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是眯起雙眼沉思起來,如果現在朝廷中的年青一代真如李乾民所說,有了危機感才有動力,才能好好去鑽研學術,那麽這個朝堂真的是已經開始蛀壞了第二代。
李乾民長出一口氣,“士族必須要除,如果任由其發展下去,那些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的寒門士子終日被高官打壓,永無出頭之日,那麽他們就不僅是寒門出身了,更會寒心。到時候與貪官污吏同流合污事小,萬一投靠了敵國叛軍那就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養了一個大患送給自己。”
天子聽完後點點頭,對于太子說的這些話,他深有感受,士族已經成了皇朝中最大的老虎,不除不行。
李如是又問道:“那等你以後登基,有沒有解決士族的辦法?”
此話一出,祿東山直接下跪,身體抖若篩糠,李乾民也是飛快起身,跑到李如是的對面跪下。
天子的這番話,讓二人心驚肉跳。看似輕描淡寫的去發問,實則其中前半句話中有話。
李如是幾年才多大歲數,不過三十出頭不過四十,李乾民也不過十五歲,李乾民若想登基,走正常路線最少也要等上十幾二十年,除非……除非皇帝中途駕崩!
李乾民跪下叩頭喊道:“父皇壽與天齊,兒臣若想登基,恐怕沒有三四十年光景還真等不到,士族作惡甚久,這些問題還需父皇解決,不能再等上幾十年,讓士族更加肆無忌憚的發展了。”
祿東山低着的頭顱松了口氣,他還真怕太子殿下口出狂言,說什麽士族不堪一擊,就等他登基之後一句拿下。
其實回答這個發問有上中下三策,下策無禮,直言不諱,中策無言,叩頭謝罪,上策推辭,以退爲對。
太子殿下竟然還有一個上上之策,叩頭直言,以退爲進!一方面謝罪了他的直言,另一方面更是對陛下坦誠布公,告訴陛下他想做皇帝,但絕不是現在,這句話又何嘗不是在暗中誇獎陛下,無形中捧了陛下一手。
祿東山微微擡起眼皮,李乾民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個,皇帝陛下的臉上卻帶着若有若無的微妙笑容。
李如是朗聲笑了一聲,“你們這是做什麽,朕不過是問一下民兒如何解決士族,祿公公,你跪下做什麽?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都起來吧。”
祿東山起身,不動聲色的擦去臉頰的汗珠,心中腹诽,伴君如伴虎,這可不是說着玩的。
李乾民依舊沒有起身,他擡起頭,“父皇,兒臣以爲,士族還需父皇親自打壓,以兒臣手腕,制不住那些侵染官場幾十年的老狐狸。”
“所以你要更加勤快。”
李如是走到李乾民身前拍了拍後者的肩膀,“起來吧,以後上朝之時,你可坐在朕身邊旁聽。”
李乾民心中狂喜,臉上的肌肉苦苦壓制着想要咧開的嘴角,不停的抽動着,他輕輕揉了揉臉頰,緩解一下臉上的酸痛。
旁聽朝政!
這可是真正的儲君才可以做的事,雖然李乾民已經貴爲太子,但是太子可不是冊立了就一定能登上帝位,太子與皇後一樣,皇帝可以冊你,亦可以廢了你,古往今來被廢的太子還少嗎?
不過這儲君可就不一樣了,幾乎是向大臣們宣布,這個年輕人就是未來的天下共主,真龍之子。
旁聽朝政,隻有兩種人可以做到,一個是太後,如若皇帝還小,太後可垂簾聽政,爲皇帝決斷,一個垂簾聽政的太後背後的智囊團,不比上朝的文武百官差到哪裏去。
另一個就是即将登基的太子,皇帝逐漸老去之時,就會開始引導太子向天子過渡,能過渡的唯一辦法就是聽政以熟悉日後如何打理朝堂。
不到四十歲的李如是,給十五歲的李乾民一個旁聽朝政的巨大權利,這也象征着李乾民自己隻要在李如是當朝的時間内不要作惡,不要腦袋拎不清,好好鑽研朝事,不拉幫結派沾染宮中因果,那麽他一定就是下一任大周天子。
李如是微笑着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心中也是一陣好笑,孩子就是孩子,不管如何成熟,學識如何淵博,他畢竟是個孩子,盡管他忍着狂喜,但終究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前幾日朕交給你的任務,如何了?進行到哪一步了?”
李乾民自信一笑,他拍了拍手,從門外走來一個穿着黑色蟒袍的人,這人面無表情,見到皇帝太子也不下跪,隻是微微颔首,将一本手掌厚的書籍交給李乾民。
李如是見狀也不生氣,反而很欣慰鎮撫司那群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對李乾民這樣的恭敬有加,甚至連自己這個天子都不放在眼裏了,他哈哈大笑,“民兒啊民兒,現在可不得了了,能夠這麽短時間内就收服了鎮撫司,皇城司現在如何了?”
李乾民見父皇隻是開玩笑,他也笑道:“皇城司與鎮撫司現在盡在我手。”
“不錯。”
李乾民将手中書籍呈給李如是後說道:“父皇,這是大大小小十四家士族之間勾結、貪污、買賣官職賬本,裏面記錄着小到幾百幾千兩,上到十幾萬兩的交易罪證,請父皇過目!”
李如是眯起眼睛,将手中賬本打開,速度很快的翻閱着,一本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的“罪證”,李如是足足翻閱了小半個時辰,其中臉上表情更是陰晴不定,那種強憋着怒火的鐵青面色,祿東山再熟悉不過了。
祿東山暗暗給太子使了個眼色,太子微微搖頭。
“啪!”
賬本落在桌案上,李如是眼皮跳動的厲害,雙拳在龍袍中握的泛白,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高高挂起的一抹日光,長舒一口氣後松開拳頭,臉上又扯出笑意。
李如是看了一眼對面的李乾民,輕聲開口道:“民兒,這些擋在天下士子面前的大山大河,就交由你來解決了,務必在秋考之前,将這些大老虎全部打下馬!讓天下寒門士子順利入仕,你可明白!”
李乾民嘴角勾起,低頭半跪道:“兒臣遵旨!”
就在皇宮之内,京畿重地之中暗潮湧動之時,一輛馬車晃晃悠悠從一條小路徑直入了京城。
駕駛馬車的是一個看起來有些滄桑的中年男子,濃眉大眼發絲随意零落,嘴唇上方滿是胡茬,這些胡茬非但沒有看起來那樣邋遢,反而讓這個中年人更添幾分成熟魅力。
中年男子手中馬鞭揮舞,不過沒有打在馬屁股上,隻是發出獵獵響聲,刺激着馬匹向前走去。
他回頭看了眼車廂,用手中馬鞭敲打車門喊道:“公孫,醒了沒,我們馬上就要到京城了。”
車廂内傳來一聲慵懶的聲音,“于将軍,這麽快就到京城了?”
“東州本就在平江城下方,很近的,不過話說回來,你小子不是說什麽等到聖上召你入京才進京城嗎,這次怎麽想開了?想來京城玩玩了?”
公孫劍從車廂中探出一個腦袋,龇着兩排大白牙說道:“想開了想開了,兩度經過京城而不入,那也太不給皇帝老兒面子了,再說我也想看看這個天下第一大城到底有沒有傳聞中那麽繁華。”
于有俊沒有在意公孫劍的出言不遜,他嗤笑一聲,“我看你就是因爲在稷上學府受了傷,感覺心灰意冷,怕以後真死在戰場上了,就沒機會來京城了。”
“受什麽傷,于将軍你說話别那麽肉麻,兩個大男人哪有那麽多事兒,還有,我可沒你想的那麽脆弱,這次之後,我一定要靠軍功揚名立萬,拳打李自真,腳踢南朝軍,然後回過頭按死陸子語,最後讓皇帝老兒親自召我入京,以座上賓對待!”
于有俊朗聲笑了一聲,在年輕人的腦袋上打了一下,“你小子吹牛功夫見長,要是你的武功也成長的那麽厲害,在現場中你想死也死不掉,就算不敵千軍萬馬,也能全身而退。”
公孫劍讪笑道:“都是于将軍交的好。”
“臭小子!”
公孫劍早就預料到于有俊會再打自己,急忙将腦袋又縮了回去。
于有俊沒有得逞也不氣惱,他輕聲問道:“真沒有什麽感覺?”
他和公孫劍大清早就離開稷上學府的時候,這小子沒有通知他的“謀士”趙苟同,隻和孫思漁道了别,要是公孫劍說心裏沒有什麽感覺,他還真的不信。
公孫劍靠在車廂,無奈的苦笑一聲,“還要什麽感覺,人各有志,我可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一聽人家有别的志向,我就咒他以後出不了頭,那不可能,日後朝中相見吧。”
于有俊一笑,“你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你小子也放心下來,等到咱們回去,再修養操練一些時日,開春之後,大軍就要南下或者西行,後面還有大把的軍功等着你去撈取,隻要你公孫劍能滅了三個勢力的其中一個,封個四鎮四平的将軍沒什麽問題。”
公孫劍翹着二郎腿,“武将不錯,但是我想來個文武雙職,那樣才叫威風,嘿他姥姥的,武将當文官,我都能想象到那文官老爺們的臉色有多黑了。”
于有俊哈哈大笑,“我就說你小子肯定有感覺,武将做文官,虧你想的出來。”
說完,他輕喝一聲“駕”,馬匹瞬間加速跑動起來,前方隐隐已經看到了那座天下第一大城。
二人将馬車放在城外驿站,徒步走進這聞名天下的京畿重地平江城。
這平江城一處小小的側門看不出什麽,外表與普通州城的模樣差不多,都是土路槐樹驿站小茶肆,供剛入城的百姓們休整一番。
于有俊與公孫劍要了一壺便宜茶水,店小二撇了撇嘴,收過區區兩個銅闆,将一壺冒着熱氣的茶水重重放在桌上,嘴裏還嘟囔一聲,“穿的人模狗樣,卻舍不得花銀子。”
公孫劍皺眉,他一拍桌子剛想出聲,被于有俊攔了下來,“公孫,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喝幾口茶潤潤嗓子,進城之後我帶你吃好吃的。”
店小二被公孫劍那一掌吓到了,見那名年輕壯漢雷聲大,雨點小,嘴上又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啧,這外地人來京城,還真是嬌貴,受不了半分氣。”
這次說話聲音可不算小,整個茶肆都能聽的到,茶肆老闆是一個小老頭,在茶肆旁燒着水,聽到店小二這般言語,他也隻是笑了笑并未制止。
“是啊,外地人來京城,你是龍是蟲都得縮着腦袋,真要逞強可别丢了性命。”
“兄台說的在理,現在的外地人不給他幾分顔色,還真不知道花兒爲何這樣紅,前幾日也有個氣勢洶洶的外地人,你們猜怎麽着?被巡街的柳大公子直接打成了殘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