志等,都有明确的目标,不需要配得複雜,這對于吉亞奇諾是一道家常菜。
但葉惟的配樂要求闡述中,很多的使用“溫情中有點憂傷”、“迷茫中有點湧動”這種話語,他不想要平直的樂曲。
他希望有個完美的配樂,能把故事烘托得淋漓盡緻。
如果産于拍攝期的亮點不多,更好更好的後制是現在唯一阻止《靈魂沖浪人》成爲平庸之作的道路。
葉惟覺得拍得也不差,隻是離開夏威夷後,有一股無法平息的感覺,好像,也許本可以做到更好一些,雖然他不确定如何做。電影出于剪輯室,他又相信,憑那些素材,SS絕對可以成爲一部動人的經典。
白天,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後制辦公樓裏度過,可能是因爲他的勤奮認真,海因斯前兩天贊說:“我很高興看到,你有了這麽多的進步,還沒有失去對待電影的态度。”
但願是那樣。
不過相比《婚期将至》,葉惟是在規律的工作時間裏全力以赴,有時候剪得興起或者遇到什麽難題,就處理完再走,自己加班半小時一小時。
這是他的電影,他不爲它拼命,沒有人會。
……
“歡迎回家!”
傍晚加班完之後,葉惟開車回去住所,四月份天黑越來越晚,7點了還天空明亮。
剛一進屋子,就見艾米從飯廳那邊走出,她的T恤中褲上系着抹有油迹的粉白格子圍裙,神秘的笑道:“我煮了好多中餐菜,今天還有特别的一道菜式,你有口福了!”
看到她,葉惟的心頭頓時堵了上來,悄然的緩長地籲出一口氣,才舒解下去。
這種日子已經一周了,他好像和艾米膩在了一起,每天……
中午的時候杜晨打來發脾氣,他有些矛盾,既不想結束,又似乎缺乏着和她尋歡作樂的欲念,就說再過幾天。
也許就是工作太忙了,晚上還要忙《可愛的骨頭》的劇本和劇組組建,過幾天就好,應該就是,不……就是這樣。
大半天沒吃東西當然肚餓,葉惟嗅着飄在空氣中的香味,一邊往飯廳走去,一邊問道:“這是、這是肉味!你做肉菜了!?”他震驚的看着艾米,她是個蛋奶素食者,還從來沒做過肉菜。
“是的!小小的肉,牛肉炒青椒。”艾米這時笑得有點傻氣,“是時候做出這個改變了。”
“噢天啊。”葉惟不忍心的偏着頭走進飯廳,像這是什麽兇案現場。
艾米倒是豁達,跟在他身邊,說道:“我之所以素食,是因爲猶太人的倫理道德,我也不想傷害動物,這還可以幫助我健身,我不想長這麽高大,但是吃素還是長成這樣。”葉惟看看她,她去當内-衣模特也行的。
“我不想素食了,是因爲我想吃肉了。”她又笑說。
“那麽這是你多年來破戒的第一頓?”葉惟皺眉的問,“我都快成了一位素食者了,别說什麽是爲了我的鬼話。”
“不是,我想改變,滿意不。”艾米雙手推着他的後背,催促道:“快去洗手,菜都涼了。”
很快,葉惟去了趟衛生間後,兩人并排的坐在香氣飄溢的餐桌邊,桌上擺着兩碗無麸質米飯和好幾道素菜,有炒的有炖的,而那碟擺在中間的牛肉炒青椒是那麽突兀。
好一陣的沉默,兩人相視一眼。
“說點什麽。”
“下一步我要學習做中餐湯……”
“艾米修士,你确定嗎?”葉惟用筷子挾起了一片牛肉,遞到艾米淺紅的嘴唇邊,雙眼一動不動,“你确定?”
艾米的兩邊嘴角抿動了幾下,突然張口把牛肉吃進嘴,一瞬間滿臉通紅,氣都不順了,輕嚼着就要嘔吐出來……
葉惟歎息地搖搖頭:“你做不來這個,勉強是沒有幸福的,吐掉吧。”
“我行的。”艾米深呼吸地嚼動着牛肉,眼睛瞪得圓大,服毒般強行地咽了下去,随即就連連的咳嗽,好不容易停下,她強忍着吐意的喜笑道:“我做到了,我做到了!”那樣子好像叫他給點獎勵。
“第一次看見吃肉這麽難的人。”葉惟咧嘴,“還是你自己做的肉。”
“呼!”艾米拿過一杯清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半杯,砰的放下,“繼續!”
葉惟又挾起一塊牛肉放進嘴巴嚼起來,一邊嚼一邊說:“天空很藍,草原很廣闊,一隻善良的牛悠然地吃着草,一隻老虎出現了……算了,你就想想《夏洛特的網》,這是威爾伯,我們在吃着威爾伯!”
艾米的臉色頓時變幻,她突然起身快步奔了去,不一會,有難受的嘔吐聲從遠處的衛生間傳來。
“哈哈哈哈!”葉惟停不住地壞笑,笑得自己面紅耳赤,大喊了聲:“艾曼妞,你還吃不吃威爾伯?不吃我全吃喽!”
“吃……留點給我……”
……
【我用爸媽給我的照相機,趁家人不注意時拍了很多照片。數量多到爸爸不準我把底片全都洗出來,他要求我把值得沖洗的底片選出來。我越照越着迷,到後來不得不在衣櫃裏擺了兩個盒子裝底片,一個标着“送出去洗”,另一個标着“暫時保留”,媽媽說我隻在這件事上顯得有條有理。
我好喜歡柯達自動相機所捕捉的時刻,相機的四角閃光燈一閃,拍照的那一刻便一去不回,惟一留下來的隻有一張照片。閃光燈剛用完時熱得燙手,我把四角形的小閃光燈在兩手間丢來丢去,直到完全冷卻爲止。燈泡裏燒壞的鎢絲變成點點藍絲,有時薄薄的玻璃也被燒得焦黑。我用我的相機捕捉了寶貴的時刻,使時光停頓,得以永遠保留。這些影像全是我的,誰也無法把它們從我手裏奪走。】
“蘇茜,我曾經也這麽覺得,拍下照片就能留住時光。但事實上,你隻是給後人留住時光,你的時光一去就不複返了。當時的心情漸漸模糊,直到不再存在,不需要别人奪走,你自己都不想去看那些照片,或者忘記了去看。
時光就是……沒那麽容易留住。”
葉惟往家庭工作室的電腦桌前坐下,在電腦開機進入系統的空隙,他拿起桌上的一本TLB随手地翻看,看到這一個段落,不由得自言自語。
癡迷拍照是蘇茜的一大特點,也是故事的線索。
蘇茜總是想留住時光,把生命中每一個精彩或不精彩的時刻都拍下來,哪怕是别人認爲無聊的、毫無意義的瞬間。有什麽關系,那些影像是她的,不是别人的。
但她隻活了14歲,有那麽多的事情都來不及經曆。
時光是留不住的,無論你怎麽努力或不努力,它都一樣過去,新骨頭都在長出來。
我現在……在長着新骨頭嗎?
被這個想法驚了驚,葉惟放下了手中書籍,沉吟半晌隻是說了聲“FUCK”。他晃了晃頭,集中起精神來,打開電郵處理了些工作事務後,就打開電影編劇魔術師,繼續TLB劇本的完善。
時間還是有的,早就确定以沙蒙家的悲歡離合爲主題,改編劇本的人物、場景、細節、台詞都好辦,問題大多在結構、節奏、取舍等的方面。
無論如何,葉惟的狀态還不錯,很快就入了神,也會偶然間閃過一些别的念頭和情緒,像想到艾米正在樓下的音樂間寫歌。
心中既有不平靜,又有平靜;既時不時有一陣寒冷,又似乎有溫暖照灑。
恰如莫奈的那幅《麥堆,雪景,清晨》。
也許這就是TLB所需要的,兩種幾近對立的情感力量交錯滲透,“微笑着悲痛,堅強着哭泣”。
……
“LALALA,TATATA,NANANA——”
“LALALA,TATATA,NANANA——”
“你的口齒非常清晰!惟,你還真有練過。”
清晨六點的陽光灑滿了宅子的後花園,這裏被打理得一片優美,草木經過栽修,鮮花在春天綻放。
艾米和葉惟都一身簡練的晨運服,她紫色,他灰色,正做着聲樂訓練。
昨晚在床上談着談着,她興沖沖一定要今天開始教他唱歌,首先是搞清楚他的基礎情況。其實她早也知道,他有着不錯的基礎,肌肉控制、呼吸、氣息這些都沒問題。
在平時,普通人中絕大多數人都習慣用前胸來呼吸,特别是運動時,更會通過較短促的呼吸來快速供氧。但這種方式對于歌手、演員都是不可取的,隻有學會用腹部來呼吸才行。
而他能把呼吸沉降到腹背,肺活量驚人,會運用膈膜,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發聲,口齒十分伶俐,慢速快速的發音都做到準确,隻在延展方面比較差。
“當然了,以前我學過聲樂,在加拿大的時候我也有學習,還有自己的特訓,爲了成爲一位更好的演員。”
葉惟說得風淡雲輕,演員念白要念出情感、念得好聽,沒有經過專業訓練是很難實現的。
艾米點點頭,歡欣的道:“你有着成爲歌唱者的所有先天條件和基礎了,現在我們來唱多麗絲-戴的《感觸之旅》,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一句。”
“唱吧。”葉惟看着她。艾米深情的緩聲唱道:“Gonna-Take-A-Sentimental-Journey。”葉惟跟着唱道:“去開始一段感觸之旅。”她又唱道:“Gonna-To-Set-My-Heart-At-Ease。”他唱道:“去把我的心放在輕松中。”
“Gonna-Take-A-Sentimental-Journey,To-Renew-Old-Memories——”
“去開始一段感觸之旅,更新舊的回憶——”
一句又一句,一首歌唱完之後,艾米颦眉的打量着他,思考着說:
“你不是不會唱歌,你有足夠的感性、足夠的底子,但你唱歌喜歡迫不及待地喧洩你的情緒,很用力地發聲,但那不是情感,你隻是在大聲,要不就是模仿原唱,你沒有表達自己。這是你的主要問題!”
葉惟笑嘿嘿的聳肩:“這是我的風格。”
“這不是風格,這不正常。”艾米撫撫他的胸口,像在感應他的心思,“這是一種習慣……歌唱習慣,不是聲音習慣。你念台詞沒問題,就說明你運用聲音去表達情感是沒問題的。你在故意不會唱歌,爲什麽?”
“我不知道。”葉惟不禁疑惑,“你告訴我?”
艾米尋思着什麽:“可能是你的聲樂老師誤導了你,要不……你誤導聲樂老師,因爲你不想學!”葉惟一怔:“什麽?”
“你說過你小時候同時學很多樂器和唱歌,但你并不着迷聲樂,最後隻有吉他堅持下來。樂理是一樣的,你能彈好吉他,沒理由學不會鋼琴,那隻能是你故意學不好,你知道如果你表現出天賦,你母親會讓你學下去。”
她越想越清晰,“你的最愛不是重金屬,而是古典懷舊,這和你唱歌的方式完全不同。”
“有可能……”葉惟挺有興趣學好唱歌,問她:“我該怎麽辦?”
“我們先做一個基礎練習,細嗅玫瑰。”艾米邊示範邊教導,葉惟學着她雙腳打開與肩同寬,保持着放松,垂下頭部,讓頭和脊椎蜷成一個弧形,直到手指碰到地面爲止。
兩人蜷曲身子的手指抵着草地,輕輕地甩肩,保持了幾分鍾後,反複地深呼吸,慢慢地打直身體,直立站好。
“想象你的頭頂有一根繩線,你整個人是由它往上提拉着的。”
“行,我練過這個。”
“現在一隻手放在腹部,另一隻手想象正拿着一朵玫瑰花,湊近你的臉,用鼻子深深的吸一口氣,想象一股玫瑰芬芳充滿在周圍、充滿着你的身心,你很愉悅,你很享受……真香……真香……”
艾米嗅聞着右手中的“玫瑰”,雙眸癡醉,輕聲呢喃。葉惟看看她,忍着好笑,也嗅起了手中“玫瑰”,感慨道:“真香,真香……”
兩人陶醉了好一會,細嗅玫瑰才算練完。
“現在我們再來唱一遍《感觸之旅》,放松、投入情感、用心去唱。”艾米深情的唱了起來:“去開始一段感觸之旅。”
“去開始一段感觸之旅。”葉惟順其自然的跟着唱。
“這回好多了。”艾米開心的笑了,“你唱出自己的想法,就是這樣,繼續,去把我的心放在輕松中。”
“去把我的心放在輕松中。去開始一段感觸之旅,更新舊的回憶——”
兩把悅耳的歌聲悠悠地響在陽光下、花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