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回家休完年假的稷上學府大小學生以及講師,都知道今天有個大人物要來,當那一輛馬車 晃晃悠悠駛入白鹿洞山下的時候,才清楚的意識到,今天來的人物絕對不是一般的大。
政史上已經畫出各道經略使圖像,有眼尖的學生遠遠看去,堂堂正二品經略使大人竟然再充當馬夫,那車廂内能讓經略使做馬夫的人,其身份可想而知。
孫思漁站在白鹿洞一座臨崖巨石之上,笑着望着這個十多年沒見的老朋友,“少俠,請來殿前一叙!”
于有俊耳根一動,尋着聲音望去,白鹿洞之上有一襲灰衣男子負手而立,風采不減當年!
他朗聲笑道:“這位先生,叙倒是可以叙,酒可得備足了!”
“管夠!”
于有俊松下缰繩,回頭叮囑一聲,“一會如果有士子來邀請你去稷上學府,你跟着他們一起,我随後就到。”
說完,于有俊起身一躍,如鷹隼沖天拔地而起,腳尖踩在凸起的岩石之上,徒手攀山!
一衆稷上學府的學生們被驚的嘴巴都合不攏了,頭顱視線皆跟随這個經略使大人的身影上下浮動。
其中有一文士咽了口唾沫小聲道:“經略使不是文官嗎?”
另外一位同窗推了他一把,“于大人這麽如雷貫耳的名字,你不知道他是武将出身?”
“那這車廂内是誰啊?能讓于大人駕車!”
“噓,你小聲點,别被聽了去,要掉腦袋的!”
公孫劍在車廂内有些尴尬,這人生地不熟的,而且外面那些讀書人好像都在讨論自己?
他掀開車廂的簾子,緩緩踱步而下。
“這人是誰啊……沒見過……”
“看面容挺年輕的,會不會是于大人的孩子?”
“你這書都讀到哪去了,不知道于大人把半輩子都奉獻給大周了,一直沒有夫人兒女嗎!”
公孫劍下車,生疏的作了一揖。
一衆文士也跟着驚慌作揖,别管這人到底是誰,能跟着于大人一起,肯定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公孫劍左右看了看,并沒有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皺了皺眉頭,開口詢問道:“不知趙苟同在不在?”
一衆人又叽叽咋咋喊了起來,都是什麽“苟同竟然認識這樣的達官顯貴”、“苟同深藏不露”之類的話。
公孫劍也暗暗一笑,沒有解釋什麽,最後有個看起來十分木讷的讀書人,往前站一步說道:“趙苟同在白鹿洞後山,與王葉兒在采野菜。”
公孫劍點了點頭,聽名字這個王葉兒大概是一個女孩子,沒想到趙苟同會拱大白菜了,真是可喜可賀。
“你叫什麽名字,跟苟同什麽關系,要不然你帶我去找他如何?”
“回這位大人,我名叫陳平煜,與趙苟同是同窗,現在去找他好像有些不妥,因爲孫先生說了,等你們來了之後,一定要讓我先帶去稷上學府中。”
公孫劍想起于有俊的叮囑,他點了點頭,反正趙苟同也就在稷上學府中,跑不掉,到時候現在裏面等着他便是。
公孫劍往後指了指馬車,“我這個怎麽辦,顯然是上不了山的。”
“無礙,白鹿洞一代絕對沒有蟊賊,不過爲了安全起見,一會我會讓幾個同窗送給白鹿洞百姓照看一下。”
“那就麻煩陳兄了。”
陳平煜走在前頭收下那本《左傳》,他輕聲問道:“将軍是頭一個來找趙苟同的人物,不知将軍可是姓公孫?”
且說于有俊與孫思漁這邊,二人站在巨石之上,沒有交手隻是安安靜靜的站着,他二人周圍二十丈之内狂風大起,青蔥山脈上的翠綠被大風吹的東歪西倒,二十丈之外卻沒有任何異像,仿佛是被什麽東西阻隔了一般。
一隻酒壇突然橫空飛起,孫思漁眼睛一瞪,伸手抓住要掉落山崖的酒壇,“這可是東州著名的冬青酒,一壇子價值不菲,你現在成了正二品封疆大吏,不心疼這點銀子,我可心疼的很。”
于有俊強忍着與這位大儒互拼内力的那一口心血,開口說道:“誰不知道東州繁榮,一個小官小吏的俸祿都比漠北道以及北疆道的封疆大吏高出不少,孫先生現在在知府的位置上,還在乎這一二兩酒錢?”
“我是我,他們是他們,你以爲我想做這個所謂的全天下僅一個,獨一無二的知府?還不是爲了我群學生以後好爲官嗎,國子監那群隻會比拼家世的讀書人,騎在我稷上學府的寒門讀書人頭上欺負,作爲教課夫子,我要給我學生做個靠山,于将軍,你有沒有興趣,給我寒門做一個依靠?”
于有俊扯開酒壇封泥,又以内力吸附一壇冬青酒推向孫思漁,後者一揮袖袍,酒壇在肩膀上轉了一周,雙指輕點,封泥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轟然飛出,孫思漁仰頭喝了一大口,他笑了笑繼續道:“于将軍也太過于小雞肚腸了吧,在下不就在剛剛内力比拼時一不小心沒收住力,你有氣就沖着我來,别壞了這好酒。”
于有俊輕笑一聲,他知道孫思漁是在開玩笑,沒有搭理他那一茬,說道:“我不知哪天就死在戰場上了,還靠山呢?到時候估計還要麻煩那些讀書種子來給我收屍。”
“于将軍相境的實力可是實打實的,在戰場之中,誰能要你的命?”
“嘿,能要我的命的人多了去了,就像上次丘連突圍戰,我被兩個九品打壓的徹頭徹尾,差點就死在那裏了。”
孫思漁沉沉道:“此事在下也略有耳聞。”
“若不是那三位宗師前來,現在中州軍的基礎可就沒了,我也早就死在那裏了,也不會成爲什麽正二品官員,況且這正二品的職位是怎麽突然落到我腦袋上的,别人不清楚,孫先生還能不清楚?”
孫思漁無奈說道:“籠絡咱們這些武夫,替他賣命罷了。”
于有俊哈哈大笑,“一個通曉天文地理人文情理的大儒,受到的重用确是因爲自身實力,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孫思漁站起身,拎着酒壇說道:“不說這些無用的東西,我的才學何須向他證明,最重要還是我手下那麽多讀書種子罷了,于将軍,明人不說暗話,過不許久我要将我的學生們都謀個一官半職,到時候我會派遣幾個我覺得是謀才的學生給你,據我所知,中州軍現在還沒有謀士吧?”
“可你給我的謀士,僅是幾個學生,能夠勝任跨區域作戰與萬人交鋒嗎,在書上學到的,和實際用到的,可是完全不一樣。”
孫思漁一笑,“這個請放心,這幾人都是心有謀略之人,可以說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到時候你姑且用上一用,可以的話,咱們交易就成了,不行的話,我再給你換。”
于有俊也跟着笑了,這大儒是鐵了心要幫着他的學生們進入朝廷爲官,他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日後有時候需要,開口就是。”
“那咱們的交易可就算是成了,我稷上學府可與中州軍結爲連理,稷上學府靠經略使大人頂住非議就行,而中州軍會得到稷上學府的人才支持,以及地方官員的填空補缺。”
于有俊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已經沉穩下去的孫思漁,當年初見他時,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揮斥方遒,那時候他給自己的感覺就是,能以文人之筆,撼動江河社稷。而現在,卻隻有那種爲了後人奔波忙碌的一個老學究的樣子,甚至在言語之間都有隐藏不了的算計,說是給自己填空補缺,何嘗不是又給稷上學府的學子拿了一部分官位。
于有俊輕笑一聲,吐出一個“好”字。
孫思漁何嘗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拎着酒壇向前一推,“人總要随波逐流,如果我是孤家寡人,我也想縱情天下,在江湖留下一個青衫劍客的名聲,可是既然作爲稷上學府的學生,就要秉承老師的遺志,已經老的說不出話的家師,在臨終前久久握着在下的手不肯松開,其心裏便是讓我不要放棄稷上學府,于将軍,現在作爲統領中州軍的主将,這種感覺你能體會嗎。”
孫思漁的這種感覺,就相當于于有俊想帶着部下建功立業,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其二人的理想可以說是一樣的。
他也站起身,手中的酒壇狠狠一撞,“雖然有些被算計了的感覺,但卻都是雙赢的局面,我缺文士,你缺同盟,你我二人合并,天下無敵!”
孫思漁聽到這般中二熱血的言語,他仿佛又看到了初次見于有俊的時候,那個大大咧咧什麽事都藏不住的于有俊,他朗聲一笑,學着在酒樓喝酒的樣子,“能結識到于大俠,真是孫某之幸事,幹了!”
“能認識孫先生,于某亦是三生有幸!”
白鹿洞之上,有一大批文人士子走着,爲首那兩位幾乎就已經脫離了大部隊,身後那些讀書人都是撇着嘴不屑一顧。
“這陳平煜平日裏看起來木讷不堪,好像就是個書呆子一般,想不到見到大人物也會殷勤奉承,真是開了我等的眼界!”
“你還真别說,陳學兄跟着那位大人,還真有幾分大人物豢養的白面書生。”
一句接着一句刺耳的嘲諷言語,不大不小,在人聲鼎沸的山中剛剛好能聽見。
公孫劍一皺眉,“這群人嘴巴怎麽跟個娘們似的這麽碎?你就讓他們這麽說你?”
陳平煜搖了搖頭,“嘴長在别人身上,他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你我也掉不了一塊肉,姑且随他們去吧。”
公孫劍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你這個情況我知道,那句話叫什麽……叫什麽曾與高黎同雨露,終随松柏到冰霜,對不對?”
陳平煜眉毛一挑輕聲改正道:“是曾與蒿藜同雨露,終随松柏到冰霜,是說竹子的,意思你别看竹子與其他樹木相比幹瘦幾分,但卻是能和松樹柏樹熬到冬天大雪來臨的植物。”
“我知道,那意思不就是老子跟你們一塊出生,見識的也差不多,但是你沒老子活的長,也沒老子忍得住寒苦,也就更沒老子了解的多了。”
陳平煜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這個一口一個“老子”的公孫将軍,心中暗道怪不得苟同也是那般性格,他笑了笑,“意思差不多吧。”
緊接着他又說道:“将軍,方才我問你的那個問題,可想到如何回答?”
“什麽問題?被後面那群人叽叽喳喳個不休,腦袋亂的很。”
陳平煜提醒道:“我曾經見過朝廷給災民赈災的糧草,全都被換成了麥麸,這是朝廷的意思,還是地方官員貪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