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在路上知道前因後果的宋祁煥也不敢吱聲, 這全都怪他爲了一己私欲,不想讓女兒與公孫劍見面,才導緻女兒遭受這等險事。
最終還是被公孫劍所救,大概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宋祁煥本意是想着公孫劍是一個将軍,就算他們兩情相悅,女兒能幸福,可是以後公孫劍萬一戰死了怎麽辦?女兒不就守了活寡。
宋府家業不家業的,宋祁煥早就累了,現在女兒死裏逃生,他也看淡了,就算以後守寡,總比方才那種情況好。
宋祁煥一言不發,站在人群之外,好像一切都與他格格不入,身影愈發落寞起來。
可憐天下父母心。
于有俊與林秋風來到車廂前,公孫劍腳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好了,隻有手臂和手掌的傷口還暴露在空氣之中。
于有俊皺眉,眼神中有些心疼,這小子從渝州到淮安再到南朝,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就連最兇險的那次與西蜀軍将軍搏命也不過是脫力而已,從來都沒受過這麽重的傷,他低頭佯怒道:“等你好了我再收拾你。”
林秋風蹲下查看,對少年點頭道:“還算有點常識,這手臂是内傷,因爲強力的反作用下經絡被震斷了幾根,手掌是木刺所傷,輕易拔出若是處理不幹淨留下後遺症的,以後能不能拎起東西都是個未知數,更别提大刀了。”
于有俊側目,“能痊愈嗎?”
“可以,”林秋風說道:“經絡可以慢慢用内力調養,然後自己就會生長起來,至于穿透手掌的木刺……”
“你忍着點。”
林秋風一手扶住公孫劍的手臂,一手輕輕蓋在他的手背之上。
公孫劍隻覺得手掌之内公孫熱無比,緊接着陣痛襲來,他雙目通紅,強忍着肉中拔刺的痛苦。
“噗嗤”一聲。
一股鮮血從手掌中流出,一根細長木刺被完整的取了出來,上面還帶着些許碎肉。
“好了,回府療養一些時日吧。”
林秋風擦了擦手上的鮮血又說道:“經絡我會每天用内力給你連接上,比肉中拔刺更痛,你小子要有個心理準備。”
公孫劍咧嘴一笑,“不怕痛。”
“别動!”
林秋風此時眉頭突然皺起,這小子牙龈怎麽那麽多血絲?他雙手按住公孫劍想要起來的身子,後者被他這麽一弄有些莫名其妙,不敢輕易妄動。
林秋風将目光投向城牆,雙目凝視之下,發現這城牆好像有些不同,他起身用非常詭異的姿勢貼在牆上,順着平面看去,果然有一片不能察覺的凹陷。
“你撞着城牆怎麽不說?”
公孫劍疑惑,“沒有撞着啊,當時恰好停在了城牆之外,身子與城牆約摸着不足兩寸了。”
林秋風聽他這麽一說,明白過來,這小子是最開始阻擋車廂之時,全身氣力全灌注給了手臂,導緻手臂脆弱的經脈撐不住内部與外部的強壓而斷裂,最後在堪堪停住車廂之時,這小子其實是撞在了城牆上還被反彈了回來,隻不過那時他的一門心思都在正面的車廂上,無暇估計後背,于是前胸的強力與後背的震力,讓公孫劍體内也在不停出血。
口中的血絲根本不是牙龈上的,而是體内滲出的!
林秋風眉頭緊皺,知道了病因之後,他走到公孫劍側面,雙手成指,内力凝聚在指尖之上,分别點在公孫劍的後腦與額頭,緩緩向下摸索。
于有俊在一旁看着也是一臉的凝重,他雖然沒有林秋風那種高明的手法,但是對于一個武夫的氣息還是很敏感的,他清楚的感覺到公孫劍的右胸膛與後背有兩處堵塞的脈絡。
果不其然,林秋風右手指尖點在少年的右心之上,公孫劍眼睛一瞪,一大口黑血從口中吐出,還沒等他回過味來,林秋風又在後背一排,又是一口黑血吐了出來!
随後林秋風兩指一同點動,那公孫劍的鮮血就像不要銀子一般,又吐出一口,這次的顔色終于變回了鮮紅。
“這次是好了。”
林秋風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别看就是一點一拍的功夫,其中細節更是讓他不敢有任何差錯,比方說那右胸膛,隻要偏離一點,就可能傷了肺部,後背若是偏離一絲,公孫劍此生恐怕就要癱瘓在床了。
公孫劍這次終于能站起身來,除卻腳上的疼痛感一直傳來,他感覺自己渾身輕松,就好像方才是披了一身重甲,現在脫下來的那種如釋重負。
于有俊眉頭舒展,“想不到這看起來嚴重的外傷,還真不是多麽緻命。”
“那些隐藏在體内的淤血才是最麻煩的。”
于有俊扭頭,有些不解的問道:“前兩指已經逼出了淤血,爲何還要雙管齊下?”
林秋風淡然道:“試一下而已,血液變紅那就證明體内沒了淤血,若還是黑色,我保不準還要讓他吐幾兩心血出來。”
公孫劍被人攙扶着還沒走多遠,聽到林秋風這句話,他腳下一軟,虛弱的對嶽荀義說道:“背我回去。”
宋祁煥就在人群後面,他見救命恩人無礙,也松了口氣,正思量着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沒想到公孫劍倒是率先招了招手,“宋叔叔,别怪翎兒。”
這位宋府現任家主神色有些尴尬,讓宋翎兒出去收租是他的想法,但是這個年輕人不知道,還在爲自己女兒的說話,他扯出一個微笑,點了點頭。
宋翎兒在他身後,淡淡開口道:“爹,我非他不嫁。”
宋祁煥露出一個正兒八經的笑臉說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是爹錯了,差點耽誤你找了個好人家。”
宋翎兒看着少年的背影,已經習慣了他略過自己直接離去的無心行爲,喃喃道:“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時,趴在嶽荀義背上的公孫劍突然轉頭,伴着冬天裏最盛的那一抹陽光說道:“我前幾日又學了個什麽暖色共餘生,這上一句是什麽啊我忘了。”
宋翎兒揮了揮手笑了不再理會少年,她努了努嘴,真懷疑這家夥是不是真的知道其中含義,這全部的意思可是說男子求而不得的故事。
若是在今日之前,公孫劍做出這等憨傻舉動,青兒一定笑的花枝亂顫,說幾句未來姑爺可真有趣的調笑話。
可現在她不敢了,隻是低着腦袋在一旁不敢做聲,青兒作爲小姐的貼身丫鬟,沒有能好好保護小姐,是她最大的失職,宋祁煥和宋浮遊在集市沒有表現出怪罪她的意思,那是因爲家醜不可外揚,回了府估計就要有苦頭吃了。
宋浮遊略過一旁滿臉自責的婢女,他輕輕拍了拍孫女的肩頭,“過了年,爺爺去将軍府說上一番,早日訂下姻親。”
少女頓時紅了臉,“爺爺,不急,我還小……”
宋祁煥摸着閨女的腦袋說道:“不小了,再等兩年人都跑了,先把親定了抓住那小子,以後等你到了歲數,再成親。”
宋浮遊摸着胡子,一臉的匪夷所思,“你怎麽換性子了?不是每次見那小子都不搭理嗎?”
“爹,你就别取笑我了,都怪我老眼昏花,行了吧。”
宋浮遊眼睛一瞪,“你才多大就老眼昏花了!”
宋翎兒捂着嘴偷笑,在宋府裏,父親也隻有爺爺能吃得住他了。
将軍府的人已經走光了,宋家一行人也結伴回府,滿街的人見好戲沒了看頭,全都各自忙活去了,叫賣的叫賣,買東西的買東西,一切又恢複了正常,若不是那架損壞的車廂以及遠處正在滴溜溜轉悠的棗紅馬還在,就好像前一刻沒發生這麽大的事一樣。
作爲整個中州最大的富賈商人,宋府的門庭比中州任何一個勢力都大了不少,其占地都快趕上了小半個集市,一個偌大的宋府有前中後三個大門,每個大門後面各有三個别院,光是丫鬟仆役和看門護院的奴才都有兩三百人。
這等弘大且高調的府居,在全大周都在嚴查貪官污吏之時,也隻有這個沒有權勢隻有财力的宋家人敢光明正大的擺起來。
中門别院,宋浮遊坐在大堂之中,他吹着手中的冬茶,眼睛掃過站在宋翎兒身後的青兒,“說說吧,小姐遭難的時候,你在做什麽?”
青兒剛要出列跪下,宋翎兒拉住她的手,又将其拉在身後,“爺爺,這事不怪青兒,外頭天冷我就犯了懶不想下車,就讓青兒代我去收租,已經收了半條街的租子,誰曾想會發生這樣的事,爺爺你别怪她了。”
宋浮遊點頭,他最熟悉的婢女就是青兒這個貼身丫鬟,他也不願意看到真是這孩子犯的錯。
當年青兒爲了能給病母治病,大雪天在中州城外跪着乞讨,宋浮遊恰好路過城外,見她可憐就給了些銀錢,大概又過了三四年,宋翎兒都已經可以翻牆爬樹的時候,青兒又找到了宋府,原是其母病逝,爲了報恩甘願在宋府做牛做馬,宋浮遊就收她做起了丫鬟,每天伺候宋翎兒起居。
這個姑娘算是宋浮遊看着長大的,她私下與宋翎兒姐妹相稱,宋浮遊也沒在意,幾乎同等于小孫女一般,穿的吃的都是和宋翎兒一樣。
青兒也争氣,近十年來兢兢業業,将小姐的各方面都伺候的十分周到,起居也打理的一絲不苟,可僅這一次未做周到就差點釀成大禍,這如何能讓宋浮遊不惱,但是宋浮遊要的就是宋翎兒的開脫之語。
宋浮遊說道:“如果當時青兒在收租,馬車應該還有馬夫,那個馬夫在哪?”
宋翎兒搖頭坦誠道:“我那時正在問幾個過路人關于公孫劍的事,突然之間聽到了一陣馬蹄聲轟隆隆巨響,然後車廂就開始搖晃起來,随着馬夫的叫罵聲後,馬車突然動了起來,然後我隻顧着抓緊車窗,沒注意外面發生了什麽,等到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公孫公·子就出現了在我面前……”
少女說到心上人之後,内心又是一陣甜意,英雄救美也不過如此了,以前看的志怪小說中就有一段宋翎兒特别喜歡的故事。
一個姑娘被妖怪抓了去要逼着成親,然後那個姑娘的心上人身披铠甲,踏着七彩祥雲從天而降救走了她。
宋翎兒每每想起這個故事都心生向往,雖說這個故事的結局不是很好,姑娘最終嫁作他人婦,她的心上人也身不由己的離去,但是不妨礙宋翎兒對踏着祥雲那一段回味無窮。
宋浮遊看着孫女又是一臉的花癡模樣,嘴角抽了抽,這還是那個上房揭瓦,打的十幾個仆役毫無還手之力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