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慶勻在行軍途中就将授印交 給了于有俊,現在這支大軍是于有俊在全權負責。
在淮安王将原先的步卒統領于有俊安排做柳慶勻的副将時,柳慶勻差不多就知道了王爺的用意,明面上不過是給朝廷監護使做做樣子罷了,不管他給不給于有俊授印,這支軍隊的統帥依舊是于老二,柳慶勻不傻,授印交出也算是自己表明的立場。
要是他真敢順着杆子往上爬當真起來,恐怕柳慶勻就會因爲種種事由被下了官帽子。
于有俊轉頭回道:“沒事,這個鎮子沒有危險,天色已晚,麻煩柳将軍安排下去,在這整頓一夜明日再出發,期間不要打擾到老百姓。”
柳慶勻輕笑一聲:“恐怕不打擾也不行了。”
随後他一指前方,正前方也有一大批人馬,約摸一百來号人,穿着不像士卒,卻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整齊的大踏步迎上淮安大軍。
這一百多号人到達大軍前猛然踏腳停止,從隊列中出來一人,這人年紀頗大,但是聲音孔武有力不卑不亢,“老朽是這個鎮子的鎮官兒孫來憫,來者可是大周南征隊伍?”
于有俊高坐馬背輕聲道:“大周淮安軍,南征讨伐劉賊,這位同僚,現在的情況,你們自己應該很清楚吧?”
那年老領頭人點頭,他苦笑一聲,身後三百裏還有個大型鎮子,這幾天那個鎮子源源不斷的有大軍入駐,人數還不少,各種軍械也被拉着入内,自己這個鎮子卻無人問津,青州那邊分明是直接放棄了這個鎮子,孫來憫說道:“姑且知道一些,實乃失望透頂,老朽年輕時這裏還是大周疆土,自從劉肅來了之後,百姓苦不堪言,淮安軍既然是南征伐賊,如果不嫌棄鎮小容不下這麽多人,可駐紮在小鎮之内,但是切勿騷擾百姓。”
于有俊抱拳道謝,“老先生請放心,我們不會全部入内,士卒們隻是借道穿過,去鎮子另一邊駐紮,明日就會動身,絕不侵擾百姓。”
孫來憫點了點頭,他一揮手,百十多号鄉勇讓出道路。
于有俊從大軍中調出幾人,其餘士卒繼續出發。
“丘連軍鎮,是南朝河東郡源州的一個新建軍鎮,其中屯兵四萬,大型床弩更是足足有七架之多,整個丘連像是被鐵皮包裹住一般,裏三層外三層全都是重兵看守,最讓人心驚膽戰的是,這四萬南朝軍中,有一半都是騎卒,也就是說這丘連軍鎮退可守城,進可騎卒沖殺!用固若金湯來形容也不爲過。”
于有俊站在一間民房中,身邊是十數位折沖府将軍,身前有一張丘連軍鎮的草圖,他緩緩開口道:“三百裏外,咱們的馬探子已經和南朝斥候打了照面,這些情報可都是用人命換來的,你們看看,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
在場的所有折沖将軍和副将都摸着下巴沉思,這草圖實在是拙劣,僅是用線條勾勒幾分,需要發揮想象力才能看出來這是個什麽東西。
于有俊看在場諸人犯難,他又提示一聲,“你們有沒有觀察這個鎮子的地形,知道爲什麽現在我們所在的鎮子被放棄了嗎?”
柳慶勻說道:“這一點下午的時候我就看了,這個鎮子沒有什麽天險可守,而且也無城牆隻能無奈放棄。”
“對,三百裏外的丘連軍鎮和這裏恰恰相反,與其說他是個鎮子,不如說他是小型城州。”
于有俊說到這裏,指了一下草圖上簡單的線條,随後他又拿過來一張整個天下的地圖,又在地圖上指了一下,“那丘連軍鎮的前身,是江南最著名的水鄉!那裏地勢縱橫交錯,兩面環山,是以往最佳的避暑聖地。”
柳慶勻皺了皺眉,“我說這裏怎麽這麽熟悉,這些南朝賊子也是可恨,這樣更改城鎮,擾民不說,甚至可能導緻百姓流離失所。”
“已經流離失所了。”
在大周淮安軍渡江之後,劉肅下達改建五大軍鎮的命令,這些被征用的城鎮内所有百姓都被強征入伍鞏固城牆運送物資後備,平靜的日子被打亂後,許多不知道能不能守下的百姓也紛紛逃出城去,一時間逃難百姓數不勝數,可比洛水泛濫的災民。
柳慶勻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他怒聲道:“行軍不擾民這是最基本的規矩,他南王号稱爲民請命爲天地立心,行如此無禮之事,我看也是沽名釣譽之輩!”
于有俊點頭說道:“不管是不是沽名釣譽,我們想要直取青州還要死很多人,現在三百裏外的丘連軍鎮都是一個大問題,更别說五百裏外的源州了,稍後我會讓馬探子繼續往前,看看能不能搞到最新情報,到時候再做商讨,都散了吧。”
于有俊說着就收起了草圖,諸位将領也都一臉無奈的退去,在場哪個人沒有注意到于将軍臉上失望的表情?可是這草圖真的看不出來什麽東西。
“等一下!”
一個少年突然喊道:“于将軍,以及諸位将軍大人,我有一些見解。”
柳慶勻皺眉,他仔細端量起這個面容極爲年輕,甚至還有些稚氣未脫的孩子,這個小孩,自己好像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有什麽将領這麽年輕,他是怎麽混進來?
柳慶勻走向前,“你是哪個營的?看你穿着,難不成是我步卒的人?這裏是軍機要處,擅闖軍帳,你可知是何罪!來人,拖下去軍法處置!”
“慢着!”
于有俊喊了一聲,“柳将軍,這是我喊過來一起旁聽的,不是什麽擅闖,這位小将叫公孫劍,那個同我在渝州時斬殺陸子語賬下大将林裕的那個人。”
柳慶勻聽後一件不可思議,他又仔細端詳一番這個少年,這個年輕人看起來最多二十歲,再加上軍伍生活風吹日曬,這小子可能連二十都不到,竟然是斬殺一名先鋒的人物。
其餘将領也是倒吸一口涼氣,難以置信的看着這小子。
柳慶勻拍了拍公孫劍的肩膀,“是我唐突了。”
公孫劍搖搖頭,表示無妨,這位将軍也不過是按律行事,再說自己僅是旁聽,按理也不能參與讨論,可是他看着一頭霧水的衆人,心裏那叫一個急不可耐。
于有俊道:“公孫劍,你有什麽看法?”
公孫劍大踏步走向桌前,向于有俊投去一個歉意的目光,後者輕輕點頭,他将草圖與地圖攤開說道:“諸位将軍,衆所周知,不論一個城池如何變化,它們的地形是不可能被人力幹擾的,你看且看。”
公孫劍說着,手指在整張天下脈絡的地圖上劃過,“先不看草圖,根據行軍軌迹,這裏是我們現在駐紮的鎮子,那麽前方三百裏是丘連軍鎮,丘連軍鎮二百裏後又是源州,雖然草圖比較簡單,不容易看透其中内裏,那麽我們就看整張天下地圖,諸位将軍應該明白,一些奇特的地形應該是不會改變的,所以我們可以先推算出丘連軍鎮的所在方位,然後用更詳細的地形圖來看丘連周圍的地形,這樣一來就知道丘連軍鎮是在一個什麽的地形之上,好提前做好準備。”
“州以下城池沒有在地圖上标注,根據源州與我們現在的方位,我推測丘連軍鎮應該是在這個位置!”
衆位見過擡眼看去,這位小将指着的一天經略網上的一個小點,這個點的後方是一個大點,上面标注着“源州”。
于有俊看着地圖愣愣出神,腦海中将公孫劍的話又過了一遍,這小子的意思是先找到自己駐紮小鎮的這個點,然後在向源州方向推去三百裏,那麽那個地方就是丘連軍鎮,然後再觀摩源州外的地形圖,就可以查知丘連軍鎮是什麽地形了。
“去!去個人把源州的地形圖拿來!”
于有俊吩咐一聲,他看向公孫劍,“你小子可以啊,腦子越來越好使了。”
公孫劍苦笑一聲,不知于将軍是誇他還是在罵他,他說道:“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決,隻不過諸位将軍眼光宏大,沒有往下看,鑽進了從廣義角度來看問題的牛角尖,其實不用末将來說,憑借諸位将軍的作戰經驗,事後回想起來,也能發現。”
公孫劍此話一出,一些老臉挂不住的副将都是輕輕點頭,這小子不錯,上道!
柳慶勻也是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公孫劍,都是人精了,如何看不出是于将軍暗示這小子,給衆人一個台階下,他又偷偷瞥了一眼于有俊,心中暗暗驚訝,這兩人關系這麽好?
沒多大功夫,一個折沖副将把源州地形圖擺了上來,那源州城往前二百裏,果真有一個地勢極爲不好說的鎮子。
到底有多不好說,看在場諸将的臉色,一個個陰晴不定古怪非凡,都是摸着下巴挑着眉毛,一臉的無奈。
“得了,我看咱們這次也不要攻城了,等着王爺的援軍吧。”
“放你的屁!這種地形它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但是肯定沒有到束手就擒的地步。”
“你小子罵誰呢,我罵你了嗎,你别動不動張口就來。”
“還不是你在這妖言惑衆!按你這情況就應該以動搖軍心之罪給你砍咯!”
“來來來,老子脖子就在這,你來砍,你不砍你就是我孫子!”
兩個副将突然在這時争吵了起來,公孫劍偷偷往側方退了幾步,省的吐沫星子濺到自己,于有俊也是苦笑不已,他壓了壓手掌,“你們兩個别吵了,這種地形的仗又不是沒打過,柳将軍,咱們上一次打到胡廣郡,不是路過這種地形了嗎。”
柳慶勻在一旁看着笑話,他聽到于有俊的聲音,正色道:“兩郡不一樣,這個丘連軍鎮,是罕見呈階梯狀向上延伸,易守難攻,這種地形,在西北比較多,江南之地也就這一例,還被咱們碰見了。現在要面對的不僅是複雜的階梯地形,還有居高臨下攻擊的守城叛賊,就像于将軍先前說的那樣,丘連軍鎮内還有兩萬騎卒,他們沖殺而下,咱們的士卒就像這梯田裏的麥子,輕易被割了去。”
于有俊搖了搖頭,“确實居高臨下易守難攻,但他們還是不敢輕易沖殺下來,他們若是沖下來,和咱們一樣,再想上去就難了,除非丘連軍鎮的主将和咱們大刀闊馬的幹上一場。”
在場諸人聽了之後皆是眉頭緊皺,眉宇間多了幾分凝重,相信很多将領都是這麽想的,像這種地形,随意的沖上去簡直就是嫌命長,倒是和别人拉開架勢直接硬碰硬還有幾分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