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年頭的梳妝台圓鏡裏照映着一個清秀的少女,微微卷曲的棕金長發,橢圓臉容,兩道不粗不淺的眉毛,标緻的五官,繪成了淡雅澄澈的氣質。
她在練着表演,時而高興的笑,時而難過、驚訝、恐懼、生氣、入神……
“茉迪!茉迪!死哪裏去了?晚餐還沒有做好!?”
一陣大喊大叫聲突然傳來,鏡中少女頓時皺皺眉,轉頭看向房門那邊,起身,往卧室外走去。
茉迪今年16歲,等7月5日過完生日17歲,個子不算高,身材苗條偏瘦,就像她的家鄉,猶他州天堂鎮,非常窮的一個地方,全鎮加起來一千人左右,都以畜牧農業爲營生。
一部分家庭的年收入低于貧困線,她家就是其中之一。
在茉迪九歲那年,她的媽媽離開這個家不知道去哪了。媽媽是個喜歡電影、戲劇的人,年輕時是本地業餘劇團的A角,演過不少的舞台劇,别人都說她可以到百老彙、到好萊塢去,成爲一名專業演員。
然後,高中剛畢業,媽媽未婚懷上了季姆,比她年長五歲的哥哥,媽媽嫁給了在他家裏農場做事的爸爸。
茉迪記得,在媽媽離家前一晚,她輕輕的走進她的房間,坐在床邊,以爲她睡着了,媽媽說“我得走了,再在這個家待下去我會發瘋的,茉迪,對不起。”第二天,媽媽不見了。
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到現在快八年過去,也沒有半點音訊。
茉迪記得媽媽總是說“如果我年輕的時候到了洛杉矶、紐約闖蕩,我會過着另一種生活。”
每當她這麽說的時候,她的天藍色眼睛就閃着光,整個人有着一種不同平時的神采,那張漸漸被歲月磨得粗糙的臉容上,用便宜唇膏塗得鮮紅的嘴唇露着微笑,仿佛回到了少女那時。
當媽媽表演時,那種神采就更加飛揚了,就如影院銀幕上那些大明星一樣,特别像朱迪-福斯特。
那才是真正的媽媽,而不是那個動辄被父親打罵、每天感慨萬千、忙着家務、做着擠牛奶喂雞鴨等農活的女人,茉迪知道。
媽媽還在家時,經常會帶她去北邊的海侖市看電影,如果有什麽劇團來表演,就更是一定要去的。父親會罵,但總的快樂得多。
這種快樂随着媽媽的離去而變少,尤其進入高中之後。
茉迪就讀于山頂高中,洛根區爲數不多的公立高中之一,隻是一般的學校。她想讀洛根高中,可沒有被錄取。
山頂高中大緻隻有兩類人,一類是摩-門教徒,另一類是鄉巴佬。她不知道私立高中是怎麽樣的,但在山頂高中,有校霸,男女校霸都有,有人被欺淩,那些少量的非白人學生被明着歧視。那些人說這樣是酷,她不理解爲什麽欺負别人是酷,但那些人就是這麽認爲。
很不幸的,茉迪是被欺負的人之一。
她有過一個多年好朋友,費伊,上到高中,費伊長開了,身材成熟得很快,也變得潑辣,突然成了個女王般的人物。她本來是女王的随從,但很快,費伊說她勾引籃球隊的馬克-班克斯,費伊追求的男生。
她什麽都沒做過,她不喜歡馬克-班克斯,走在一起都不喜歡。那人總散發着一股濃烈刺鼻的香水味,說着蠢話,然後自己大笑一通。
就是這樣,費伊和她決裂了,還打上什麽黑名單——誰都能欺負的人。
因此,她每次花半小時騎自行車上學放學,校車隻需要10分鍾,可她不想聽他們的奚落。費伊了解她,比如她夢想着成爲一位演員,這是他們的主要笑料,說她能當演員是太陽從西邊升起。
茉迪的表演全是媽媽教的,以前媽媽幾乎每天都教她表演,好像緊緊地抓着什麽不放,一不教了,就會完全斷裂。
雖然過了多年,但媽媽教的每一句話,茉迪都銘記于心,每天悄悄的練習。她喜歡表演,那就像成了别的人,忘卻了自己。
費伊還不準她喜歡葉惟,茉迪視葉惟爲偶像,喜歡他的電影和事迹。在學校,VIY是主要的明星談資之一,多數男生都不喜歡他,不屑他嘲諷他,而多數女生都喜歡葉惟,有人給他寄過信收到經紀公司的感謝信而出了風頭。
聽說還有VIY的寄語卡和簽名,卻從來沒有誰見過。
茉迪并不太在乎學校的煩心事,有更煩的。
她從不怪媽媽離開這個家,父親是個壞脾氣的人,經常會喝得大醉,突然就大吵大鬧。茉迪經常都會害怕他,父親外出不在家的日子,是家裏最輕松的時光。
媽媽不太喜歡季姆,像不喜歡自己的過錯,也許是因爲這樣,季姆并不長進,高中畢業後沒再讀書,也沒工作,整天裏遊逛。
“茉迪!?”
在暴躁叫聲中,茉迪走出到屋子的客廳,隻見父親坐在古舊的木沙發上,挺着的肚腩上下起伏,蓄着絡腮胡子的臉龐滿是酒紅,看到她,眼神兇得可怕,卷起衣袖露着手毛的右手就指向那邊牆上的時鍾,怒罵道:“都幾點了,晚餐還沒做好!!!”
他的心情顯然很壞,應該今天遇到什麽倒黴事。
茉迪輕聲說:“爸爸,現在不到6點,平時我都6點半做晚餐。”她本是想問今天是不是提早吃晚餐……
“小妓-女!!”大漢立時暴起沖來,一巴掌掴過來,“你真像你那該死的媽媽!”
茉迪心中被驚慌淹沒,條件反射的雙手擋去,雖然以小手臂擋住,卻被掴得幾乎倒地,她悶着不說話,轉身要走。
“你給我站住,小騷-貨,想被黑鬼操-你嗎,婊-子!”大漢發瘋的追上去,扯住她的手,乍然就抱住她,雙手往她身上摸索,嘴巴要往她臉上親去。茉迪頓時驚叫起來,拼了命地掙紮:“不!爸爸,是我!!!”
大漢喘着充滿酒臭的粗氣,什麽都不說,要親她,拉扯着她的衣服。
“不,爸爸,是我,茉迪……”茉迪哭聲大叫,扭着頭躲避,踢他,打他,絕望蔓上了心頭,“是我……”
突然有一道身影沖來,暴喝聲響起:“老家夥,你醉了!!!”大漢被推打了開去,是季姆,他擋在前面,怒得渾身顫抖。大漢發出了幾聲瘆人的冷笑,步伐有點搖晃的往屋外走去。
“再有下次,我殺了你。”季姆的沉聲嘶啞。
茉迪驚魂未定的喘息,淚眼看着哥哥,平時都被他欺負打罵慣了,以緻現在有點意外。
季姆回頭望來,有着很多痘痕的臉龐極少見地安慰笑了笑,“怎麽?我不是畜生。有什麽好朋友,過去她們家住幾天,這老畜生跟人打賭輸了錢,沒幾天發不完瘋。現在就去。”
“哦……”茉迪落淚着點點頭,走回卧室去。
去哪裏?去哪裏還不是在這個小鎮?沒有希望的小鎮……
突然那麽的理解了媽媽,這個家待不下去了。
茉迪曾經把自己當作是《驅魔錄像》裏的“瑪姬”,有一段時間她天天練習演瑪姬。但不是的,她父親不是什麽好人,是那種報紙上強-奸女兒被抓進監牢的壞人。
她不要再待在這裏了,多一天都不要。
看着牆上的電影海報,都是從電影院廢棄海報堆撿回來的,《婚期将至》、《陽光小美女》……
“隻要我想飛,就一定有方法去飛!”
去洛杉矶!
去參加葉惟的選秀大會!
這個念頭,突然那麽的清晰、強烈、決然。
茉迪想起了媽媽常說的“如果我年輕時到了洛杉矶”,想起了在學校聽說到的VIY選秀大會,想起很多,越想越确定。
不管好壞,我要過另一種生活,我的人生不能就是這樣……
“我要去洛杉矶。”
入夜的烏黑天空下,茉迪在農場木屋的門廊邊找到季姆,寒風陣陣的襲來,天際線糊在黑暗中,到處像一團糟。
季姆正抽着煙,呼出的煙霧和氣息混在一起,在凜風中消散,“去洛杉矶做什麽?”
“我想當個演員。”茉迪望着遠方,卻望不到半點清楚,從屋檐掉落的冰渣打在她後脖上,很冷。
“去洛杉矶就能當演員了?”季姆看看她,又吸了一口煙,“什麽演員?色-情片演員嗎?”
茉迪認真的告訴他:“葉惟,你知道他吧,葉惟準備舉行一場選秀會,爲他的三部新電影挑選少女演員。我要去參加試試,也許我能得到什麽機會。”她的眼眸閃爍過希冀和向往。
“葉惟?”季姆聞言嘲谑的笑了起來,“你要怎麽讓他看中你?吸他的天才雞-巴?比你會吸的人都多了去!你做過愛嗎?”
他直搖頭,“鎮子裏誰不知道你是什麽人?膽小、内向,比他馬隻小鹿還害羞,你當演員?”他把煙頭扔到雪地上,擡腳去踩了踩,看向沉默的她,“别他馬的做白日夢了。”
“我要去試試。”茉迪輕聲,“我們沒錢讀大學,我不想一輩子呆在這裏,我想當個演員。季姆,我要去試試。”
“你不懂表演!”季姆一聲怒斥,像快要抽她,“你他馬連學校的舞台都他馬的沒有上去過,你去參加又能怎麽樣?”
“我懂,媽媽教過我,我每天都在練習,我在學校圖書館也看過一些表演書,我懂。”茉迪的輕聲透着堅決。
季姆還是搖頭:“有人比你懂…什麽狗屁選秀會。”他來回走了幾步,鼻子發紅得像酒糟鼻,突然又大罵起她:“葉惟?你去學校試試籌50萬,看看會不會被人笑死,那些是有錢子弟!跟我們是不同的,人家拍電影是玩,你?你去洛杉矶?你會死在街上!”
“我一定要去試試。”茉迪鐵了心,離開這裏,“就算不行,我也不回來了,我要留在洛杉矶。”
“錢呢?錢從天上掉下來?”季姆的眼睛又冷又怒的看着她。
“我會找一份工作,服務生、外賣員……要找總能找到。”茉迪不是沒有計劃,其實早就想過了,臉露神往,“然後我會努力發展演員事業,我查過,先參加試鏡、表演會,獲得工作,簽經紀人,然後……”
“你在做白日夢!”季姆都不知該怎麽罵,手上煩躁的拿煙,“你在做白日夢。”
“是白日夢,我知道是白日夢……”茉迪低眸的望着雪地,寒風要吹落淚珠,“我知道,我知道。但我留在這裏,永遠都沒有機會,我去洛杉矶,還有可能。我在這裏待不下去了……真的待不下去了……”
季姆沉默的急抽着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夜空越發漆黑了,雪地上多了好幾個煙頭,他忽然問:“你一定要走?”
見她輕輕點頭,他又深吸了一口煙,痘痕臉上面無表情,“别讓那老畜生知道,他不會讓你走的。媽媽給我們留下三千塊,我一直沒花,你都拿去吧,我有五六百塊,再問人借點湊夠五千,當給你去旅遊,花光了就回來。”
“别借錢,媽媽的錢給我一半就行了。”茉迪已然哽咽,才知道有這回事。
“閉嘴。”季姆大聲,“我沒去過洛杉矶,最遠就到過鹽湖城,不認識什麽人,五千塊夠你自己安頓的了。”他坐到了門廊邊台階上,吐着沉郁的煙霧,“凡事小心點,大城市不比這裏。”
茉迪連連地點頭,淚水不斷地掉落。
“到了夜晚不要出去。”季姆思索着說着,卻久久說不出什麽,自己根本也是個鄉下巴,“……買個手機,明天我帶你去買。錢花光就回來……不管怎麽樣,别他馬吸-毒,吸-毒你就完了。”
“我不會的。”茉迪又點頭。
“不行就回來。”季姆喃着這句話,“不行就回來。”
“季姆,不如你也到洛杉矶謀生?我們一起走。”茉迪被這想法鼓得激動,甚至想找到媽媽,她感覺媽媽在洛杉矶。
“我不去。”季姆卻搖搖頭,手上抖動着煙灰,“我不喜歡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