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苟同抿了抿幹澀的嘴唇,又改了稱呼,他說道:“晚生不敢。”
孫思漁沒有多說什麽,靜等茶壺中的氣泡如連珠一般冒出,他将帶着熱氣的新茶倒入杯中說道:“二沸之成就,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少年心性驅虎吞狼未嘗不可,但千萬不能一口吃個胖子,消化不了還有可能被撐死。”
趙苟同這次是真的不敢說自己懂了,他誠心問道:“晚生不明先生之内涵,請先生賜教。”
這位儒學大家好像很滿意趙苟同的問話,他嘴角笑容更盛,隻是再一次作揖的趙苟同看不到而已。
他說道:“我說的是你做人之道,入稷上學府,有才不是必要的條件,要有德才行,俗話說,成才之前,必先成人,你若是有才無德,最終學成也是禍害蒼生,人生如煮茶,如一沸提升自我,二沸認識自我,和别人講道理的時候,先說服自己,才能說服他人,這次你可明白。”
孫思漁淡然的看向堂下少年,若是此人有才無德,稷上學府是萬萬不會收下的,他甯願那半分氣運消散,甯願那位文曲星下凡一生不開竅,也不願稷上學府中出現一個爲害蒼生之人。
文人無德可比武人無德的危害要大上許多,武人無德無非就是對一城之地荼毒,而文人無德的話,進入廟堂之後,荼毒的可就是天下蒼生。
趙苟同這次可算是聽懂一些孫先生的意思了,孫先生是用煮茶比喻一個人,也用煮茶來提醒自己,做一個人就要像一沸二沸那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同時也要保持内心清明,能分善惡對錯。
趙苟同雖然這麽想着但還有是有些謹慎,他小心翼翼道:“晚生這次真的……懂……懂了……”
孫思漁看着這名少年他哈哈大笑道:“看來你是真的懂了,這一道考試你算是過了。”
趙苟同一聽,垂下的眼簾笑意甚濃,“多謝先生!”
孫思漁說道:“擡起頭來,這話我不想再說第三次,你進來。”
趙苟同擡頭面帶笑容,得到孫思漁首肯入内的言語,就像是中了舉人一般,他腳步十分輕盈,身後桃花跟随着他的腳步旋轉起來,頗有幾分“春風得意,看盡院中花”的味道。
“坐。”
趙苟同誠惶誠恐的入座,屁股兒也隻是輕輕挨着椅子,比習武之人紮馬步都要難受的姿勢,正襟危坐在孫思漁的對面。
“你從何處來?又去往何處?”
“晚生從廣陵姑州而來,到這兒求學。”
不料孫思漁又問了一遍,“那麽你又從何處來?又去往何處?。”
趙苟同不敢再輕易作答,他皺眉沉思,孫先生又發問一次這是何意?我從何處來?又去往何處?兩次難道不是一個意思嗎?而且這不是佛教的禅語,怎麽會出現在儒家的問話之中了……
趙苟同百思不得其解,他正要再回答一次從廣陵郡而來時,孫思漁突然說道:“這雖是佛家金言,但你也要從心而論,用心作答。”
趙苟同被這麽一指點,他正色道:“我從本性中來,回到本心中去,我心大善,性決定不了心,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是個有悟性的人。”
趙苟同看着桌上已經沸騰到極緻的茶水他說道:“先生說煮茶有三沸,還剩下第三沸便是如此了吧。”
孫思漁輕輕點頭,“這第三沸的茶水,已經‘老’了,入口刺舌,沒有半分餘味,這時再加入茶葉綜合,茶味會苦,再加水的話就清淡了,所以啊,在你學識飽滿時要懂得藏鋒,否則就會這樣……”
左祭酒先生拿起茶壺将沸騰的水潑了出去。
“煮茶三沸求一悟,翻書半卷得千言。”
孫思漁非常滿意,這少年簡直是上天給他的福分,不,應當說是齊得黃給他的福分,屆時由這個少年爲引,讓文曲星開竅,稷上學府可就能反勝國子監一棋。
孫思漁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趙苟同。”
這位孫祭酒捋了捋胡子,點頭稱贊道:“苟天下大同之事,趙可有扶龍之用!趙苟同,你可願做我的門生,以後做那相皇之人。”
趙苟同聽言,後退一步雙膝下跪說道:“學生趙苟同,拜見孫老師!”
古有淮流順軌,暢出雲梯,南北支川綱紀井然之稱的淮水,兩岸旁分别駐紮了兩支大軍。
讓這曆史悠久十分平靜的淮水,顯得有些波瀾。
淮水以南,劉字王旗。
淮水以北,大周三軍。
李自真看着渝州城那邊傳來的諜報,他呵呵笑道:“于老二就是有能耐,這樣都守住了,真不愧是惡鬼之師,凡經他手的軍伍,戰鬥力都上了一個階梯,密恭,你說等于老二回來,我把他調到什麽職位上好一些呢。”
淮安軍謀士李密恭笑了笑搖頭道:“這樣豈不是更加坐實了淮安王你是派于有俊去鍍金的嗎?依在下所見,等于有俊歸來之後,再與劉肅那邊打一場小規模戰役,打赢之後兩個大功加在一起,便可将他扶爲三品雲冠大将軍,這樣更能說得通些。”
“好好好!是我太過心切了,就這麽着!”李自真頓了頓問道:“聽聞宋嵘那老家夥也要被調過來了,密恭你有何看法?”
李密恭輕搖羽扇說道:“坐鎮胡廣郡,無非就是三點,一是以防陸子語占了西蜀郡三州之後突然發難,由颍川郡向東吞噬,宋老将軍也算是颍川郡的大後方,讓颍川郡進可攻退可守,二是和我們彙合,以犄角之勢攻打劉肅,率先将那所謂的南王滅掉,無後顧之憂後再由宋老将軍帶兵向西奔殺,滅掉西蜀郡,這一次算是他的隐退之戰了,這三嘛……無非就是監視我們淮安軍罷了,淮安軍是唯一一個由地方藩王坐鎮的大軍,天子也怕我們勾結南朝,暗行謀反之事。”
李自真聽到第三點,他不屑一笑:“謀反?還真虧得朝堂中那群吃飽着撐得沒事幹的狗屁文人能想的出來,密恭,别這麽看着我,你這個文人不知道能甩他們幾條街。”
李密恭搖頭苦笑,“當然,第三點可有可無,我們淮安軍不會謀反也不能謀反,哪有自家反自家的勾當,要說的就是前兩點,就這還要看西蜀那邊如何行事,才能斷定宋老将軍此次前來到底是爲了什麽。”
李自真啧啧道:“渝州是真的慘,估計全天下都知道大周要放棄渝州城,以退爲進,就他渝州城不知道。”
“知道了也沒用,就算要退,也要打個勝仗出來再退,這是沒辦法的事,領兵在外必聽皇命,否則都會被戴上謀反的大帽子。”
李自真左右看了看,整個營帳之内隻有自己和軍師二人,他說道:“将在外,也有軍令有所不受的那天,若是我哪天也被冠上了謀反的帽子怎麽辦?”
李密恭一笑,“有我在,絕無可能。”
劉肅現在有些難受,表情就像是吃饅頭吃出一半蒼蠅來,十分膈應,借給西蜀王陸子語一萬五千騎卒去攻打渝州,沒料想到大周是想赢一場再全城撤退,那麽陸子語大可故意撤軍等到渝州城空之後,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占領渝州。
可惜,現在因爲胡廣郡已經成爲軍鎮,向西的消息壓根放不出去,他也沒辦法通知陸子語,隻想那位新生西蜀王能早早判斷出來,要麽撤退,要麽直接攻打入城,千萬不能拖到淮安軍的援助到達,導緻痛失大好士卒。
劉肅身邊亦有幾位身穿黑甲的将軍,他眼睛掃視,對這幾位将軍問道:“王毅,你認爲陸子語能在淮安軍援軍到來之時,攻下渝州城嗎?”
下首位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站了起來,他臉上有一塊幾乎橫穿整個臉龐的傷疤,看起來極爲赫人,此時他的嘴角還有笑意,十分猙獰。
王毅說道:“末将以爲,既然能憑着自己的本事,在西蜀拉起王旗,應該有着不俗的判斷力,陸子語應該不會和渝州打持久戰,估計也就這兩日時間,要麽就入城,要麽就撤退,他手下可是還有着南朝一萬五千精銳,不管能不能用得上,都要變本加厲的還給我們,在渝州城耗盡了兵力,陸子語得不償失,末将猜測,陸子語最多僅用兩千士卒的性命去填這個窟窿,再多過兩千,這西蜀王就不是一個傻字能形容的了,簡直愚蠢至極。”
“我和王将軍的看法不一樣。”
王毅轉頭,一個獨眼大漢陰測測說道:“那陸子語出身蠻夷,能拉起王旗不過是運氣使然,綿州、荊州地形雖然複雜,但畢竟不是重鎮之地,沒有什麽有名的大将守城,破城肯定十分迅速,就拿他那個繞道城池後方奇襲來說,若是末将守城,就有一百個辦法讓他有來無回,攻打渝州這樣的重鎮,而且渝州背靠洛水,兩面環山,正前方又是一馬平川卻又有許多天然坑窪呢地形,陸子語想讨着便宜非常困難,若是這位西蜀王腦袋不開竅,他有可能真的死磕渝州,咱們要做好那一萬五千兵賠的血本無歸的準備。”
劉肅輕輕點頭,“做最壞的打算未嘗不可,聽說渝州城有于有俊和童言海這兩位,都是淮安軍的猛将。”
王毅嗤笑一聲,對這個獨眼大漢有些針鋒相對,他說道:“張統領的話不失道理,但是行軍打仗可不是講道理的事情,據我所知,童言海不過是馬上功夫了得,步戰守城戰還不如我賬下副将,于有俊雖說是位名将,但是他可有守城的半點經驗?三萬大軍可不是個小數目,就是三萬頭豬也能拱下一座城池!”
劉肅這時突然展顔,他笑道:“好了好了,莫要再這個上面争論了,我借他一萬五千卒就是抱着半借半送的姿态,能回來最好,回不來也不心疼,咱們還是好好商談這淮水對面的大周叛軍,以及咱們西邊的新立軍鎮胡廣郡,現在咱們雖不是腹背受敵,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衆将士一陣默然。
于有俊他揉了揉眼睛,昨夜竟然就在城頂之上睡着了,喧嚣的大鼓震的他耳朵發麻,他輕輕拍了拍有些陣痛的腦袋,走到城樓上,守城士卒全部嚴陣以待的站在城牆邊,注視着前方黑壓壓的一片。
西蜀叛軍夜間并沒有進行攻城,于有俊有些納悶,攻城車可還在城門之外躺着呢,雲梯也變成了一根根木棍散落在地,這些西蜀叛軍不趁着夜色奇襲,光是正面進攻,沒有了雲梯的他們,如何能攀得上城牆,難不成要用古老的搭人梯的方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