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遍灑洛杉矶,珊瑚樹的果香飄散在海風之中,輕輕吹拂着布倫特伍德區,從窗戶飄進葉家二樓的男生卧室裏。
“唔……不……”熟睡着的葉惟似有夢呓,眉頭微微地皺動。
……
南加州大學公園校區北面的公寓樓群,燈火通明,隐有學生們的話語聲響。
這是學校提供給高年級本科生和研究生的住處,離校區很近,處于校警的24小時巡邏範圍之内,夠安全,又比學校宿舍的條件要好,房租卻是差不多,所以每年的房源都十分搶手。
其中一套雙人公寓内,也是一片明亮。
公寓很樸素,除了原本就有的簡單的桌子、椅子等,沒什麽住戶添置的家具。
但這裏顯然是南加大最拿手的學科、全美排名第一的影視藝術學院的學生的地盤。
一個與周圍環境嚴重不符的液晶大電視赫然挂在牆上,到處擺放着各種的攝影器材設備,其中不乏一些自制的小玩意,如遮光布、柔光罩等的燈光裝備。
另一面牆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黑色案闆,上面貼滿了一張張的标簽紙,五顔六色,寫滿了什麽,還有些圖畫,彩色的、素描的……猶如CIA總部,隻是上面的信息不是本-拉-登的下落,而是些劇本線索、劇本分拆表、分鏡圖、制片條……諸如此類的東西。
廳裏正響着“噼裏啪啦”的敲擊鍵盤聲,并沒有打擾到站于窗邊的葉惟。
他一臉沉靜,望着手中的裝有一張全家福的相框,在那曾經的布倫特伍德的家的前園草坪上,爸爸、媽媽、妹妹和托托,還有他,大家都笑容燦爛。
窗外的風吹進來,他蓦然起了一股寒意,讓他不再年幼的臉龐皺得更緊,往昔如潮水般湧來,他的眼底,湧滿了哀傷。
“‘這是命運的安排,不是我的選擇。’不,不行,這樣的台詞太無趣了……”
案闆邊的辦公電腦桌前,坐着一個白人男生,他一頭亂糟糟的褐色卷發,一雙大黑眼圈,對着電腦屏幕中的文檔,滿臉苦惱。
萊恩-佩興斯,這裏的另一位住戶,“電影電視編劇”專業的大四學生。
“唔……呃,‘我隻是把我的心交給神,由神去指引。’不,不對!英雄不會這麽說話,隻有神父會……惟,你說對嗎?”
“惟哥?”
得不到回應,他轉頭望去,看到葉惟恍惚的樣子,他不由搖頭歎息,當了快四年的室友,葉惟的故事他一清二楚,但那是無法挽回的了,惟卻還沒有走出來,隻是,那可是他的至親啊!
“夥計,你總得放下它的。”他嘀咕着回過頭,繼續和那句台詞較勁。
公寓的安靜沒持續多久,就被手機鈴聲打破,是葉惟的手機,随着他回過神來,接通,鈴聲消失了。
“晚上好,傑克,有什麽事嗎?”
“惟格,是的,你知道……該怎麽說呢,你知道,有關《愛在盛夏時分》的導演人選……”
聽着對方支支吾吾的語氣,葉惟皺了皺眉,走向自己的辦公桌那邊,“怎麽了?”
《愛在盛夏時分》是一個小成本非公會獨立電影項目,青春愛情喜劇片,預算50萬美元,以後可以進入院線最好,但它的主要目标是電視發行和影碟市場,以及海外版權售賣。
而年近四十的傑克-戴維德是項目的制片人,因爲預算有限,對于導演這個重中之重的職位人選,傑克瞄準了電影學院的應屆畢業生,便宜、專業、有激情、有擔當,這是獨立制片人的主要選擇之一。
“影視制作”專業的葉惟參與了應聘,雖然他不是明星學生,但他的才華隻是受困于金錢,在這場競争中,他大展鋒芒,成功得到了執導權——意向上的。
這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劇本的故事還行,葉惟有信心把它講得迷人。最重要是機會難得,比起拍音樂錄像帶、商業廣告,拍故事長片起步好太多了,還要不是惡搞片、血漿片那類剝削片,可以充分展現他的才華。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做完畢業作品,離開校園,他就會馬上執導自己的第一部電影。
“我們仔細考慮了很多,從商業上來說,你不是太适合執導這片子……”
聽到這話聲,葉惟呆住了,手上捏緊了手機,“你是認真的?!”
他把全家福相框放下,雙眼幾乎噴出火來,怒道:“傑克,你嗑藥了嗎?我他馬的都在畫分鏡了,你說我不适合?現在才說!?”
對面的萊恩聞言,驚訝地轉頭望來。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這個消息,抱歉,惟,但你知道這是一個白人主角、女主角的故事,而你……惟,這不是種族歧視,隻是适合不适合。這個項目也關乎到我的制片生涯,五十萬!這是我做過的預算最高的片子,要是搞砸了,我也完了,你知道電影業有多麽殘酷。”
葉惟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怒火,平和的道:“我能理解,但難道華人不懂愛情嗎?李安版的《理智與情感》,就是一部經典!我的幾部學生短片已經表現了我的專業素質,你可以信任我。我們坐下來慢慢談吧,你現在在哪裏?或者明天?”
“不,沒有談的必要了,事實上,我們已經談好了新的導演人選……”
“誰?”
“你應該也認識的,本傑明-施雷伯。”
“他?那家夥……”葉惟怒極而笑了,“傑克,别做蠢事,本傑明-施雷伯隻會把一切搞砸,我們正在談的這個項目是一個35MM膠片項目!他的拍攝比例可是5:1,拍到一半你的錢就玩完了,而我隻是3:1!”
“是有這個問題,但施雷伯說他可以控制到3:1。”
“控制,那意味着他會拍得束手束腳,我不需要控制就可以做到,爲什麽你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這事兒很複雜的,其實,我們準備用數字拍攝……你知道,拍攝比例不重要了……”
“傑克……拜托!”
“不,我非常抱歉,之前把執導權給你,是因爲施雷伯那邊有着其他的考慮,現在他決定來我這了,所以……就這樣了,惟,希望我們以後還會有合作的機會,謝謝你爲《愛在盛夏時分》所付出的,再見。”
嘟的一聲,那邊挂斷了,葉惟怔怔地站在原地,一腔怒火,卻又無處可洩,漸漸似要把他燃燒起來,上天又跟他開了一個玩笑。
公寓裏彌漫起了一股慘淡的沉重的氣氛,仿佛空氣都凝結了。
萊恩一臉的愕然,“本傑明-施雷伯?他們找他代替你?狗-屎!狗-屎!”
施雷伯不是沒有本事,風頭出得比惟多,但是隻要懂電影的都知道,那家夥和惟相比,其實差得太遠了。
惟的劇本解構、場面調度、領導才能……哪方面不比本傑明-施雷伯強!甚至是通識教育這邊,勤工儉學的惟的成績都不比對方差。在萊恩看來,這一屆影視制作的畢業生裏,沒有人可以和葉惟相提并論。
不是隻有他這麽認爲,過去幾年每次做短片作業,除去那些砸錢的富家子弟,誰不是争着跟葉惟合作的?其他人隻能靠邊站。
結果現在……怎麽能這樣!
“真是爛透了。”萊恩氣得直喘大氣,“真不公平。”
葉惟突然哈哈笑了出來,搖頭直笑:“我早該料到了,傑克-戴維德遲遲不肯跟我簽訂正式合同,原來一開始就有了踢開我的主意,隻是利用我跟本傑明-施雷伯讨價還價而已,兩個賤人!”
“算了,萊恩,有這樣的制片人,片子最後也好不了。我們先安心做好畢業作品,等畢業了,我們自己籌錢制片!”
萊恩替惟感到很不甘心,很不服氣,“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葉惟沉默地走到大案闆前,把上面的所有關于《愛在盛夏時分》的劇本分析、分鏡圖等圖紙都撕摘下來,揉成了一堆亂糟糟的紙團,全部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目光久久不能離開。
他心裏很痛,就像被人剜了一塊心頭肉,但他終究不是沒有受過挫折的人,這點打擊,還不至于讓他要死要活。
是的,這不公平,可是能怎麽的?
“噢糟糕!”萊恩突然想起了什麽,臉色又變了,“那你的預付款,都泡湯了?”
“當然,你指望那賤精還會給我一萬美金?”葉惟攤開雙手,“他肯償還我一點标簽紙的錢,都能獲得國會榮譽勳章。”
萊恩可笑不出來,沒了那筆錢,他們團隊的畢業作品的預算頓時大蕭條,本來還打算多拍幾個外景,現在都懸了,什麽都要控制得更嚴格,什麽都變得緊張起來了。
作爲團隊中的編劇,對他的直接影響則是,很多東西隻能保留在他自己的90分鍾的畢業劇本裏,而在這個拍出來的短片版中,則會遭到删除修改。
這時候,葉惟看了看手表,已經是晚上11點了,“我得走了。”
他是學校附近的一家餐廳的兼職服務生,有空的時候,就去賺點小錢幫補一下。那場變故後,家裏的負擔一直很重,這些年來,要不是靠着勤工儉學和拿獎學金,他走不到這一步。
“今晚别去了,我們去喝幾杯?”
“如果你是想借我的挫折而偷懶,那你打錯主意了。”
萊恩嘿的笑了笑,“那好,路上小心點,學校附近最近不太平,你知道前些天又有人被搶劫了。”
“學校附近有太平過嗎?問問我的自行車吧,它現在在哪裏?”
葉惟提起了辦公桌上的背包,又拉開桌子的抽屜,拿出一瓶辣椒噴霧水放進衣袋,雖然他有些身手,但匪徒們都是帶着家夥的,想要防身,最好帶上武器。
“反正小心點吧。”
“我會的。”
萊恩聳了聳肩,轉身望向電腦屏幕,看了幾眼,依然苦惱,他向那邊要出門去的葉惟喊道:“嘿,我真的感覺思路有些塞住了,你有什麽想法?”
葉惟一邊穿着運動鞋,一邊思索着回答道:“我想……不單是一句台詞的原因,是整場戲有問題,主角挺身而出的目的性太重了,他想得太多,而且事後他沒有犧牲什麽。”
“萊恩,你知道吧,‘犧牲(Sacrifice)’和‘神聖(Sacred)’來自同一個詞根Sacr,人們崇敬願意犧牲的人,一個人一旦做出犧牲,就會披上神聖的光環。
但不是犧牲他人,而是犧牲自我,而且是真正的無私,爲了他人或者某個原因,他心甘情願地站出來,痛苦、煎熬、損失,都沒所謂,這時候他就是崇高神聖的家夥,也會赢得我們的尊敬。
所謂的英雄,就是不同于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但英雄比我們優秀,不是因爲他們擁有無上的強大力量,而是因爲他們比我們更願意犧牲。如果一個小孩因爲救一個溺水的大人而失去什麽,他也會是英雄!
現在的劇本問題,在于主角既不是真正無私,也沒有任何犧牲。你知道,犧牲不需要原因,你那句台詞其實就是‘因爲我是英雄啊。’至于犧牲什麽,劇本怎麽改……現在沒時間商量了,明天再說吧。”
“該死的!你說得太對了,我明白了!”聽了這一番話,萊恩臉色變幻,腦子裏閃爍着靈光。
當他回過神,卻發現葉惟已經出去了。
夜幕下,葉惟走在校區北面的費格洛拉大街上,腳步很快,警惕着周圍的動靜。
南加大南邊連接着臭名昭著的南洛杉矶區,去那裏逛一圈,就像玩一次《GTA》,毒販、黑幫、妓女,數不勝數。所以多年以來,南加大穩居兩個第一:全美電影專業第一,全美大學治安最差第一。
在這個鍾數,街道上沒什麽行人,也見不到有車輛來往,這一片多是些住宅,有些街巷更是偏僻,兩邊皆是樓房的側面,又或者是高高立起的鐵絲網,透過去可以看到遠處的民房、停車場。
就是這種地方,白天還好說,一到了夜晚,尤其是淩晨時分,便成了罪惡滋生之地,曆年來頻頻出事。
葉惟工作的快餐店在南胡佛街那邊,因爲今晚的壞消息耽誤了一陣,他又不想遲到而失去工作——老闆已經警告過他了,所以得走些小路。由于腳下這片區域暫時還在校警的巡邏範圍之内,還能放心一些,不過就像所有的警察那樣,他們的常态是來遲一步,不可以完全指望。
沒了《愛在盛夏時分》的片酬,家裏的負擔又重了,必須得更加努力……
葉惟想着心事,漸漸走過一個個街區,夜色越來越漆暗,盡管走了多年夜路,他也生起一種詭異的感覺,有什麽不對勁似的,似乎有什麽聲音從遠處傳來……
當他走過一個街角,就見到右拐的街巷深處,有一夥人僵持在那裏,他瞪目看清楚點,頓時壓聲罵了句:“FUCK!”
真被他遇到了,不到三十碼外,有三個黑幫份子模樣的家夥,都拿着手槍,對着圍住的四個亞裔青年比劃。青年們之中有人穿着有USC标志的紅衣,顯然也是南加大的學生。
葉惟一邊靠牆隐藏着身影,一邊連忙拿出手機,先後打給校警和911,都是說同一番話:“我現在大概在波特蘭街南段,這裏正發生着持槍搶劫,三個匪徒,四個學生,我在街角,是的,快點過來!”
與此同時,那邊的氣氛越發緊張,學生們情急地讨論着什麽:“都給他們吧,就當破财擋災。”、“是啊,不要命了嗎?那是真槍!”
匪徒們不一定聽得懂,葉惟卻可以,因爲他們說的是中文,而他精通漢語。
他們是華裔或者中國留學生。他暗地罵了這些同胞幾句,當然是真槍了,還羅嗦什麽,趕緊把錢财這些身外物給出去,安全第一!說不定還能留下他們的車子。
那幾個學生身邊有一輛開着車門的車,是他們的,這不出奇,在洛杉矶幾乎人人都有車,而且那隻是一輛老款的二手福特。
“你們這些垃圾,不準出聲!”
這時其中一個匪徒大罵起來,一下子抽了其中那個拖延不決的男生一巴掌,“想拖到有人來救你們?立即把錢交出來,否則老子把你們全部殺掉!”
“别别别,錢都給你們了,别傷害我們。”這下學生們不敢再有遲疑,連忙交錢,那兩個女生都快要吓哭了。
匪徒們接過那一小些美鈔,都很不滿意:“怎麽就這麽點?中國佬現在不是很有錢嗎?”、“對,特别是這些南加大學生,哪個不是有錢人?你們想要耍花樣是嗎?”
一個女學生哽咽的急道:“我們不是有錢人的孩子,我們都是半工讀的,你們看,這輛車還是我們四個人合資買來拼車用的,爲了兼職完了方便回校……我們父母隻是普通的工薪階層,他們都盼着我們留學完了回國的,求你們别傷害我們……”
那兩個男生都大感屈辱,卻苦于手無寸鐵,有怒不敢發。
“閉嘴!”那個匪徒頭目又大罵,看了看他們的車,也真是不值錢,然而當他的目光再一次掃向那倆女學生,忽然就笑了起來:“親我的屁股,這兩個亞洲婊子長得不錯啊!”
其他兩個匪徒也連連地打量,會意了過來,響起淫邪的笑聲。
而學生們驚住了。
“上車!你們兩個,都滾上去。”匪徒頭目揮着槍,催促她們上車。
“别,不要,我們把錢、手機和車子都給你們,不報警!讓我們安全離開!”那頭兒男學生急道。
他們很清楚這些匪徒想做什麽,如果兩位女孩上了車,等待她們的就是失蹤、強奸、禁锢、喪命。
“快!”不能再停留下去了,匪徒們推搡着兩個女生,“上車!”
她們自然不肯,驚恐地掙紮不已,而兩個男生則上前拉扯匪徒。匪徒頭目暴怒的道:“閉嘴,你們都閉嘴!”突然,那頭兒男生扯開嗓子,大喊起來:“HELP!!HELP!!!”
“臭豬中國佬!”匪徒頭目揮動手槍,對着那男生……
砰!
一聲槍響刺耳無比,伴随而來的是慘叫聲、驚呼聲、哭泣聲。
“他馬的!”那邊的街角,葉惟看着那男生倒在了血泊之中,不禁捏得拳頭快爆,渾身顫抖,校警和警察怎麽還沒到!!他必須做點什麽了,他不能就這樣看着……
“上車,上車!”那些匪徒也急了,畢竟開槍殺人事态嚴重。
另一個男生剛從呆滞中驚醒,就瘋了般撒腿逃跑——
砰!
又一灘血泊,葉惟咬得牙齒快碎,再不做點什麽,就來不及了,一輩子都來不及了。
眼睜睜地看着那兩個女生被劫走嗎?
當然不!葉惟轉身回頭跑去,準備從另一條小道拐過去,抛下背包,右手探向了衣袋裏的辣椒噴霧水……
“上車,婊-子,不想死的話就上車!”、“快點!”三個匪徒把兩個吓傻的女生推進了轎車後排,匪徒頭目坐到了駕駛座上,罵罵咧咧着什麽:“兩個傻子,招惹黑鬼就是這個下場……鑰匙呢!?該死的鑰匙在哪裏!?”
另一個匪徒坐進副駕,指使着那個車外的辮子頭同夥,“快找找,肯定在那個羅嗦的家夥身上!”
兩個女生哭成一團,辮子頭匪徒罵着湊向地上的那具屍體……
毫無預兆的,一道身影從他身後的黑暗小巷裏沖了出來!
“什麽!?”
“見鬼,還有一個中國佬!”
車内驚叫聲起,辮子頭匪徒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剛剛擡頭起身,就有一片黃色的噴霧沖來,他的眼睛立即劇痛得仿佛爆了出去,本能地慘叫:“啊……!”
另外兩個匪徒已經在舉槍對準車外——
機會隻有一次!葉惟起腳一把将慘叫的匪徒踢向車外,槍聲響起之際,匪徒正好堵住了車門口,他迅速搶過了其手中的手槍,心頭似要窒息,卻又異常的冷靜,雙目裏是淩厲的光芒,你們惹錯人了!
握緊了手槍,把槍口迅速地捅進了車門的縫隙,葉惟連連地扣動扳機!
砰!砰!砰!
女生的尖叫聲、匪徒的慘叫聲,連綿地響着,槍聲一直響到變成了空彈的咔咔聲,除了車子的警報鳴叫,一片死寂。
堵着車門口的匪徒不知中了多少槍,已經死透了,當他噗通倒地,葉惟隻見到車内前排的兩個匪徒也都死了,他們都有頭部中槍,前擋風玻璃滿是裂紋,鮮血爆得一塌糊塗。
而後排伏下的兩個女生更加丢了魂魄似的,臉色蒼白,而又沾滿濺來的血漿。
葉惟雖然還站着,卻也快站不穩了,感覺喘不過氣來,他彎腰探頭望了望車内,用漢語普通話問道:“還好吧?”
她們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不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
然後她們看清楚了他胸前一片鮮紅,“啊!”、“你……你中槍了。”
葉惟聽到這句話,這才感到胸口一陣陣巨痛,全身發軟,他隻能靠着車子緩緩地坐了下來,低頭一看,似乎是肺部中了槍,剛才混戰之中,應該有顆子彈穿過了那個辮子頭匪徒,接着擊中了他。
他長呼了一口氣,望着挂有寥寥亮星的夜空,短短的幾秒,呼吸變得越發困難,巨大的痛苦不斷襲來。
“南加大這回……該躍升全球治安最差了……”
這時候,兩個女生才跌跌撞撞的爬出車,被眼前的場面吓得啞巴一般,她們想說什麽,實在說不出來。
“我的兄弟姐妹,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們……晚上路過這裏,不要開車窗、不要理路人嗎?你們在想什麽?‘哈哈,傻瓜’,那是布倫熊的笑聲。”
葉惟看看她們,露出一個慘烈的微笑,鮮血從嘴角湧出,咳嗽不止:“你們……你們記住了,别再犯這種錯誤……”
“對不起……”她們慢慢恢複了幾分理智,其中一個顫抖地拿過車子前排血海裏一部手機,要打911。
“我早就打過了,那些飯桶……還沒來。”
葉惟已經無法呼吸了,肺部被鮮血灌滿了吧,他轉目瞥了瞥倒在一旁的匪徒,咳嗽地笑道:“這些婊子養的……是不是以爲在拍《窮街陋巷》,這下好了吧,SUCK-IT,一群婊子養的,去死吧……”
“等等……等等,我的天……我現在是英雄了!哈哈,萊恩……我想到了一句好台詞:‘每個凡人的體内,都有着英雄的基因。’還有,還有這句……‘當英雄,真的很痛。’不管怎樣,這句一定要讓主角說出來……哈哈……”
“同學,撐住啊!”兩個女生哭得暴雨梨花,“你哪裏人啊?要給家裏打電話嗎?”
“告訴我的家人,我愛他們……我非常、非常愛他們……”
葉惟的意識模糊成一片,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也漸漸看不到眼前的景象,一切都如同失去了對焦,取而代之的,是不斷閃現的很多幻象,曾經的朋友、曾經的學校、曾經的家……
那是他的人生還沒有發生巨變之前,還沒有搬家轉校,還是個青春年少的中學少年。
我要死了嗎?不,家裏還要我擔當起來,不,我還沒有執導電影,不……
我的名字,還沒有閃耀在大導演之列……
“你們可以叫我……惟。”
……
“不!!!!!!”
葉惟猛然醒了過來,瞪目地看看左右,自己的房間。哒的打開了床頭燈,這時候托托從房間外面驚急的奔了進來,一下躍到了床上,舔着他皺緊的臉龐。
“噢姑娘,我沒事。”葉惟拍拍它的腦袋,扭頭閃躲,皺起的雙眉還沒有松下。
又做這個惡夢,打從兩年前那天起,做這夢沒十次也有八次了。一直以來,他都有想這個夢是怎麽回事,不是回到過去,也許是夢見未來,還有學了些東西,像在寶寶時學走路一樣,不記得摔了多少跤,卻就是會走路,仿佛與生俱來。
他有試過冥想夢中更多的未來信息,比如哪一期的強力球号碼、《蜘蛛俠》還會拍多少部……但是,想不到任何信息,除了關乎自身的一些情況,連萊恩是誰都不清晰,而且時間過去越久,全都越模糊了,隻剩下不時夢起的那個夜晚。
不管那原本是不是未來,都已經被改變了,未來早已再一次變得完全沒人知道。
葉惟望着對面牆上的那一排電影海報,《婚期将至》的踢蛋糕海報,《驅魔錄像》的十字架和霰彈槍海報,《陽光小美女》的衆人推車海報。《愛在盛夏時分》?好像是叫這名字吧。
你好,我已經有自己的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長片電影了。
兩天後的星期六,LMS就要首映。
他的未來,很多人的未來,在這條軌道上不知道駛向何方。
“你怎麽樣,托托?”葉惟看看旁邊的托托,坐了起身,窗外的天色已一片朦胧微亮,清晨五點多。
他下了床,換了一身灰黑運動服,來到二樓另一端的父母主卧室外,輕開半掩着的房門看了看,老爸老媽還在熟睡,“你們真夠貪睡的,兒子做惡夢叫那麽大聲,都叫不醒你們。”
他笑着聳聳肩,又來到旁邊不遠朵朵的房間,延續着嬰兒房起的風格,牆壁上畫滿了兒童畫塗鴉,他和老爸畫的,走到有護欄的兒童木床邊,把那些熊娃娃等布偶擺好,給朵朵蓋好被踢掉的被子。
朵朵睡得很熟,枕頭上流了一灘口水,枕頭邊就放着萬聖夜讨得的一大袋糖果。
“嘿嘿……”葉惟蹑手蹑腳地往麻布袋裏抓了一把糖果,旁邊目睹罪惡的托托急得團團轉,他對它噓聲道:“吃得太多對她不好,這周末妮娜來,肯定又是一袋的。”
托托還是急,他拆了一顆軟糖喂給它吃,它頓時安靜下來了,原來是在讨糖。
“跟着,姑娘,我們去公園溜達。”他往外面走去,叫喚着托托。
天空漸漸明亮起來,葉惟帶着托托駕車來到了不遠的巴林頓狗狗公園,停好車,剛進了鐵絲網圍着的公園内,他就解開托托的繩子讓它自由奔跑,大清早的沒什麽人和狗,托托奔了很遠才有一隻金毛狗玩伴。
“享受你的清晨吧。”葉惟微笑,也開始做起熱身活動,準備每天的自我訓練,諸多的心事浮現心頭……
沖刺跑、折返跑、縱跳……訓練了有一陣,天空已全亮了,他出了一身汗,那邊托托也玩得不再瘋跑而是在嗅尋着什麽。
來溜狗和晨運的人越來越多了,外面停車場的車也越來越多,又有一輛白色瑪莎拉蒂到來。
“惟?”不多時,一個身着米白運動服的馬尾少女慢跑進公園,被托托興奮地撲着,她繼而看到了他,走過去。
葉惟也看到她了,擡手打招呼道:“早上好,簡。你沒有狗,來這裏做什麽?”莉莉翻翻眼眸,“你信不信托托會跟着我走。”葉惟哂笑:“我對它真沒信心,它之前才剛出賣了朵朵。”
兩人都不奇怪會在這裏遇見對方,巴林頓狗狗公園離他們家都不遠,這是他們第一次閑逛去的地方,後來經常來這玩。不過這種相遇還是第一次,近來他們總是相遇,在學校裏也是。
兩人一邊漫步開去,一邊聊着天,托托又自己跑開玩了。
“還有兩天就是首映禮了,你決定出席還是不?”葉惟問。
LMS的首映禮将于11月5日在好萊塢中國劇院舉行,那裏是好萊塢的标志之一,最頂級的電影首映禮舉辦地之一。隆重的首映禮可以照顧巨星們的面子,又可以擴大LMS在洛杉矶影評界的關注,所以夢工廠沒有往這方面省錢。
“我……”莉莉還沒有拿定主意,“我還沒想好。”不知道适合不适合。
“出席吧。”葉惟邀請的說,“我們161個追夢聯盟股東都會出席,就差你了。”
是了,我也是股東!莉莉終于想好,點點頭:“我要出席,我叫上我爸爸一起去,給LMS增加人氣,他有那麽一點點的影響力。”
“那更棒了,我很久沒見過菲爾了,有點想他。”
“他可不會想你。”
“像他的風格。”
走着聊着,葉惟漸漸很是沉默,心中想要傾訴一些事情,“莉莉……沒什麽。”
莉莉看出來了,雙眉一皺:“出什麽事了嗎?嘿?電影的事?”葉惟皺皺眉,幾番想說卻不知怎麽說起,雙目睜得定定:“是的,關于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報名,他們想不署我的名字。”莉莉立時怔住:“誰?什麽?”
當下,他把事情的始末全說了一遍,臉龐不由得顯露出低沉。
她靜靜的聽着,臉容越發的變了,擡起兩道英眉,明眸流轉着怒火,當他說罷,她重重的道:“别聽他們的,絕對不要。”
“這是你的電影!惟,就算沒有任何提名,17歲、18歲有一部報名沖奧斯卡的文藝片,這已經是一項非凡成就。你的成就!如果你聽了他們的,有沒有提名,那些人都得利了,可你呢?别人會說你其實沒做多少工作,不然爲什麽不署名?”
莉莉頓着話,走到他身前,面對面的道:“你一定要署名!全部!”
“我知道這些利害得失。”葉惟擡頭望了望灑下晨曦的天空,“我有在努力争取,我還有評價和票房爆發的機會,還有雞尾酒會親自遊說評委們的機會,但如果都沒有成功,怎麽辦?我必須也要考慮好這個可能,時間不多了。”
“無論如何,署名。”莉莉堅定的說,“沒有你不署名的道理。”
葉惟沉吟着從她身邊走過,往空曠的長椅上坐了坐,又起身走去,說道:“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那是巨大的榮譽。也許外界并不知道,但是你知道,我的家人、我在乎的人,大家都知道,我們的電影是頂尖的,我們有奧斯卡提名!至于我不在乎的人,有什麽所謂……”
“不對!”莉莉的語氣又急又強硬,又走到他面前,攔着,“你知道我在乎什麽嗎?我根本不在乎LMS能不能拿到提名和獎項……是過程,你、我們、大夥兒一起努力的過程,就像LMS說的,成功失敗并不是最重要,我們……要有那種豁出去的心。”
她一邊想着心念,一邊說着:“我在乎的是我們在宣布提名名單那一刻的期待,會不會聽到你的名字;不是宣布獲獎者那一刻,一定不會聽到你的名字,那有什麽高興的?你不要犯傻了!”
“你知道嗎,‘犧牲’和‘神聖’來自同一個詞根Sacr。”葉惟目有掙紮之色,還在想着什麽。
“我不知道!”莉莉激動地喊了聲,像嗔,像怒,像斥責,像勸說:“你想犧牲自己?那也要看爲誰犧牲,爲加裏-高茲曼那些人犧牲是白癡!”
“誰在乎他們!?”葉惟也有些激動了,漲紅了臉,“我是爲你們!我是爲了電影!整個追夢聯盟,整個劇組,整個我們!拿到提名,每個人都有榮譽,我得到的很多了,名聲、金錢、夢想成真、很多了,沒有這個又有什麽所謂!”
“你得到的是你努力的,我不認識任何15歲敢去跟一個巨星說來演我的電影吧的人,除了你。”
莉莉的雙眸泛起了微微的淚光,突然伸拳一下打在他肩膀上,像要打醒他,清聲十分認真:“葉惟,你給我聽着,《陽光小美女》是你的電影,是你的成就,你現在需要做的是,打給那些人說FUCK-YOU,然後認準以你署名拿提名的目标,GO,GO,GO!”
葉惟沒有說話,臉色變幻……
“HEY!!”莉莉太着惱了,太怕他犯傻了,也不知自己怎麽的,竟一把抱住了他,埋首地緊緊抱着,“答應我!無論你願不願意,答應我!惟……聽我一次……”
沉默了一小會,她感到自己被他重擁了一下,接着被推開。
“操他們。”葉惟說,話聲中再無猶豫,“操他們!所有的大人物,操-你們!我答應了,不管成績怎麽樣,我他馬還就要署名了!最佳影片、最佳剪輯,當然還有最佳導演,Vigor-Yeah,少了一個字母,我都操他們!”
看着他,莉莉展露起了笑容,雙眸明亮動人。
“就算漢克斯勸我,羅伯茨勸我,斯皮爾伯格勸我,都見鬼去吧!他們想什麽不重要,如果他們來硬的說小子你完了,也見鬼去吧!我就是這樣!這樣才是正确!”
葉惟也笑了,看着她,“要問爲什麽?問莉莉-柯林斯去,我聽她的。”
“哈哈!”莉莉大笑,斂住了幾近落下的淚珠,“因爲我們的時代已經到來了!”
“是嗎?”葉惟有點疑惑般,“來一杯馬提尼,要搖的,不要攪的。”
莉莉頓時雙手做勢開了一支酒、拿着杯子倒了一杯,搖了搖,遞給他。葉惟接過酒杯,仰頭一口飲盡,啊的一聲後,突然高聲大喊:“是的,沒錯,我們的時代已經到來了!哇嗬!!!”
他張開雙手,高喊着向前跑去。托托跟在旁邊,興奮地奔跳。
清晨的陽光越發燦爛,照得空闊的公園一片暖和,莉莉微笑的站在那裏看着,秋風拂動飒爽的秀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