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王公大臣們來了幾個。”
這位青陽山老掌教本來帶着期許的 表情,又黯淡了下去,他說道:“以後再有大臣們來追星樓,派耳奴在他們旁邊聽着,将他們的一言一行記錄在冊。”
道長回道:“一直都有記錄,有些大臣的言語,确實有些……”
“不必多說,現在還不用說出來,等我找你要的時候你再給我。”
道長點頭,随後他從袖中掏出一個信封,“是青陽山那邊寄過來的,昨天掌教沒在追星樓,弟子也沒有多此一舉去皇宮大内尋找掌教,估計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今天才給掌教過目。”
一般青陽山來信,無非就是一些生活瑣事,比如今天收了幾個道童,明天又開銷了幾許,今日香客不多昨日又人滿爲患,大多都是這種瑣碎事情,王知客本來是不想讓他們再寄信過來,但是青陽山還有幾個老頑固,說掌教必須知道山内一切事宜,這讓王知客很是苦惱,朝廷天聽之事就已經讓他頹廢了不少,還要知道這些瑣事,有時候他都在想是不是要将掌教的位置傳給下一代有緣弟子了。
王知客接過信封,看也沒看直接塞入懷中,徑直走出了追星樓,他看了眼時辰,又加快了幾分腳步。
今日還有一件事,聖上要冊立皇子李乾民爲太子,請他去給太子殿替太子題字。
王知客輕車熟路走到青順宮,這裏是皇帝陛下年輕時居住的地方,在冊立太子之前,李如是就跟他說過了,以後的太子也會住在此處。
果不其然,大太監祿東山滿臉喜意的站在門口侯着。
小皇子也是祿東山最喜愛的孩子,這位王朝大太監心中的小九九可不少,李乾民得立太子之後,等到皇帝陛下百年安業,李乾民就要繼位大統,然後他就可以侍奉兩位皇帝了,他心中還琢磨着要不要從現在就開始學習一些養生之道,好活久一些,尋思能不能當個三朝老臣。
祿東山纖細嗓子說道:“咱家恭候道統多時了,王掌教今日可是來晚了一些,冊立大典半個時辰前就已經結束了。”
王知客訝異,“這麽快?”
“回道統的話,應太子殿下的要求,今日不興奢靡,一切從簡。”
王知客點頭入内,屋中站着的三人齊齊向他點頭問好,老掌教也一一回好,他暗暗咋舌,兩位大學士和丞相都來了,這題字一事,皇上看的頗爲重要。
李如是從椅子上站起,拉着已經長成青年模樣的李乾民走向前,朗聲笑道:“民兒,王掌教來了,這次他們這三個人可不用争吵了。”
李乾民深深作了一揖,“乾民拜見王仙長。”
王知客微微點頭,初次見太子殿下的時候,他還僅是個孩子,現在竟然都隐隐有超過自己的身高了。
張玄林不怕生,他問道:“王掌教,你來的正好,你說,衆萌、拒氓、聽意,這三個字号哪個更好一些。”
這位太子殿下也順着開口道:“若是王仙長有好的字号,也可以提出來,多多益善,也好做選擇。”
李如是哈哈大笑,“你這孩子,三個字号了還不知足,還要請王掌教再加一個,這可要看王掌教願不願意了。”
王知客輕聲打趣道:“自然是願意的,我還以爲就從這三個中選擇,那皇上叫老道過來可就沒了意義。”
楚漢林、楊烈臣以及張玄林臉色有些不好看,這三人可謂是皇宮内最富學識的幾位高官了。但是“民”這一字不太好取,能讓太子用上自己提出的字号,他們三人自告奮勇,絞盡了腦汁。
可皇上卻又專門喊來了青陽山道統,這讓他們十分無地自容,好似先前所作所爲有些多此一舉了。
王知客笑而不語,這些爲官者趨炎附勢不過是家常便飯,看準門庭才是長勝的關鍵,若是能搭上太子這條大船,以後太子繼位,這些大臣們等着封位賞賜就行了。
他從一旁拿出紙筆,寫寫畫畫的說道:“民,衆萌也,意思是萌蔭天下百姓,可取;民,氓也,有道是中原百姓爲民,中原之外的人是爲氓,拒氓,将外來者拒在國門之外,也可取;民,百姓也,百姓的意思就是天下的走向,聽意聽意,聽取百姓的意思的,亦是可取。”
那三位頂尖文臣也是暗暗點頭,雖說這位青陽山道統是個修道之人,但是人家不僅黃老通玄涉及極廣,就連解字也會。
天子笑着問道:“那老仙長覺得哪一個更好一些?”
李乾民也詢問道:“還是說老仙長有更好的字号?”
王知客輕撚胡須,“老道若是直說,還請太子和聖上恕我無罪,也請三位大人見諒。”
李如是有些奇怪,怎地這個王知客變了性子,以往都是有話直說,現在看起來精神不好,而且還畏首畏尾的。
“老掌教但說無妨,給民兒題字自然要合情合理,隻要你有什麽想法或者疑問都可提出。”
王知客點了點頭,解釋道:“衆萌,不适用爲字号,其廣義太深,而且‘萌’字上有草,下有日月,地覆蓋了天空,這樣豈不是說太子以後被别人拿捏着?”
楊烈臣低頭,這衆萌是他提出來的,自然也有想過其中不好的含義,但是民的字太難取了,隻能硬着頭皮說出這個。
天子斜睥一眼殿閣大學士沒有說話。
王知客繼續道:“拒氓在貧道看來,更不可取,拒氓便是将外人擋在家門,可這普天之下皆是大周疆土,哪有什麽外來之人,所以拒氓最是不可。”
楚漢林聽後皺眉緊皺,他沉聲說道:“拒氓可彰顯大周之氣度,襯托天下共主的威嚴,難不成還真去拒氓?”
王知客回頭,“這個字殺氣太盛,難道未來的一國之君需要去靠殺人來襯托威嚴?”
“不一定真去殺人,就比如在與人争鬥之中,手中拿着刀總比兩手空空來的好,這把刀不會直接捅在誰的身上,可以讓别人忌憚,用以威懾而已。”
“普天之下誰還有那個本事讓天下共主去防備着,威懾着?還是說讓未來的殿下用你所謂的刀,懸在百姓的頭上?”
“你這簡直是胡攪蠻纏!”
楚漢林被天下道統這般針對,氣的吹胡子瞪眼,他剛要繼續反駁一番,隻見王知客雙手插袖,眼觀鼻口觀心,閉目養神起來,楊烈臣也暗暗拉了一下師傅,他輕輕搖頭。
楚漢林這才作罷,他冷哼一聲,撇過頭去看着天古闆。
李乾民這時突然哈哈大笑兩聲,他拍着手,他神情根本不像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他笑着說道:“二位争辯真是妙極,本王還想多聽聽,多學一些反駁之言,以後好回去和母後頂嘴。”
這位内閣大學士嘴角一勾,頭顱又低了下來,太子殿下是在給他找個台階下,這個時候再不借坡下驢,那就真有些不知好歹了。
“既然殿下都這麽說了,老臣也就不和掌教鬥嘴了,萬一我們兩個老頭子教壞了殿下,皇後娘娘可要拿我們問罪了。”
李如是滿意的看了一眼兒子,他佯裝生氣道:“民兒,父皇都要事事讓着皇後娘娘,你還敢和你母後頂嘴?以後不許再不尊親長,若是讓我發現,有你好果子吃。”
李乾民讪笑一聲,摸了摸後腦勺,“王仙長,你快繼續說,跳過這個話題。”
王知客也被這孩子的直率給逗笑了,他說道:“好好好,那貧道就轉個話題。”
“臭小子,鬼頭鬼腦。”
“接下來那這個聽意應該就是丞相提出來的了。”
張玄林一直在旁邊看着楚漢林與王知客的争辯,自從楚、楊二人收取好處卻不辦實事,給他下了個大套之後,他巴不得這兩個奸詐師徒多得罪一些人。
于是這位丞相大人一臉恭敬的點了點頭,做了個極有文士風骨的禮數,這個禮數看起來依舊非常正氣凜然,給足了這位青陽山道統尊重。
“張某也是突發奇想,若是老掌教覺得聽意不行,可以直接提出,我必定改正。”
王知客笑了笑,别人以何待我,我便以何待他人,你對我恭敬那麽反過來我也會給足你面子。
王知客還禮,微微點頭道:“其實聽意二字不錯,适合做字,李乾民,字聽意,但是丞相,貧道有個想法,不如将‘意’字改爲‘君’字如何?”
李如是、李乾民、張玄林這三人皆是沉思起來。
聽君。
李乾民,字聽君。
王知客摸着胡子笑而不語,他站在青順宮最中間的位置,四周鴉雀無聲。
太子殿下撓了撓頭,一臉的疑惑,他作了一揖說道:“衆萌、拒氓、聽意,這三個字本王也知道其中好壞,但是這個聽君,我實在是想不出是什麽意思,還請王仙長賜教。”
這李乾民其實還有一個想法沒說出口,這聽君聽君,以後他就是君了,難道是聽自己的話?
王知客又在一旁桌子上寫出“聽君”二字,他說道:“民,百姓也,但是與百姓相反的是君、官,取字不一定要注重形意,更要其中神意,聽君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意思,希望殿下以後能夠逢事開竅,遇到問題都有高人指點,身邊文武百官個個才華橫溢。聽君的‘君’字也是陛下,太子要好好聽陛下之教誨,與陛下學學如何做一個好皇帝。最後一層意思,‘君’這個字也可以是太子自己,聽從自己,不受外人蠱惑,立心立意,堅守本心,與民更始!”
“好!”
李如是站起身,重重的喊了一聲,“不愧是道教之道統,黃老通玄涉及解世間八萬文字,自從你上次解字之後一直到這次,朕佩服,佩服!聽君極好,聽君極好!民兒,以後你就字聽君了!”
聽得出來,李如是十分歡喜。
楊烈臣與楚漢林臉色有些難看,他們二人與張丞相相視一眼,空氣中盡是火花。
祿東山眯起了狹長的眸子,他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握的泛白,自己又親眼目睹了一次國之大事!未來皇帝的字号,估計也僅有屋内這些人知道了,就相當于當今天子的字号到現在無人得知一樣,哪怕曾經是太傅的丞相,在那時依舊沒權利知道李如是的字号。
李乾民也很滿意“君”的三種解法,幾乎每一個都代表着一個時間段的他,現在聽父皇的話,去學習如何做皇帝,以後聽自己的心話,以國民爲根本不受任何蠱惑,再最後還有高人指點,身邊更是有文武雙全的文武百官,這才能做好一個天下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