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事見王延志不說話,他也不惱,坐在這位以前京城第一大纨绔子弟的身邊說道:“你以前的 那些酒肉朋友們,比如什麽禦使大夫啊,前相中丞之類的後代都做到了高官,你現在卻在這個恐怕還沒有以前大學士王府茅廁大小的院子裏,不感覺屈尊憋屈嗎?”
王延志冷笑,“這種生活比錦衣玉食更多了幾分人情味,很是平靜,平時也能靜下心來多讀讀書,何樂而不爲,可你們來了之後,這個平靜就被打破了,你還好意思問我?”
“那你願不願意回到以前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
王延志眉間一松,随後他又凝重起來,睜着那對在夜裏能吓死人的眼睛說道:“這位大人,對不住了,我現在不過是一介小民,就這種生活我很知足了,你們不要來打擾我才是最好的,哪敢奢求太多。”
追事捕捉到這個王府遺子的微小表情,他嗤笑一聲,敢問這世上誰真的願意過這種清貧日子,誰不想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奢華生活,更何況這個當事人,是從錦衣玉食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句話同樣适用于這個王少爺。
追事挑了一下垂在額角的發絲,他壓根就不相信這小子能不心動,沒有理會王延志所說的“平靜日子”,他繼續說道:“我說我有辦法讓你回到以前那種生活,你有沒有想法?”
王延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這個幸存之人,在你們家那位大人物眼中還有什麽利用價值。”
追事暗道一聲利用價值大了去了,他站起身,揮手讓那個黑衣人撤開,他兩隻手壓在王延志的肩膀,嘴巴對着他的耳朵開口說道:“咱們自己心裏都清楚,我可不是什麽士族派來的探子,我家那位是當初你爺爺能夠貪贓枉法的依靠。”
王延志猛然轉頭,若是他眼中還有眸子的話,一定是驚訝萬分的表情,他的嘴巴微微張着,用嘴型說了兩個字。
“不錯,就是當今聖上,咱們名人不說暗話,也省的你跟我回皇宮後受苦,想必字你爺爺的身份,你那時就應該知道皇宮大内兩處機構。”
“皇城司與鎮撫司?”
“不錯,王少爺,你既然知道這兩個機構,那自然也知道他們的手段,我勸你少吃點苦,把你爺爺和各個士族利益往來的賬本交出來,我保證你能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王延志這次終于是明白了,原來是那個抄了自己滿門的狗皇帝是幕後主使!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那個依舊在他心裏留下荒淫無道印象的昏君!
就算他現在勵精圖治,已經頒布了不少好的法令,但他在王延志眼裏,就是一個昏君,當初族爺還是内閣大學士的時候不用賬本,時隔這麽多年,王家都沒了,現在來要?
王延志冷聲道:“你認爲我會幫一個滅我滿門的人?”
追事表情古怪的“哦”了一聲,“這麽說來,那個賬本在你手裏了?”
王延志眉毛一挑,沉聲道:“沒有。”
追事這時終于沉不住氣了,他雙手一用力,王延志的肩膀發出陣陣令人牙酸的聲音,這個瘦弱書生怎能經得起皇城司的摧殘,他咬着牙,身子一陣顫抖。
“我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這隻是讓你外邊痛苦,若是我将你打入诏獄,你受到的刑罰,要比這輕輕的骨頭錯位痛上千倍萬倍。”
追事松了一些力道,王延志也松了口氣。
他打完這一棒子之後,還不忘給顆甜棗,“你現在拿着賬本也沒有用,不如投了我們皇家勢力,而且你早就被那些士族發現了蛛絲馬迹,我們其他人正在密切關注着士族動向,一旦有人要對你不利,都會有人截殺,保證你的安全,這麽多年有數不清的人來暗殺你,都被我們擋了下來。現在你若是交出賬本,我一定會派人護你出京城,到時候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再私下給你個幾千兩銀子,怎麽着也夠這輩子吃喝了,你看怎麽樣?如果你不同意,換做這屋裏的其他二人對你逼供,可就沒我那麽好說話了。”
王延志臉上還有着痛苦之色,腦海中飛快轉動,權衡利弊,他并非什麽都不懂,反而他知道很多,他手裏有着讓那些士族們死無葬身之地的把柄,這些把柄對于皇帝來說是一個清理門戶的好東西。
但是王延志以及他手裏的賬本對于士族們來說,那可就是要掉腦袋的事情了,他們恨不得将王延志挫骨揚灰,讓世間沒有這個人才好。
其實王延志心裏已經有了幾分妥協,落到皇帝和落到士族手中,下場是截然相反的,而且君無戲言,皇帝說放他一命自然會放他一命,要是士族的人,還真沒這麽好說話了。
王延志那蝸居這座小院子内讀了十年書籍的腦袋,在這個時候瘋狂轉動起來,想要相安無事已經不可能了,現在他們已然斷定賬本就在自己手中,這個時候的他想再否認是絕對不可能了,這群人暗中偵查了他十年,估計連他讀的什麽書,每天在書本上勾勾畫畫什麽,都一清二楚如數家珍。
王延志側過頭,就好像那雙眼睛還完好如初一般,空洞混濁的眼球看着追事說道:“你怎麽能保證那昏君說放過我了,畢竟我沒親耳聽見他說。”
追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憑你現在叫那麽多聲昏君,就足夠你死上幾次了。”
“那你現在就殺了我吧。”
王延志冷哼一聲,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麽被動了,現在賬本在自己手中,主動權就在自己這裏,不能老是被這個陌生人牽着鼻子走,要盡最大努力,給自己争取到最多的好處,就算自己死了,也能讓紅兒過上好日子。
“放心,絕對不會殺你,我能放走你第一次,就能放走你第二次。”
“你以前還放走過我一次?我怎麽不知道。”
“王少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
追事笑着說道:“你以爲在十多年前,你那小身闆以及家族中的那個死士,能攔得住大内高手,能躲得過大内高手的追殺?若不是我看你王家就這根獨苗了,心生恻隐之情,不然你現在也是我刀下亡魂。”
追事說完下意識揉了揉手心,他不善于說謊,這是他說謊的一個小動作,林大祥當初就是注意到他的動作,才逼問出他任務失敗,可惜王延志目盲,可看不見這種說謊的神情。
而且當初哪是他故意放走王延志,而是他托大了,以及那個死士确實難纏,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沒想到一個門房小丫頭敢去刀口之上救人。
王延志明顯一愣,他往後摸了摸,沒有摸到什麽東西,隻好站起來往後走了幾步,在追事一臉的匪夷所思下,拉住了追事的手。
“你……你就是當初那個放走我的恩人?”
追事扯了扯嘴角,松開王延志公孫熱的手掌說道:“那還能有誰?爲此我也差點葬送了性命,這次皇帝陛下特意派我來和你溝通,這誠意還不足嗎,就算我這次不打算放你走,但是陛下能讓我來,就是表示心誠,隻要你交出賬本,我一定保你性命無虞,而且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王延志本就有幾分妥協的心思,在這一刻終于完全解放開來,當初他問過族爺,爲何被株連抄家的人不提前跑路,一定要在家中等着刀子落在自己頭上嗎。
上一任内閣大學士是這樣回他的,“株連和抄家都是秘密進行的,不會提前通知你,甚至你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你已經被皇上盯上了,隻有大内高手們到來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對什麽。”
王延志歎了口氣,這天下間還沒聽說過被抄家滅門,株連九族的人在大内高手手中,還能活下來一個,原來都是因爲這個人一時的心生恻隐。
他閉上空洞的眼睛,再睜開時,已然有了下定決心的精光,他輕聲道:“當初族爺是把我當成繼承人來培養的,那個賬本在哪裏我也一清二楚,裏面記錄着許多與大臣之間見不得人的勾當,比如有當朝……”
“别急,打住!打住!”
追事急忙叫停了他,“我沒讓你現在說,這事你回頭直接向皇帝陛下說去,你隻要把賬本給我就行了。”
王延志這才沒有繼續說下去,一旁的黑衣人也明顯松了口氣。
追事也長舒一口氣,給他吃八百個熊心豹子膽,他都不敢聽這些秘事,自己能少知道一些,那就多一分活命的可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就像王延志現在的境地一樣。
王延志點了點頭,他突然回頭凄然一笑,聽語氣,真的把追事當成了那個救自己一命的恩人,“是不是我上交了那本賬本,我族爺再也沒有洗清冤屈的可能了?就再也不能恢複名譽了?”
一個老人,當他權勢财力都有的時候,最怕的就是死後的身敗名裂。
追事對這個目盲書生沒了太重的語氣,現在還真有點可憐他了,他問道:“你有沒有看過那個賬本?”
“隻看了一頁,那一頁記錄了兩人,分别是……”
“别說别說!”
追事瞪了他一眼,可惜王延志看不到,他沒有辦法,隻得輕聲歎道:“你知道嗎,你族爺貪污了八百萬兩紋銀,黃金更是數不勝數,壓根就沒有恢複聲譽的資格。”
“才八百萬兩?”
王延志這一問,讓在場衆人瞠目結舌!
“我記得那時候的我出門逛青樓,一天就是成千上萬兩的扔出去,八百萬兩,也最多夠我兩三年的花銷,我是說那個時候的我,我認爲既然是世家大族,八百萬兩應該不是多大。”
追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以你現在的生活,你覺得八百萬兩多嗎?”
“多。”
“那不就結了,你爺爺貪了絕對不少于八百萬兩,但是最後隻查出來這麽多,還需要對照賬本,哦對了,再給你說一個能夠讓你清楚八百萬兩到底是不是天價的例子,追星樓知道吧?”
“大周子民誰人不知?那昏君建追星樓勞民傷财!”
追事嗤笑一聲,“追星樓所有建造成本以及付給幫忙建造的百姓的賞銀,也才六百多萬兩。”
聽到這句話的王延志,如遭雷擊!
他顫抖着聲線問道:“當真?”
“千真萬确,當初陛下在一次上朝時,振聾發聩的怒罵群臣以及斥責自己中提到過,追星樓所有成本,皆是由内閣大學士一人承擔!這些話隻是在皇宮内傳遍了,你不知道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