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州郡内好說,可以設下一個,圈套, 将他們家人軟禁起來便是。”
李如是瞪大了眼睛,他萬萬沒想到一個書生可以輕而易舉的說出這種想法,他愣了愣神轉而大笑。
楊烈臣突然眉頭一皺,“就是淮安王那邊的軍權不好說,畢竟是把控四十萬士卒的大軍,弄不好會适得其反。”
李如是自然是知道這個适得其反是什麽意思,他站起身拍了拍楊烈臣的肩頭,“你不用擔心,李自真已經反了。”
“啪嗒”一聲。
楊烈臣正要倒入口中的水杯掉落在地,嘴中喏喏道:“李……李自真……也反了?”
一直在門外候着的祿東山聽到聲響,他猛然間推門而入怒視楊烈臣,那架勢就要指着鼻子破口大罵了。
一個統領後宮五萬太監的司宦監掌印太監,其實品級隻比丞相低半品而已,再加上這位大太監是當今聖上身邊的大紅人,他見到張玄林也不過是出于禮貌問一聲好罷了,如若他對丞相視而不見,張玄林也拿他沒辦法。
這個區區二品節度使在他眼裏更是算不得什麽,自己對他的恭敬不過是出于對文人的尊意而已,可這楊烈臣卻一而再再而三不知好歹。
祿東山呵斥道:“楊烈臣!你做什麽?”
這位節度使大人還在怔怔出神,沒有将祿東山的話聽入耳中。
李如是擺了擺手,輕笑道:“祿公公,無礙無礙,楊大人不過是一時間接受不了一件事情罷了,還有差不多半個時辰就要上朝了,你若是不放心,在屋中等候便是。”
祿東山可不敢借坡下驢真在屋裏候着,平日裏皇上處理奏折自己在屋裏那沒事,但今夜可是在談天下之事,家國天下事,豈是自己一個小小太監能聽的,平常王掌教來和陛下徹夜長談的時候,他都是在外等候,不能因爲一個楊烈臣就壞了規矩。
祿東山一改怒容,對天子露出笑容道:“既然楊大人無事,奴才也不在這裏招嫌了,在門外候着就行了。”
李如是揮了揮手,祿東山那雙陰沉的眸子又看了一眼楊烈臣,随後關門走出。
李如是雙手在楊烈臣眼前晃了晃,“怎麽?朕都沒說什麽,你就受不了了?”
楊烈臣猛地驚醒,他賠罪道:“皇上,這确實太難以置信了……現在李自真也謀反了,大周可就越來越不利了。”
“這都是朕要操心的事,你就專心弄好你那個中央集權就行了,這件事朕就交給你了,武将随便你如何,但是文官不可以動。”
楊烈臣重重點了點頭,既然皇上都沒什麽擔心神色,自己也就不要做那種皇上不急太監急的事了。
李如是輕敲額頭,“朕給你透個底兒,這大周地方軍隊以及皇城的軍隊約摸還有個百萬之衆,可是就沒有武将能擔任統帥一職,你有沒有可以推薦的?”
“這……”
楊烈臣沉思,他捏着鼻子給聖上說了一夜的渝州守城之事,将于有俊、童言海都快誇上天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即捧别人,又捧自己的話,變相告訴皇上,我也是能和這麽厲害的人一起共事的,而且我還是個文人,更可當儒将之稱。
可這時皇上突然讓自己推薦武将,自己怎麽推薦?還捏着鼻子推薦于有俊、童言海?那于有俊倒是很厲害,當初說什麽大周疆土豈能容宵小侵犯,現在也全都是放屁了,人家可是淮安王手下的,現在估計也跟着老主子叛變了。
和童言海共事這麽久,楊烈臣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他不是個當統帥的料,隻能聽取命令帶兵打仗,可不是那種下命令的人。
李如是見楊烈臣犯難,打趣說道:“怎麽?這會不說于有俊和童言海了?剛剛你不是把他們誇到天上去了嗎?什麽于有俊神兵天降從城池之上跳下喝退萬人大軍,什麽童言海率兩千人從側面包抄,面對數萬人馬還能喊上一句‘爺爺在此’,他倆不行嗎?”
楊烈臣苦笑一聲,“陛下,莫要取笑于我了,于有俊可是淮安軍的部下,童言海有打仗之能,卻無領兵之才。”
“朕若是說于有俊沒有叛變呢?現在朕在找他,李自真也在找他,不過朕找他是想用他,李自真找他就是想殺了他了,而且從情報來看,他部下個個骁勇善戰,公孫劍、柳慶勻皆是,最近又新加了江湖宗師,找到他可抵十萬兵馬!”
楊烈臣松了口氣,“皇上,臣不瞞您說,于有俊确實不能放,他真的很厲害,如果他衷心于大周,給他與李自真相同的兵馬,臣覺得他能平叛。”
皇帝挑了挑眉毛,看楊烈臣這麽認真的表情,不像是剛剛說起渝州守城之事時那般龍飛鳳舞,應當是真話,沒想到他對于有俊評價如此之高。
李如是說道:“如果他真的衷心大周,應該也會想着法兒突破重圍吧。”
剛說完這句話,李如是就後悔了,現在于有俊雖然帶着近萬人突然失蹤,但是他所在的位置非常不妙,前有李自真四十萬淮安軍,後有南朝整個王庭的大軍,若是人少還好,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可他帶着近萬人的大軍,在那種兇險境地之下,隻要被發現了,簡直就是移動的活靶子,反而會因此暴露,想要返回大周難上加難。
不料這楊烈臣也是同意道:“雖然臣對于有俊頗有微詞,但是他的領軍才能是我見過最好的,而且他的計謀也非常多,他會有辦法返回大周的。”
李如是嘴角勾起,“那朕要看看這個大将,該如何突出重圍。”
此時,禦書房頂那偌大的夜明珠逐漸變暗起來,李如是擡頭望向窗外,外面的天空已經散發出淡淡白光,太陽正緩緩在地平線升起。
李如是伸了個懶腰,身上的骨骼一陣噼裏啪啦的響聲,他懶洋洋的說道:“又是一夜未眠,祿公公又要在耳邊叨叨了。”
話音剛落,門外又是一陣敲門聲,随後一個陰柔聲音傳來,“皇上,再有三刻就要上朝了,是時候洗漱用膳了。”
楊烈臣和李如是聽到這位大太監的聲音,皆是大笑起來。
這日上朝之後,文武百官皆是背後濕了一大片,這次朝會可以說最讓大部分官員難以推敲的一次,比那次聖上振聾發聩的怒斥還要來得不知所以,那李自真竟然真的暗行謀逆之事,這種事情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官都知道,李自真的父親李如意才是當年的太子,先帝當初帶兵至武英殿強行逼宮才有了李如是如今的位置。
李自真這次反叛的在諸位朝臣眼中,不過是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罷了,他們最多也就是有些兔死狐悲唇亡齒寒的感覺,若是真讓李自真登了皇位,現在的高位可能會大換血,比如丞相和那八位四平四征大将軍的職位可能不保,自己這些人大概率是不會動的,李自真也沒有這麽多能勝任的人。
但是看聖上信心滿滿的樣子,又讓朝臣們不好拿捏輕重,這到底是幾個意思?南有虎西有狼家中還有一隻反咬主人一口的惡犬,聖上還是那麽的優哉遊哉,正所謂古人曰皇上不急太監急,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精緻,隻不過“太監”變成了文武百官而已。
這些戰場上的事讓文武百官看不懂算不準就算了,可讓文武百官最爲看不懂的聖谕是後來的兩件事。
第一個就是州郡改制,西蜀郡被西蜀王陸子語牢牢握在手中,淮安軍暫且不知淮安郡守與節度使心向各處,所以聖上這個改制,直接打亂了大周如今姑且不算淮安郡以及西蜀郡以外的其餘的四郡十州。
這四郡分别是:廣陵郡的姑州、蘇州、靖州;胡廣郡的中州、屏州、漳州;颍川郡的颍州與順州;東海郡的東州與梵州。
總共十州盡數打亂,所有郡制全部取消,劃姑州、蘇州、靖州、梵州爲廣陵道,劃颍州、順州、漳州爲颍川道,東海郡隻剩東州,不劃郡也不劃道,由稷上學府孫思漁任職東州知府統管軍政兩事,聞涼從中挂閑職輔佐。。
最難過的當屬胡廣郡,胡廣郡不僅郡制沒了,名字也改了,而且其中一州還是别人家的了,最後變成北疆道,隻能統管中州、屏州。
随後中原極北之地再設一個漠北道,由原東海郡的節度使與太守統管。
州郡制變成州道制之後,所有原本的節度使之上再設觀察使,由皇上親自下派官員到除東州以外的四道,節度使以及太守所有關于軍政之事宜,都要通過觀察使首肯之後才可以實行。
而且原本的各郡節度使與太守都要入京面聖,必須親自領取聖旨。
此制一出,幾家歡喜幾家愁,歡喜的好廣陵道與颍川道,最苦的原東海郡,北疆道不是最好也不是最慘,不上不下倒也能接受。
當然,在東海郡當節度使與太守,和荒無人煙幾百裏看不到一個村子的漠北道相比之下,都不用去看就知道誰好誰壞,李如是爲了補償這兩位高官,将七千貫的俸祿漲到了一萬,得知這個消息的節度使韋心德太守高粱皆是捏着鼻子去謝恩。
現在這年頭官員們誰還吃俸祿?一個富饒的東海郡,一個貧瘠的漠北道,民脂民膏哪裏好,心中都有數。
這第二件事,是一個升任的事,一個在去年還名不轉經傳的刺史,在一年之内連跳數個品級,從一個小城刺史變成了一郡從二品節度使不說,現在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正二品殿閣大學士,和他那個師傅變成了同品同僚,共同成爲了天子近臣。
楚漢林對于一些自己升任内閣大學士之後多出來的朋友之間的問候,也是哭笑不得。
他可以清晰的感覺出來,楊烈臣這個學生變了,徹頭徹尾的變了,都說權利迷惑心智,讓人變得利益熏心,可是這楊烈臣的改變讓楚漢林大跌眼鏡。
這還是當初那個因爲功勞不是他的,拒絕上任節度使的楊烈臣?還是那個頑固不化,有時候能把老師氣死的學生?
退朝之後,那位由地方節度使升上來的京官殿閣大學士,并沒有和楚漢林一同行走,而是自顧自走在禦道之上,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到底想些什麽。
在這楚漢林那些“朋友”眼中,都以爲是兩位大學士在避嫌,畢竟京畿之地最忌諱的就是拉幫結派。
楚漢林三言兩語敷衍過去這些同僚們,他剛走上禦道,一個年老而又渾厚的聲音喊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