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苟同捂面笑了一聲,“我爲何要向他道歉?難道我必須要做他的謀士才能讓他開心?難道我就不配擁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嗎?”
陳平煜眉頭 一皺,這小子腦袋怎麽突然壞了?這種事情還在鑽牛角尖,他拍了拍趙苟同的肩膀,“現在不是做不做謀士的問題,而是你們兩個之間的關系,是你我二人騙了他在先,我會向他道歉的,你也要好好和他談一談!”
在場唯一一個女子長大了嘴巴,陳平煜平時出了名的木讷,喜怒哀樂幾種情緒不可能出現在他的臉上,就算是笑起來也是皮笑肉不笑那種可惡神情,可現在陳平煜臉上分明有很大的愠怒,他眉間那兩撇眉頭幾乎快要擠在一起了。
“憑什麽要我和他談談?談好了還要我做他的謀士?本來高高興興的和葉兒踩着野菜,回來熬一大盆憶苦思甜的茶水,現在一點興緻也沒有了!”
趙苟同看了一眼放在牆邊的一木筐野菜,他三步并作兩步一腳踢了上去,一筐野菜盡數撒在泥濘的地面上。
“趙苟同你瘋了!”
王葉兒的纖細嗓音也惹得寝院其他學生的注意,她管不了這麽多,趕緊跑過去将未沾染髒物的野菜又抓入筐中,她斥責道:“這是我們兩個人的成果,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憑什麽這麽做!”
“他憑什麽指使我!”
趙苟同也不甘示弱的吼了一聲。
自小被父母二叔二嬸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王葉兒,哪裏遇見過這種陣仗,還是平時那個公孫文爾雅的趙苟同對自己的吼叫,她當即就愣了,随後兩行清淚不争氣的流了下來,她咬着嘴唇,轉頭跑了出去,還不望罵道:“趙苟同你個王八蛋!”
陳平煜歎了口氣,“得了,你現在連那個姑奶奶都得罪了,苟同,你要認錯的可不止一人。”
“我沒錯!”
趙苟同怒視,“怎麽我想過個自己向往的生活,也要受别人的指使。”
“沒人指使你,那是你的心魔,你從内心就覺得對不起公孫劍,所以你害怕見他,你更害怕他來,因爲你失言了,而且是失信于一個從小對你百般照顧的人。殊不知,那個人根本不在意你是否失言,他在意的是你過得好不好,可你呢?還一而再再而三的騙他,想把他打發走,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接受不了。況且他已經是一個三千人的統領,幾乎可以做到執掌一方軍政了,你還把他當小孩子耍,你當别人傻還是你自己傻?”
陳平煜也不在乎會不會壓垮、壓崩潰趙苟同,他現在隻想罵醒他,“你現在要搞清楚一個事情,你不過是一介寒門士子,而他現在是從五品先鋒将軍,咱們大周城鎮中五品雜号将軍很多,撐死了帶個一百二百人耀武揚威,但是在大軍之中,五品将軍是實打實的實權将軍,你平時沒少看政史,我說的沒錯吧?”
趙苟同胡亂踢着雜草,他環視一周,周圍不少寝院的房門都打開了,許多腦袋都在看向自己,他大聲喊道:“看什麽看?哪來那麽多好事之徒,先生沒教過嗎?閉門不管庭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張。”
在場的都是文人學子,聽到趙苟同的口出狂言雖然一個個憤懑無比,但是屈于管紀先生在場,他們也隻是恨恨地關上房門各自回屋。
趙苟同反問道:“将軍就很厲害了?是将軍就能以勢壓人了?逼着我去做他的謀士?等哪天我趙苟同乘龍而上,就算是将軍也得颔首聽召!”
趙苟同還在鑽那個牛角尖,好像就在“謀士”二字中出不來了,但是這何嘗不是一種自我保護意識,當你被全天下反駁的時候,你能做的,就是認定自己的那條路,所有人都說你做錯了,但是你一定要覺得自己做的對,不然先前所做的一切都付諸流水了,同時也代表向自己内心深處最不喜歡的那個事情低頭了。
陳平煜眼睛一眯,他又歎了口氣,現在真的有些看不懂趙苟同了,準确說是有些不認識他了,記得初來學府之時,一口一個學兄叫的親切,雖說熟悉了之後會有時候沒大沒小,倒也不覺得讨厭。
可現在趙苟同這副模樣,好像露出本性了一般,真是讓人心生惱怒,油鹽不進氣的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這件事究根結底還是他的錯,他卻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樣。
陳平煜繼續勸解道:“你那一點可悲的自傲心态收一收吧,況且他還是你的朋友,好好道個歉,十幾年的朋友了,哪有什麽隔夜仇?”
趙苟同依舊是搖了搖頭,“既然現在話都已經說開,我就不怕他的到來了,也沒有道歉的那個必要,以後各走各路。”
“你當真爲了一個小小的自尊心,舍棄一個朋友?”
“這不是我的自尊心,而是他逼着我做謀士,我能怎麽辦?是他有錯在先。”
陳平煜聽言後搖頭苦笑,他聽“謀士”這兩個字,已經聽的耳朵都起了繭子。
“平煜,你現在對我是什麽想法?”
趙苟同突然之間的主動發問,讓陳平煜看到一絲他能回心轉意的希望,他急忙說道:“或許你隻是一時間沒有理清是非輕重,但現在爲時不晚,這輩子能有幾個真心朋友?少一個那可就真沒了。”
不料趙苟同還是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我做了這個事後,你對我有什麽看法?”
陳平煜啞然,他還以爲趙苟同突然之間認識到錯誤了,誰曾想在乎的是别人對他的看法。
陳平煜沉聲道:“我不知道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極端,我隻覺得你是受了什麽刺激,遲早會有好起來的那天,你别讓我失望。”
“抱歉,平煜,讓你看錯了,這就是我。”
“沒有一絲餘地了?”
二人一時間有些無言,陳平煜看了一眼擺在院子中的日晷,還剩不到半個時辰就要入課堂了,今日午間也不能休息了,他歎了口氣,“你好自爲之吧,我去看看葉兒,如果你不想和公孫劍道歉,開堂的時候就和葉兒道個歉,她受了你的無妄之災。還有……”
陳平煜重重出了口氣,“如果葉兒出了什麽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趙苟同輕輕點了點頭,“你去吧,我會向葉兒道歉的。”
整個寝院的院子中隻留下趙苟同一人,他席地而坐,雙手捧着臉頰,看向晴朗的天空,不知道腦袋裏在想什麽。
且說公孫劍離去之後,他也不知道去哪,又回到了孫思漁的小院子中,魂不守舍的擺弄着一枝已經沒多少梅花的梅花枝。
“公孫将軍,怎麽了?”
公孫劍像是被大冬天潑了一盆冷水似的渾身一激靈,他回過神,轉頭看去,不知何時孫思漁站在自己身後。
公孫劍喏喏道:“孫先生,你怎麽在這兒?”
“這是我的院子,我不在這兒能在哪兒?說說,你怎麽回事兒?”
公孫劍“哦”了一聲,像極了在外面受委屈,回家生悶氣的孩童,心不在焉道:“沒什麽,就是弄丢了東西。”
要是在一個時辰前,公孫劍萬萬不敢無精打采的面對孫思漁,可出了那檔子事,讓他怎麽也提不起精神來。
孫思漁一揮手,一組桌椅從屋中徑直飛了出來,穩穩的落在院中,他自顧自坐在椅子上,伸手勾了勾手掌,公孫劍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前踏去,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與這位才華可占據天下前三甲的大儒生面對面而坐。
公孫劍一臉驚訝,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等手筆,哪怕是被他奉若神明的林秋風,也隻是禦物罷了,孫思漁竟然可以控制人身。
“說說吧。”
孫思漁拉過一隻水壺,“看你這一臉死氣沉沉的,是弄丢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我作爲長輩得給你找回來,不然等于将軍回來了,我可不好意思見他了。”
公孫劍雖然與趙苟同鬧掰,但他萬萬不能說趙苟同的壞話,在他眼裏看來,趙苟同好不容易在稷上學府有一席之地,如若再因爲自己類似小人打一耙的行徑,他被趕出稷上學府,那自己可就犯了大錯了。
他撇了撇嘴,故意轉移話題道:“于将軍去哪了?”
“去城中了,想着你去見昔日老友了,就沒跟你打聲招呼,想必回來的也快。”
“還不如跟于将軍一起呢……”
公孫劍低語一聲,可是被耳力不俗的孫思漁聽的真真切切,這位原先的祭酒大人,現在的知府大人笑了笑,他端起茶杯放在眼前,“棋逢對手看便宜,黑白盤中未決時,皆知一着知勝敗,須教自有好推移。這句話送給趙苟同,一點也不爲過,你碰見的那位道長,估計還真是個老神仙。”
公孫劍表情略有些急促,這恐怕是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事情了,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孫先生都聽見了?”
孫思漁捂着耳朵,“可歎我渾身上下沒什麽可以拿得出手的,就這雙耳朵聽力不錯。”
“孫先生别開玩笑了,您身上沒有拿得出手的,那其他人可就一文不值了。”
這孫思漁也是自謙過頭了,其大儒稱号可不是平白無故來的,是正兒八經靠文章著書以及點評,被所有學子們所推崇的,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儒家聖人。
要不然随便換個稷上學府的祭酒講師之類的人,公孫劍才不會多麽拘束,最讓他佩服的還是孫思漁的大儒身份,能當得起這個稱号的,在死後是肯定會被後人建廟鑄銅像的。
今天公孫劍和孫思漁面對面而坐,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若是能聽孫思漁指點幾句迷津,那更是一輩子都修不來的好福氣,可比王知客親自算卦,佛頭親自誦經。
孫思漁輕泯一口茶水,“趙苟同,的确有不小的野心,而且他的自尊心也比較強,他很善于僞裝,但是有人将他的僞裝卸下之後,就很容易破釜沉舟,破罐子破摔,這性格很不好。”
“是啊。”
公孫劍也感歎一句,“小狗兒變得太多了,以前最多就是仗着自己有些學問,暗暗說上幾句我們也聽不懂的諷刺之言,這無傷大雅,畢竟是孩童之間的玩笑,睡一覺就過去了。可是我沒想到他竟然變了這麽多,我想着讓他和我一起去中州享福,他卻騙了我,好,就算我真的想讓他做我的謀士軍師,如果你不想做你可以直接說,爲什麽還要和一個陌生人,一唱一和的來騙我?這是最讓我接受不了的事情,好像我在他眼裏就是一個礙眼的東西,我的出現就是他所認爲不好的事情,孫先生,我真的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