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追事 無情,聽完後的他,也向畫像上的女子投去憐憫的目光,一天兩天的堅持沒什麽,數十年如一日,不辭辛苦那才叫值得尊重。
“天下間的事,事事巧合,天下間的人,人人有命。若不是我有那一災,即使我再喜歡她,族爺也不會讓我與她成親,她也隻能一直在門房寥寥度過一生,有得便有失吧。”
王延志自嘲一般笑了笑,他站起身,又輕車熟路的回到書桌前,拿出那個上面一摞畫着鬼畫符的紙張。
追事頓時緊張起來,他看着這些紙張,難不成這些這不起眼的東西就是賬本?
“這個你拿去,這是我最後的要求,辦成了之後,賬本立即送上。”
追事不知怎地松了口氣,他重重點了點頭,翻開紙張,仔細看着上的内容,一整摞翻完之後,他輕聲問道:“是盲文?”
“準确來說,是不規則的盲文,上面全是這些年欺辱過紅兒的人,上到官吏子孫,下到黎民百姓,我不會告訴你都是誰,你去找懂盲文的人來看,我隻想在我交出賬本之前,在這個天下看不到他們的存在。”
王延志說完笑了一聲,“我本來就看不見啊……”
追事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滿滿的憤懑,那種積攢多年的郁氣,如同一個滿是火藥的木桶,一點就燃,一點就炸。
“我明白了,什麽時候可以去拿賬本?”
王延志搖了搖頭,“做完這些事情,出了我這麽多年的一口惡氣,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追事将一摞紙張放入懷中,笑着說道:“還挺沉,這麽多年到底有多少人得罪你了。”
王延志擺了擺手,“我不會看别人不順眼就要滅了他們滿門,上面那些盲文都是每個人的罪行以及欺辱紅兒的經過,有憑有據。追事現在拿着這一摞紙張,可以直接去拿人問罪,其中若有任何不妥,我願意承擔任何後果。”
“隻要能拿到賬本,别說這些小民小官,隻要你開口,五品之下的官員,我直接替你打殺了都行。”
王延志勾起嘴角笑了一聲,“五品之下有幾個好官?就在這京畿重地,追事直接出手宰了幾個六七八九品官員,你看看他們哪個是屁股幹淨的人?”
追事哈哈笑道:“這天下間,沒有人比你更明白誰是好官誰是狗官了。”
追事攙扶着王延志出門,成天躲在房間内的王延志擡頭直視陽光,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自從逃難以來,出門次數屈指可數,這久違的陽光讓他有一種沖破牢籠的感覺,隐隐約約還有一絲輕松。
“終于不用再過如同地道中的老鼠那樣的日子了。”
追事沒理會目盲書生這一茬,因爲拿到關于士族命脈的賬本,他的心情也是大好,他擡頭看了眼陽光,刺眼的光線照射的他睜不開眼。
追事看着旁邊張目對日的王延志,陽光好像對那個書生沒有任何影響,他開口問道:“王公子,恕我多嘴,就算你是瞎子,也不至于能張目對日吧,陽光的直接照射可是很厲害的。”
王延志轉過頭,用空洞的眼神看着追事,“你是不是覺得瞎子的眼前都是一抹黑?”
追事點了點頭,他雙眼緊閉,擡頭又看向陽光,雖說比張目對日好了許多,但是時間一久眼睛中還是有陣陣刺痛,他說道:“确實是一抹黑,可是被光線照久了,還是會有感覺,會有一絲絲亮光。”
王延志搖頭笑了笑,“沒有成爲瞎子的人,是不懂瞎子的感覺的,所有正常人都認爲瞎子看到的東西都是黑色,實則瞎子連黑色都感覺不到。”
“怎麽會?不可能吧?怎麽會連黑色都看不到?”
追事驚訝萬分,人的眼睛看什麽那就是什麽,如果不看的話,那眼前就是隻有黑色。
王延志走到追事面前,拿起對方的一隻手,放在一隻眼睛上,而後問道:“你感受一下你的左眼,能感覺的到什麽東西嗎?”
追事一隻眼睜着,一隻眼被捂着,他眉頭皺起,表情十分驚異,随後他放下手掌,不可思議的說道:“真的是什麽都看不到,不是……那種感覺……我說不好,反正就是那種很奇怪的感覺……”
“空洞,你再把兩隻眼睛都捂上。”
王延志提醒了一聲,追事猛然點頭,他又将兩隻眼捂上,“這次是黑色了。”
王延志歎息一口,“瞎子的世界就是你剛剛那一隻眼的感覺,瞎子是不配擁有任何色彩的,包括黑色。”
追事抿了抿嘴,他搖搖頭,臉上又浮現出憐憫的神色。
“嘩啦!”
正在二人交流着眼盲所見的畫面之時,小院之上的瓦片突然從房檐上摔落,追事一把拽過目盲書生,另一隻手“锵啷”一聲抽出腰間鐵劍,随着瓦片的碎裂,一個渾身是傷的屍體也從房檐之上摔落而下。
王延志定睛一看,這屍體身穿黑色精煉蟒袍,一看就知道是鎮撫司的人。
“什麽情況?”
王延志眼瞎心不瞎,他已經感覺到那些許直沖自己的殺氣。
“是不是士族們行動了,要取我的命?”
現在這個情況一定是士族們不知怎麽回事,突破了鎮撫司的防線,來到了此處。
追事也有些氣急敗壞,惡狠狠的說道:“鎮撫司負責阻擋士族派出來的高手,皇城司負責與你交涉。難不成鎮撫司那邊失敗了?沒道理啊,這次聽說連新任鎮撫司指揮使都出動了,這樣都能失敗,那鎮撫司可就真是吃白飯的了!”
話音剛落,小院四周突然出現無數布衣蒙面之人,他們一言不發,直接提手拉弓,頓時間無數弓箭從房傾射而下。
“走!”
追事也顧不得王延志身子柔弱,一隻手像拎起小雞仔一般直接把後者給扔進了屋中,撞倒了大片桌椅闆凳,而他則是一隻手揮舞着鐵劍阻擋箭矢,一邊向後退去。
“彭!”
院門打開,兩個穿着麻衣的漢子舉着鋤頭鐵叉子沖了進來,還沒說上一句話就被轉向的箭矢射成了刺猬。
王延志從地上摸索站起,他臉上淨是擔憂神色,爬到桌面上大聲喊道:“諸位要的是在下的性命,切勿傷了無關緊要之人,他們并不知情!”
王延志的院子不大,和其他鄰居緊挨着,如今這麽多蒙面人上牆,肯定是驚擾到了鄰居,雖然那些鄰居們有時言語刻薄,但是在自己家裏有困難的時候,他們也會拉上一把,縱使真有極個别大惡之人,也不能因爲那一小部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王延志之所以喊這麽一嗓子,不是讓蒙面人停手,還是提醒鄰居們莫要出門,萬一有哪個潑婦糙漢子沒長眼,丢了性命,那麽王延志可就内疚不已了。
果然,聽到這句話的一些周圍住着的糙漢子,都緊關大門,手中的鋤頭也放了下去,見識到瞬間死去的兩個鄰居,躲在門後一言不發,都在想着這個柔弱的目盲書生,到底惹了什麽恐怖的人。
雖然漢子們不敢出口,但是有的悍婦看不過去自家吃癟,蹲在房門一角,直接了當的在屋中破口大罵,這裏房屋院子很多,那些蒙面人也猜不到到底是哪間屋子内傳出來的,直到射了幾支威脅性的箭矢後,謾罵聲停止,箭雨也停了下來。
最後一根箭矢更是直接穿透窗戶,射在王延志鼻梁之前,目盲的他看不見,但是被一股淩冽的氣息給震懾的大汗淋漓。
追事将王延志從桌子上拖了下來,關上窗戶靜靜等待。
鎮撫司肯定不是吃白飯的,隻要能拖,那就還有希望!
布衣蒙面人的箭矢見射不到屋内,逐漸停手,其中一個看起來是首領模樣的人從房頂翩翩落下,他站在院子中,輕聲對着屋内喊道:“王公子,天羊追事,請出屋一叙,在下不會傷害你們二人的。”
“天羊追事?”
王延志疑惑的問了一聲,他壓根沒有出門的心思,這個眼瞎心不瞎的目盲書生可沒傻到僅是聽見沒有惡意言語,就真的出門和那個人聊一聊。
追事點了點頭,雖然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追事還是沉聲解釋道:“皇城司分爲六追事六探事,分别以天幹地支作爲代号,我的代号就是天羊。”
代号爲天羊的追事說完,他向門外喊道:“和你們這些士族的人沒什麽好說的,想殺進來就直接過來便是,廢什麽話!”
蒙面人首領搖頭笑道:“我并沒有惡意,否則我剛剛趁你們在院中的時候,就已經派人直接殺下去了,不會是射箭那麽簡單了,我的誠意到了,你們的誠意不應該也體現一些嗎?”
天羊聽完蒙面人首領說完之後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誠意?哪裏來的誠意,就算沒有直接派人砍殺,那麽那些射箭哪一處不是沖着要害去的。
天羊追事冷笑一聲,“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說這些囫囵話,你就不怕耽擱了自己的時間,一旦讓鎮撫司或者皇城司的人趕到,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這時,蒙面人首領也放聲狂笑起來,他手指點向露出一個腦袋的天羊笑道:“鎮撫司?那群傻子還在士族門外守株待兔,至于皇城司,那更是一群沒有腦子的人,竟然明目張膽的撤出去,讓我們有可乘之機,我可是等了好些年,死在你們這些護衛手下的人數不勝數,今日終于讓我等到了這個百密一疏的漏洞!”
天羊臉色變得鐵青,他眉頭緊皺,沒想到以前沒下這麽大功夫的時候,那些人無機可乘,現在反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出了岔子,這蒙面人看來是有備而來,而且是等了很久,本來以爲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卻被這些人突然暗中截胡,現在他身邊可是一個可用之人都沒有,不過他想走還是可以的,但是還帶着一個非常重要的拖油瓶,現在的結果就是要麽一起死,要麽一起走。
“你們到底是何方神聖?哪家勢力派出來的人?”
首領張開雙手,猛的呼吸一口,“你在這天羅地網中也逃不出去,跟你說出實情又有何妨?這裏有你賬本上所有人派來的手下,你們隻要将賬本交出來,我饒你們不死。”
王延志沉聲道:“是所有士族聯手了。”
天羊追事點了點頭,一臉的凝重神色,現在他明白了,鎮撫司以及皇城司的人,都不知道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陰招。
天羊冷聲問道:“士族客卿門客,誰給你的膽子與陛下唱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