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不遮雨,衣不蔽體的窮人,在廣陵道那種好地方都沒辦法渡冬,更别提在這一到冬天就冷的侵人心的北疆道,逃難來北疆道确實沒有戰亂,但是百姓在嚴酷的環境中比戰亂更容易死。
“那貧道就不得而知了,好了,時辰到了,我給你蔔一卦,你叫什麽名字。”
“叫……”
“公孫,過來吃飯了。”
公孫劍撓了撓頭,“道長,要不先吃飯?”
中年道士笑了笑 ,他看了眼天色,“這就是你說的早就遇見的有緣人吧,那好先吃飯,午時之後還有個可以占蔔的時辰。”
公孫劍有些疑惑,從來沒聽說過算卦非得看時辰,他問道:“我看以前走街竄巷的算命老神仙也沒這麽麻煩。”
道士歪了歪頭,輕聲道:“所以他們是走街竄巷,說不定到下個巷子口就變成了雲遊四方的苦行僧也不一定。”
“天下道士不都是一家的嗎?聽你這語氣,你對那些走街竄巷的道士成見頗深。”
“天下道士都記錄在冊,所有道士若是想要遊曆,雲遊四方需手持通令,那些坑蒙拐騙的假道士和我可不是一家人,以後若是大街小巷還有這種擺地攤算命的道士,你就可以要求看他們的通令,沒有的話那就是假的,可以扭送至最近的道觀。”
公孫劍眨了眨眼睛,“扭送到道觀之後,我有什麽好處,那個假冒的道士會有什麽後果呢?”
“會給施主你增加善緣,那個假冒的會讓觀内道長悉心教導。”
“怪不得别人看見假冒的道士也沒人願意送到道觀。”
中年道士笑而不語。
“公孫!吃飯了!還不來!”
院子對面又傳來女子的喊聲。
“來了來了!”
公孫劍對這個道士的也越來越喜歡了,二人一同走進廚房。
掌事道長見到中年道士進房,表情竟有些驚訝,他連忙起身恭聲道:“澄忻師叔。”
中年道士擺了擺手,“江同,莫要拘謹,我與這位小施主交談甚歡,就一同前來,你該如何便是如何。”
這回輪到公孫劍大驚失色了,師叔?看這個太上觀掌事道長頭發胡須皆白,看起來沒有八十歲也有七十歲的老人,竟然喊那個中年道士爲“師叔”?
公孫劍那叫一個滿臉疑惑,但是看着桌子上的菜品,他更是不知道用什麽言語來形容。
除去青菜豆腐以外,還有兩道葷菜,清蒸鲈魚與白焖童子雞,以及一壺黃酒。
公孫劍皺眉問道:“修道之人也吃得葷食?”
宋翎兒聞言笑道:“公孫,我第一次吃這飯菜的時候,也是非常疑惑,最後老掌事給我解釋了一通我才明白,掌事道長,你也給他說上一番。”
掌事道長在中年道士颔首之下,坐在那裏說道:“修道之人不比出家之人,出家人忌一切葷腥,但是我們修道之人不同,隻有三淨肉、四禁食、五葷四辛的禁忌。這三淨肉就是不吃親眼所見靈物的肉,不吃聽見靈物慘叫聲後的肉,也不能讓别人專門爲你殺靈物。四禁食便是禁吃牛肉,牛是辛勤勞動的靈物,在修道之人眼中看來與人相同,吃牛無異于吃人;禁吃烏魚,烏魚有靈性,是爲孝道,傳聞烏魚一到産卵期,兩眼昏花,什麽也看不見,隻待餓死升天,烏魚魚崽最有孝心,甯可自己遊入母嘴,給娘充饑,也不能讓娘餓死,孝心可嘉,不能吃;禁吃鴻雁,鴻雁失偶,終生獨居,處境凄涼,矢志不渝,不再婚配,貞潔可表,所以鴻雁也不能吃;禁吃狗肉,古往今來有道是‘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狗終生随主,爲主效勞,是忠心的代表,所以也不能吃。”
公孫劍點頭稱是,“這四禁食代表了人的忠孝節義,是不能吃,那五葷四辛又是什麽禁忌?”
掌事道長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他自顧自倒了一杯黃酒,眼神示意中年道士澄忻,見後者點頭,他這才說道:“五葷四辛說的是一些氣味比較濃厚的菜蔬和調味品,食五葷四辛雖然當時味美可口,但進入脾胃後通過腐化體生穢濁之氣,内則令人先天靈感之智閉塞,影響清氣上升,爲清修者所不取,外則臭穢之氣随口散發,一派五葷之氣味,穢污清淨壇場,爲鬼神所不喜,緻使道不彰顯、神不降臨,有礙道士修行,反造愆憂,修道之人修長生,最忌諱的便是内外不兼修。”
“那照老掌事這麽說,蔬菜也不能吃了,隻能吃四禁之外的三淨肉了。”
“非也非也!”
掌事道人聞言哈哈大笑,他多看了幾眼公孫劍,覺得這小娃娃天生靈動,内心活潑,很是可愛,他仰頭喝了一口黃酒,說了句題外話,“宋姑娘與這位施主還真是天造地設,老道活了八十二歲了,從未見過一男一女兩個人于内或是于外,比二位更加匹配的人了。”
宋翎兒羞澀一笑,公孫劍沒女子臉皮薄,他壓了壓手掌,“那是,不然怎麽說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這中年道士聽後也打趣道:“天造地設天生一對尚可,郎才女貌可就過分了,宋姑娘生的美麗婉約,大方動人,倒是施主你的面容就有些差強人意了,倒是身上若隐若現的血腥味,彌補了這個漏缺,想必施主是一個百戰百勝的将軍人物?”
公孫劍點頭,“現在中州軍内任職先鋒營将軍,與南朝大敗而歸,談不得百戰百勝。”
澄忻道士聽後長呼一口氣,他拿過酒壺說道:“傳言與南朝開戰的将士們全數叛亂,将軍現在坐在這裏,想必也是經曆了苦難突出重圍,貧道曾經雲遊四方走遍天下,也知道些許南朝大山多麽艱辛,貧道本不喝酒,但這杯酒敬将軍。”
公孫劍搖了搖頭,“這杯酒當敬不得我,要敬還是敬葬身在大山中的另外五千好兒郎。”
澄忻面色凝重站起身,将酒杯敬向天空,而後莊重的灑在大地之上,“貧道敬五千亡魂,保佑我大周之昌盛!”
宋翎兒也有所動容,以前看見的公孫劍,或是無賴,或是勇猛,或是指揮數千人操練的威嚴,但是此刻她卻在心上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絲蒼涼。
澄忻重新坐下,他笑了笑說道:“将軍這番意味,可比浩然正氣,彌補了面容上的不足。”
公孫劍一瞪眼,怎麽又将話題轉了回來,他讪讪一笑,“說五葷四辛,說五葷四辛。”
青兒在一旁看着這位姑爺的吃癟,笑出了一陣銀鈴悅耳的聲音。
掌事道長還刻意賣了個關子,“宋姑娘,都談了這麽久了,還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宋翎兒一拍頭,“哦對對,我給忘了。”
公孫劍一頭黑線,他總有一種被公孫婉賢淑的宋翎兒給騙了的感覺。
宋翎兒介紹道:“姓公孫、名公孫,廣陵道人士,今年十九歲,未有婚姻,無不良癖好,武功……”
“好了好了,不用說那麽詳細。”
公孫劍打斷道:“你就不怕老掌事再給我介紹其餘女子?”
宋翎兒撇了撇嘴,“你這麽醜,也隻有我看得上。”
……
“老掌事,繼續說五葷四辛吧。”
一旁聽着的澄忻道長眼睛一眯,心中嘀咕起來,他有些熟悉這個‘公孫’字,但不知怎地,如何都想不起來了在哪裏聽過,他手插入袖口,暗暗摸起被告知的生辰八字。
癸巳、丁巳、丙戌、已亥
掌事道長沒有注意到澄忻師叔的異樣,他哈哈大笑,指了指宋翎兒,他繼續說道:“五葷是指百姓生活中常用五種味厚香濃的五種菜,也就是大蔥、韭菜、大蒜、芸苔、胡荽,亦稱爲‘五葷菜’。四辛是指氣味比較濃烈的四種調味料,花椒、小茴香、八角、辣椒四種,五葷四辛皆爲清修的道士所不取。”
公孫劍低頭看了眼菜品,果然如此。
雖然這桌子上有蔬有葷,但都是一些清炒或者清蒸白焖的菜肴,的确沒有老掌事所說的“四禁、五葷四辛”,至于有沒有三淨肉,那就不得而知了。
吃過便飯,幾人便聊起了家長裏短,宋翎兒被兩個活久見多的道長調笑的面紅耳赤,最後不和這幾人坐在一起,跑到院中與那幾個小道童堆雪人去了。
掌事道長好像很喜歡摸他那及胸的雪白胡子,捋了捋胡須他問道:“公孫将軍别怪老道多嘴,你有宋姑娘這個良人,可真是走了大運,不說面貌姣好,而且心地善良,這個太上觀多虧了她的救濟才得以延存下去。”
公孫劍不置可否,宋翎兒确實是婚配的最佳人選,得此女子,讓他有種不愛天下的感覺,不過他有些好奇,據飯時觀察,太上觀的上面是那個修道聖地青陽山,青陽山可謂是财大氣粗,坐擁一整條山脈而且香客不管是不是逢年過節皆是絡繹不絕門庭若市,怎地這個太上觀就這麽不堪了。
掌事道長活那麽大歲數,早就成了人精,對于察言觀色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了,他看出公孫劍的不解,長舒一口氣感歎道:“并非是青陽山的關系,是全天下的道觀皆是如此,道者濟世救民者也,每個道觀都會廣納海川,收留各種災民難民,那些吃不上飯穿不起衣的窮苦人家,甚至還有生着病,沒錢抓藥的人,都會來道觀尋求幫助,門外那些孩童,就是家裏實在養不活了,送來做道童的。而且那些草藥衣物以及日常飯事都需要銀兩俗物,道觀又沒有收益,隻得接受救濟,門外擺着的功德箱就是如此,香客們投入在功德箱内投入銀兩,我們再用這些錢去救濟更多窮苦百姓。其實道觀都是這樣,青陽山那個道教朝聖之地,不過是朝廷救濟罷了,道理都是一樣的。”
公孫劍點了點頭,他也明了,爲何功德箱要稱呼爲“功德”,起初他以爲是道觀要銀子的手法,他現在知道了,确實是要銀子的手法,但是卻用這要銀子的手法來接濟更多的人,相當于往功德箱裏送功德,然後道觀再用這些銀子去救濟别人,餘下的銀子就當做道觀開銷,投銀子的百姓也間接性的給他們自己添了一份福緣。
“百姓助道觀,道觀反哺給蒼生,老掌事,真是善緣。”
公孫劍誠心誠意的恭維了一句。
老掌事也是搖頭苦笑,太上觀有宋翎兒這麽個女尊者,是極大的幸事,每次燒香拜佛她都會投入百八十兩銀子,幾乎夠道觀一年開銷了。
但是這世間道觀千千,能有幾個像宋翎兒這樣的心地善良的女尊者?許多道觀還存在揭不開鍋的尴尬境地,要不掌事道長怎麽羨慕那些佛家之人,隻是解惑點悟就能有大筆黃白之物,就連雲遊四方也是吃百家飯,做苦行僧。修道之人就不行了,修行長生之道,更注重于養性,養性即是養心,一切都要靠自己,一旦沾染凡塵因果報應,長生就更加艱難了,更别提接受别人的幫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