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事說完繼續道:“陛下,真的不是昏君。”
王 延志直接就愣在當場,虧他還責罵貪官污吏,還受過狗官的欺辱,沒想到大周最大的貪官,竟然是自己的爺爺,這些年來他都錯怪了那個昏君……不對!是陛下!
追事輕輕将王延志錯位的肩骨給掰正,痛的後者又是一陣龇牙咧嘴。
“過了今天,我送你離開京城,到時候給你個幾千兩銀子你可别嫌少,以後别回來了,再回來的話,那陛下可就不管你的生死了。”
王延志還沒回過神來,真相給他帶來的沖擊力十分強大,任誰也接受不了,曾經以爲是昏君無緣無故将王府抄家滅門,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明君在懲治貪官,這種巨大的落差,讓王延志久久不能平息。
追事在一個黑衣人耳邊輕聲問道:“鎮撫司的朋友還在附近嗎?”
黑衣人點了點頭。
随後追事揮了揮手,黑衣人心領神會,将桌上的那些鬼畫符以及盲書抱走離去,一時間,一間不大的屋子内隻剩下追事和王延志二人。
追事刻意讓王延志好好緩一緩,沒有急于追問賬本的下落,他則是百無聊賴的在房間内來回走動。
突然,一張畫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伸手将這張在屋外看不見的畫像取了出來,上面畫着一個清秀女子和一個年輕男子,這個男子就是王延志,可這個女子是誰呢?
據追事這些年的監視,這間小院隻有王延志和那個好像是叫紅兒的魁梧女人,他從未見過有其他女子來到這裏。
追事突然心驚起來,這裏竟然還有他不知道的事!
王延志起身,慢騰騰的走到畫像前。
畫像到書桌隻有兩丈的距離,中間有數個椅子以及一個圓桌,還有挂畫像的幾案,這些東西和這兩丈的距離在正常人眼裏不算什麽,可是在王延志的“眼裏”,這種地形簡直就是一種挑戰,絲毫不亞于行走在懸崖邊上,一個不注意就會磕碰在闆凳桌子上,摔一個鼻青臉腫。
可是王延志從書桌走到幾案旁,中間沒有任何停留,每次他快要碰到椅子上的時候,追事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就在追事要提醒他的時候,他徑直就繞過了椅子桌子,沒有停頓的走完這“極長”的兩丈距離。
這個目盲書生,在這十多年間,趁魁梧女子不在家的時候,磕碰了無數次終于輕車熟路起來,可見他對這畫像上的女子如何的情有獨鍾。
追事忍不住問道:“這名女子,對你來說很重要?”
王延志點了點頭,沒有否認,直接說道:“很重要,重要到如何她受了什麽傷,那本賬本絕對會從此銷聲匿迹在這個世界上。”
追事抿了抿嘴,“我沒有要威脅你的意思,隻是有些好奇。”
目盲書生回頭,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雖然你是我的恩人,但是我也有個疑惑,像你們這種給直接給皇帝做事的人,還會有感情,還會有好奇之心?書上說了不少次,好奇心害死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
追事長出一口氣,“我隻是好奇,一個王家長孫,爲何會鍾情一個面容僅是清秀,算不得國色天香的女子,我也好奇,你以前作爲京城獨一無二的纨绔,爲何那種魁梧女子你也能看得上,莫非真是眼瞎了不成。”
追事話音剛落,他向側方一閃,一個瓷杯應聲而碎。
隻見王延志還保持着丢水杯的姿态,他收回手臂說道:“我眼瞎,心不瞎,豈是那種以貌取人之人。還有,以後你不得再說紅兒半點壞話,我可以死可以受刑可以供出所有肮髒的士族,但是紅兒若是受了半點委屈,我還是那句話,要賬本,沒有,要命,有兩條。”
“那你覺得你這樣,對那個名叫紅兒的女子公平嗎?”
王延志疑惑,“我怎麽了?”
“家中有婦,心卻向着他人,口口聲聲說莫要讓紅兒受了委屈,我看你挂着這個畫像,才是無時無刻都在傷她!真的是歪理多是讀書人,讀書人隻講他們自己的道理,此話一點不假!”
王延志聞言哈哈大笑,搖頭說道:“恩人,畫像上的女子,就是紅兒。”
追事心中一驚,這畫像上的女子雖說算不得如何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但是面容清秀,讓人看第一眼就很舒服,即使在靜态的紙張之上,她的眼眸亦是婉約動人,微微向上的嘴角顯現出她一定是一個公孫柔女子,眉間的那一點美人痣,更是彰顯了幾分媚态,此女若是放在青樓之地,光憑着樣貌,就算做不得花魁,也能當的上一個頭魁。
得原諒追事隻能這般比喻,畢竟他是一個粗人,平日裏哪受過書墨侵染,全是刀劍血肉,青樓縱欲,能想到這個比喻,已經算是極大的誇獎了。
青樓之地,除了花魁是鎮樓之寶之外,還有數量有異的美人供客人點用,分别爲頭魁、二仙、三妖、四佳、五花、六卿、七枝、八才、九倌。
民間還有這麽一句話:“青樓花魁處處有,唯獨不見九天仙。”
說的就是每個大大小小的酒樓都有花魁,但是“九位天仙”就不常有了,花魁之下的九人不是說比花魁要稀有,而是這些頭牌不是大青樓的話,一般青樓是養不起的,正所謂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就是這些小鬼九天仙最不好養活。
一般青樓拼着老命養起來的九天仙,容貌還比不上大青樓的普通紅塵女子,有錢主兒都去大青樓找漂亮的了,沒錢的攢了幾個月銀子才去見一次花魁,要麽就是找一些在下面的“便宜女子”。
九天仙這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尋常百姓是不會喊出來的,容貌比“便宜女子”好不到哪裏去,花銷的銀子卻比花魁少不了多少,青樓客大多是人精,這些賬算的可清楚了。
說是這麽說,小青樓的老鸨掌櫃也不傻,養不起的就不養。
在這天下所有的大青樓中,真真正正有花魁與九天仙并存的,僅有皇城那家百鳳閣,在皇城用“鳳”字,其背後勢力不容小觑。
追事舔了舔嘴唇,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百鳳閣過回瘾,自己這輩子沒有享過什麽福,淨是刀口舔血的活計,連夫人孩子都沒一個,手中也攢了不少錢财,怎麽說也能在臨死前消磨一次大好光陰。
但是現在可不是想着這個的時候,追事壓下小腹中的火氣,深呼吸的同時暗示自己等這件事過去自己一定要去京城其他小青樓洩洩火,大的現在咱沒本事去,小的還不讓咱去的話,那可就沒天理了。
王延志單手撫摸着畫像,準确無誤的輕輕摩挲着畫中女子的臉龐,他不知道此時追事心中所想,若是讓他知道的話,恐怕甯願死也不把賬本交出去,他心中那神聖的女子,怎能由他人胡思亂想。
“紅兒從小就在我府上長大,我和她算的上青梅竹馬,她會在窗外伴着我讀書,我知道她也想學文識字,每次夫子趕她的時候,我還替她說話,久而久之,夫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而且每次我清閑終于不用讀書的時候,喜歡帶着家仆打手在街上閑逛,東吃一吃路邊的小食,西瞄一瞄别家小娘的胸脯,好不快哉,碰見嬌羞的小娘她們都是落荒而逃,就怕碰見那些母老虎,非但不知羞,還敢上來打你,若不是好男不跟女鬥,我那些家仆第一個沖上去找回場子。”
追事知道這王家長孫又要賣弄書生意氣的回憶往事唏噓,他附和說道:“是啊,那時候整個京城的纨绔,也隻有王少爺是好人,不強搶民女,也不欺壓百姓,最多就是做一些吃東西不給錢的勾當,不過那些東西也值不了幾個銅闆,無傷大雅。最讓王公子你口碑頂天的事,還是因爲你在街上揩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也不事後尋釁報仇,要知道,京城多少不如王公子的纨绔,吃不給錢的小食就算了,還強搶民女,若是有哪個敢打他們罵他們,那些纨绔能做出私下滅人滿門之事,此次尋來賬本,也有破掉那些不留痕迹的滿門被殺的懸案的目的。”
王延志點了點頭,“那些敗類,是該清洗一番了,要麽就要找個更厲害的纨绔治一治他們。“
王延志以前是不屑跟那些仗着家中勢力就橫行霸道的公子哥爲伍的,沒有任何利益不說,甚至還可能惹一身騷。
他搖了搖頭不再多想,畢竟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他敢确定,如果自己現在再出現在以前那群纨绔眼前,他們一定會對他惡語相向,拳腳相加,甚至擄走折磨一番都不無可能。
這個目盲書生幽幽歎了口氣,往事不堪回首!
他摸了摸畫像,繼續道:“每次我挨了小娘的打,或者是小娘家人的打,都是紅兒給我上藥揉搓,她的手法不好,甚至都比不上王家的下等丫鬟,每次都疼的我嗷嗷叫,但是我就是喜歡讓她給我擦藥,因爲她身上有我喜歡的味道,聞慣了丫鬟身上的胭脂俗粉,她身上那種花草的香味,讓我很是歡喜,總感覺有她在我身邊,我就開心。”
追事看着對面那個目盲書生的感情流露,他不懂這些兒女情長,一臉的百無聊賴,在他眼裏,男人與女人就是那幾十兩銀子的交易,哪有什麽你侬我侬卿卿我我,每次追事想到一男一女坐在月下說着肉麻的情話,他都恨不得砍自己兩刀,刮刮身上的雞皮疙瘩。
追事想是這麽想,但是爲了附和王延志,能更順利的拿到賬本他也隻得捏着鼻子附和,他心不在焉的問道:“爲什麽夫人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王延志歎了口氣,幽幽說道:“爲了我的眼病她日夜操勞,我跟她說了很多次,我的眼沒得治了,可是她就是不聽,說什麽沒有什麽病是醫不好的,在家裏所有事情她都聽我的,唯獨這件事,她堅持了七八年,每天沒日沒夜的操勞,再加上磨豆腐要填上許多草藥才能讓豆腐看起來都香,是藥三分毒,經過這麽多年的侵染,她的身體越來越臃腫,腿腳也越來越不利落,别看她表面上壯碩無比,其實除了豆腐攤那兩個箱子,她什麽都提不起來。”
說完,王延志又長長的歎息一口,“若不是因爲我,她也不用出門買豆腐,哪有男人在家閑着,讓女人出去掙銀子養家的道理。若不是因爲我,她本應該是一個大家閨秀,每天的出門也都是陪着朋友女眷購買胭脂水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