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護衛輕輕搖頭。
王知客皺眉,“ 你這孩子怎麽不聽勸,去了也是白白送死,何必呢?南鎮撫司爲何追查了那麽久才會全軍覆沒,就是齊得黃在告訴你們,他齊得黃想殺你們易如反掌,不要再白白葬送性命了,依貧道所看,齊得黃肯定是有要事,不然他樂得跟你們玩貓抓老鼠的遊戲,現在再上北鎮撫司那群高手,逼急了他的話,他難免又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舉動。”
影子護衛一愣,這老掌教竟然覺得自己是個孩子?但是聽出這位素來以冷面示人的老道言語中的熱切,他心頭一熱,自己這群生活在暗處的人,每天隻有生死二字,何時有人關心過?他露出一個十分僵硬笑容,好像一個枯槁老人一輩子就笑過這一次。
“謝過道統關憂,既然他齊得黃有要事,鎮撫司作爲朝廷專查欽定案件的機構,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哪怕是全軍覆沒。”
王知客冷笑,“就怕全軍覆沒了也什麽都查不到。”
“這恐怕是鎮撫司設立以來,遇見過最棘手的一件事,但是分内之事,必傾盡全力,多謝道統相助,還望道統記下承諾。”
影子護衛已經與王知客了解商談好了一些事,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他拜謝告退一聲,隐入黑暗之中。
王知客輕輕搖頭,既然勸不住,老道也就不多費口舌,隻能保佑這孩子能平安無事,自己也就不必司理玄學之時還要去保護皇上了。
他緩緩踱步回到追星樓,來到樓頂一個閣房中,這閣房說來也奇怪,通常四面環牆的房屋在這裏缺少了一面,正對房門的那個方向空無一物,可以直接看到外部。
王知客拉過一支條桌,坐在這幾乎是百丈高的樓頂,俯瞰整個京畿之地,頭頂那輪明月顯得近在咫尺,他将陣盤拿出放在桌面上,調了調位置後,陣盤的紫黃内盤散發出盈盈光輝。
這一小塊光輝閃爍之後,整個内盤突然暗了下去,隻有相對的兩個方向還有光芒。
王知客自語道:“六坎三離?坎爲水,離爲火,自古水火不容,爲何會是這麽糾結矛盾的解法?當真應了貧道的猜測?此人要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要麽就是陛下最大的敵人?離坎……離坎……”
王知客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他匆匆盛了一些涼水放入杯中,置在火爐之上,“這樣水火不就可以和平放在一起了嗎……”
他端起茶杯,水也不是很熱,低聲道:“水火有杯在中間阻攔所以能夠相輔相成,半水半火……公孫熱?公孫?”
這位老掌教突然大笑,他整個心思都活絡開來,“怎麽才能水火不侵,那可不就是公孫嗎!”
他又跑回條桌,解開“六坎三離”之後,陣盤又變了一次位置,這次内盤晦暗,外盤亮了起來,而且亮的部分非常之多。
王知客暗暗記下亮光的先後順序,“癸巳、丁巳、丙戌、已亥,這應該就是那人的八字了。癸巳,五行屬水,長流水命;丁巳,五行屬土,火蛇命;丙戌,五行屬土,卻是小狗命,已亥,地支之亥屬陰之水!”
“對上了!對上了!水與火!此人命中坎坷卻又有驚無險日後大富大貴!定是此人生辰八字!”
王知客興奮的如同升官發财一般,他忽而掐指一算,心中大驚,這時辰正是這個月末,他當機立斷,轉頭匆匆下樓,追星樓下有百多名穿着道袍的年輕弟子,這些人都是他從青陽山帶來的。
王知客喊了一聲,“秋奕!”
角落一個男子走到王知客面前,彎腰作揖道:“太上師祖有何吩咐?”
“你切記住,‘癸巳、丁巳、丙戌、已亥’這生辰八字,速速趕回青陽山,傳我吩咐,以雲遊世間爲由,派出青陽觀全觀弟子外出,找到所有是這個八字的人!”
“秋奕領命!”
王知客又喊道:“水踐可在?”
“回太上師祖,水踐在。”
“你回青陽山和那些老頭子将這些年收集的生辰八字全部翻出來,有這些字的人全部去找出來。”
“水踐領命!”
王知客匆匆下完命令之後,心中好像有一塊大石落地了一般,隻要找到這個人,先不管是福是禍,先除掉齊得黃再說,此人命中無木、金,說明就有缺點,比不上齊得黃這般神仙人物厲害。
正所謂一物降一物,此人降得住讓大周苦惱的齊得黃,未必降不住他!
王知客想到這裏,會心一笑,卻發現秋奕水踐并沒有動身,反而正在摸索地動儀。
他皺眉厲聲道:“秋奕,水踐!讓你們即刻出發,你們把本掌教的話當做耳旁風?”
秋奕十分無奈,敢怒不敢言,隻得苦着臉道:“如今已是深夜了,京城有宵禁,不能出門……”
王知客面色不改,丢給他二人兩塊令牌,“一塊是司天監掌印令牌,一塊是掌教令牌,你們拿着令牌出城去吧。”
秋、水二人相視一眼,轉身走出追星樓。
李自真率大軍渡江之後,将大軍安置在淮水江邊的小村落裏,這一次安頓和以往不同的是,一個在江北,一個在江南,總算是踏出“戰于國門之外”的第一步。
而後整個淮安軍要做的就是整軍儀仗,李自真親自集合屯長以上的軍官做戰前誓師。
公孫劍嘴裏叼着草根,穿着薄衫,懶洋洋的獨自走向校場,看着那些大聲嬉笑的人群,臉上略有些向往神色。
他剛入淮安軍不過半年光景而已,平日裏要麽就是組織屯中訓練,要麽就是出個小任務,平日裏和其他人也不怎麽熟絡,再加上他年紀輕輕就坐上了屯長,整天和于将軍眉來眼去。其餘老兵油子有的覺得他是關系戶,白眼相待,背後更是說三道四,有的和這個小孩沒什麽共同語言,也不刻意去套近乎,免得被人嘲弄,現在的他不被明面上排擠已經算不錯的了。
他吐出嘴裏已經被嚼出澀味的草根,聳了聳肩,說實話,畢竟是孩子心性,也期許着能和别人打成一片,他非常羨慕那些勾肩搭背,色眯眯說着葷段子的同僚關系,自己則是隻有比較熟悉自己性格的下屬打鬧,就算是屬下,也僅有嶽荀義一人而已。
這時,他突然感覺肩膀一沉,一隻手掌孔武有力的拍了拍他,讓他一個踉跄差點沒站穩,不用猜,肯定是于有俊過來了,公孫劍側過臉說道:“于将軍,你不和淮安王站在一塊,你來這兒幹嘛。”
“怎麽說我現在不過是個六品校尉,不在這兒還能在哪?在戰前誓師這麽個重要場合,可得守規矩一些,淮安軍中可有不少朝廷派下來的監護使,專門紀錄軍情戰事的,也有監視大軍的意思,我可不敢造次了,要是被他們紀錄下來報給聖上,我吃不了兜着走。”
“這淮安軍中,還有于将軍不敢的事兒?”
于有俊一瞪眼,手臂夾住公孫劍的脖子,佯怒道:“你怎麽也學會陰陽怪氣的了?說!跟誰學的!”
公孫劍漲紅着臉,使勁扒開他寬厚的臂膀,急道:“注意點影響好不好,不少人都說我是靠你的關系當上屯長的,他們平常都不帶正眼瞧我的,還教我什麽東西?我在想屁。”
于有俊一笑置之,“你小子在這抱怨也沒用了,我說過讓你給我當個副将,是你自己不願意,非要當個屯長,這下怪的了誰?你要是當了我的副将,誰敢對你指手畫腳?”
公孫劍表情輕浮,我還不能用自己的本事堵上那些人的嘴嗎?再說了,誰不知道你于将軍是出了名的護短,真做了你的副将,肯定不會有人指手畫腳了,但是靠關系上位也肯定擺脫不掉并且坐實了,當然這些話自然是不敢說出口的,真要說出來,饒是于有俊的好脾氣也少不了一頓踹。
他這些日子也與于有俊相交甚近,已經沒了那些生疏的恭敬話語,他不以爲然的說道:“得了吧,副将能幹嘛,在戰場後面指揮别人打仗嗎,我可不做那縮頭烏龜。”
于有俊呼啦一把這年輕人淩亂的頭發,笑罵道:“把老子也罵進去了?我說你小子就是見識短淺,還沒見識過真正的萬人交戰,到時候跟南朝正面作戰,你看看淮安軍可有哪個将士是做縮頭烏龜的,淮安軍那些響徹天下的名号,都是打出來的。”
“也是,不虧别人說你是靠關系上了的,十六歲就能當上屯長,能有什麽軍功?淮安軍中的屯長可都實打實打拼出來的……”
“我怎麽就不是打拼出來的了?”公孫劍打斷道:“那什麽勞什子西蜀先鋒将軍的狗腦袋可是我剁下來的!還有,我月底才十六呢,現在還是十五!”
于有俊朝着這小子腦袋上就是一巴掌,“喲喲喲,還委屈起來了,老子說你是十六你就是十六,你小子現在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我還沒說完呢,你就火急火燎的解釋,你怎麽不跟那些誤會你的人去說呢。”
公孫劍撇了撇嘴,表情稍有不屑,反問道:“于将軍現在是個校尉,如果你被其他校尉背後說什麽不是事實的是他,你會跟你同等級的人解釋什麽嗎?”
于有俊一愣,面露些許古怪的眼神看向公孫劍,自己作爲以前的将軍,自然不可能跟一些長舌婦解釋什麽,可這小子的字裏行間也不簡單啊,屯長這個位置他已經不滿足了。
于有俊摸着下巴故意說道:“你現在覺得那些用實打實的軍功爬上來的軍官兒們,比不上你?”
公孫劍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我現在還小,未來可期,你看看他們,哪個不是三四十歲的人,而立不惑之年了還是個小小的屯長,等我到了那個年紀,說不定就是大将軍了!再不濟也能和你一樣吧。”
于有俊聽後哈哈大笑,“我看你人不大,臉皮挺厚,行,我的大将軍,先在接下來的攻伐中活下來再說吧。”
二人在人群中走了快有一刻鍾時間,才來到一個巨大校場中,李自真和李密恭以及十多位身着白甲的将軍們已經就位。
公孫劍擡頭看去,高台之上除去淮安王和謀士這兩個權勢滔天身份特殊的人,其他将領中有指揮使、騎卒統領、水師統領,以及各大領兵将領,唯獨缺少一位步卒統領,他看向身旁這個看起來年輕,實則歲數快要四十的肅穆漢子,看得出淮安王對他十分看重,下一場大戰,若是打赢了,于有俊必定在高台之上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