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目的?”
齊得黃揮袖,将地面的落葉桃花又掃到空中,微風習習,滿天桃花飛舞,他站在院内,孫思漁坐在屋内,聽到孫思漁問有何目的的他,嘴角竟有幾分苦澀。
他伸出兩根修長手指,輕輕撚住一花一葉,看向孫思漁說道:“一花一世界,一人一本心,齊某若是說沒有任何目的呢,就是單純的不想讓你浪費這半分氣運而已。”
孫思漁微眯着那雙深邃眼眸,他撐着下巴道:“你怎知我稷上學府沒有可以運用這半分氣運之人?”
“有。”
齊得黃很坦然的說道,“稷上學府也會出現一位文曲星,但是必須要由這個後來之人作爲引子,孫先生作爲大儒,聰明絕頂,應該不用我細說吧。”
孫思漁怎會不知,他熟讀百書,對于神鬼一說也有涉獵,傳聞文曲星下凡時,會帶着他那本看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古書,那本古書也會投胎爲人,隻有文曲星與古書相遇,文曲星才能開竅,當然,這皆是傳說,并不能輕信。
孫思漁盯着齊得黃良久,表情略有些凝重,他緩緩道:“我答應你,但是有一點,如若我發現此子與你有半點聯系,我一定會将他逐出白鹿洞。”
齊得黃合掌,顯得十分開心,他笑眯眯說道,“放心,齊某從不說謊,他與我不過是萍水相逢,從來都沒有說過幾句話,更别提會有什麽合謀,而且在你大儒面前賣弄這些小計倆,也是實屬自找沒趣,哎?這回我真要走了。”
突然,齊得黃向北望去,他嘴角勾起一個古怪笑容,“這群冤家真找上門來了,孫先生,這回真的對不住了,我也沒料想他們竟追的如此之快,齊某先行一步,下次必定攜禮從正門而入,告辭。”
孫思漁并未有任何言語,隻是眨眼的功夫,院中那個中年人就沒了蹤影,整個院子隻留一花一葉徐徐飄在空中,久久不下。他輕輕擡手,那一花一葉從院中飛向自己的手中,還留有餘公孫。
孫思漁今日也沒了去做課業的心思,他盯着手中的一花一葉喃喃說道:“一花一葉一世界,一草一木一春秋,這天下……還能讓你齊得黃糟踐成什麽樣……天知曉。”
不知過了多久,孫思漁耳根一動,他望向院内,一個穿着黑色蟒衣的清瘦男子靜靜地站在院子裏,他腰間懸挂銅制令牌,見這位大儒目光看向自己,他将腰牌取出亮給孫思漁。
“北鎮撫司!”
孫思漁暗中歎了口氣,還是找上門來了,他依舊不踏出竹屋,隻遙遙問道:“不知鎮撫司大人光臨稷上學府有何貴幹?”
那清瘦男子将令牌放回腰間,他聲音沉悶,緩緩說道:“追拿聖上欽點要犯齊得黃,不知孫大家可見過?”
孫思漁搖頭,“今日孫某坐在此處整整一日,除了鎮撫司大人這樣不走正門之人,還真沒見過其他人。”
清瘦男子微微點頭,“多有得罪。”
說完,他轉身離去,忽而他又回頭說了句雲裏霧裏的話,“還望稷上學府不要再有下次。”
孫思漁一掌重重拍在桌面之上,茶壺與茶杯跳向空中摔落在地,一片狼藉,他今天已經是第二次生氣了,一個大内鎮撫司,竟然敢對稷上學府指手畫腳。
雖說這種機構不受任何人差遣隻聽命于天子,但是同理,鎮撫司沒有資格向任何勢力問罪!
他雙指并攏,指向北方,茶壺與茶杯的碎片亦是飄向北方,孫思漁輕吐一個字,“滾。”
清瘦男子一言不發,碎片在身前三丈化爲齑粉後,他身形閃爍一掠而去,顯然是有着不俗的輕功。
孫思漁深深出了一口氣,今天還真是憋屈,不得不答應齊得黃的請求就罷了,還招惹上了大内機構北鎮撫司,真不知是福是禍。
“也罷……”這位儒學大家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若是那人真是金鱗之物,也算是福分。”
就在這北鎮撫司離去之時,白鹿洞山下,一個少年背着箧笥,正一步一步踏向稷上學府。
他擦着額頭的汗水,看着近在咫尺的稷上學府的大門,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從廣陵郡跋山涉水,幾乎是經曆險阻,終于來到了這座與國子監其名的爲民學府。
“公孫,我已來到稷上學府,不知你可參軍,過得可還好,你一定要保佑我能進入稷上學府。”
正所謂敲門聲響,敲一報憂,敲二報喪,敲三報喜,少年輕輕敲了三下大門,稍等了片刻,稷上學府大門打開,一個與他差不多歲數的年輕人探出腦袋問道:“何事?”
少年深深作揖,“在下趙苟同,特來稷上學府求學,望學兄通報一聲。”
那人“哦”了一聲,打開半扇門說道:“你進來吧,今日本是孫先生授業,他沒有在課堂,聞先生說了,今日凡是有求學者,帶到孫先生院落,你随我來吧。”
趙苟同道了聲謝,走進這座自己向往許久的“聖地”。
那人在前帶路,手裏還捧着一本書籍,書名《爾雅》,趙苟同也買過别人不要的舊本讀過幾次,爾雅内容有六,解釋字詞字義、有關人事和生活用器、天文、地理、飛禽走獸、花草樹木,幾乎可以說是一本非常可以開闊視野的書。
那人見趙苟同目光所緻,他問道:“讀過?”
“略有所聞。”
一時間又兩相無言。
趙苟同有些不自在,難不成稷上學府的學生都是這樣?隻好詩書,不善與人交流,這樣如何能成爲國士?
他開口道:“不知學兄如何稱呼?”
那人合起書本正色道:“陳天下所不平之事,煜天下~陰暗之地。”
趙苟同認真的思量了這一句話,陳述天下所不平的事情,照耀天下~陰暗的地方,他抓了抓腦袋說道:“所以學兄叫陳不平?”
“陳平煜。”
趙苟同表情有些僵凝,他扯了扯嘴角暗自腹诽,叫什麽直接說就是了,還弄這些彎彎腸子,不過他還是恭敬道,“見過陳學兄。”
“不必客氣,若是你過了孫先生的考試,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專研學問。”
趙苟同疑惑道:“還有考試?都是如何出題,還請學兄告知一二。”
“如何出題是看孫先生想到什麽,如何考試就看孫先生趕不趕時間了,如果趕時間就按照先生的作問口述回答即可,若果不趕的話,就是先生出題,你來寫一篇文章,看能不能過先生法眼。”
趙苟同擦了擦額頭上新冒出來的汗水,“很嚴格嗎?”
“看運氣,答到先生的心裏就能過。”
“稷上學府都是這麽挑選學生的嗎?”
陳平煜搖了搖頭:“自然不是,有統一考試,一般這樣考試要麽就是有人推薦,要麽就是哪位先生招攬,所以你一定是個文采非凡之人,到時候有機會一起專研。”
趙苟同有些疑惑,不論是舉薦還是招攬,都不可能會是他吧,按理說正常行徑應該是先去學府報名,然後等統一考試,自己剛從廣陵郡負笈遊學千裏來到東州,人生地不熟,怎麽會有這種待遇?
陳平煜不知趙苟同心中所想,以爲他的沉默是拒絕,陳平煜歎息道:“君子不強人所難。”
趙苟同說道:“陳學兄多慮了,若是我過了先生的考試,到時還需學兄多照顧一二。”
“到了。”陳平煜淡淡說道。
趙苟同有些尴尬,這學兄沒有再搭理他,好像自己有些不易近人一般,給學兄落了個壞印象。
“先生就在裏面,你進去吧。”
趙苟同探頭看了一眼滿地桃花的院落,正當他小心翼翼的踱步進去之時,忽而聽到陳平煜在背後喊他。
那個少年又拿起那本《爾雅》,對趙苟同笑了笑說道:“我見你第一眼就很舒服,祝你成功。”
趙苟同豎了個大拇指,走進院落。
灑滿遍地桃花的院落十分甯靜淡雅,這讓趙苟同緊張的内心緩和不少,就好像有個熟人在此坐過一樣,這讓他不由得想起那個在廣陵郡,整天跟他們躺在槐樹下消磨光陰的五短身材中年人。
竹屋門庭洞開,趙苟同不敢再上前一步,孫思漁依舊坐在那個桌子旁。
趙苟同深深地作了一揖,朗聲喊道:“晚生趙苟同,拜見孫先生!”
孫思漁擡了擡眼皮沒有說話,趙苟同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他眼神随意飄去,發現兩堆粉末在腳下堆積,他突然之間有些心煩,在這滿園的落地桃花之下,竟然還有污穢之物大煞風景。
正當趙苟同用腳鋪散兩堆粉末時,孫思漁緩緩開口,“士大夫思取,唯心之所善,誠之所驗,我且問你,何爲仁義?”
趙苟同一直是彎腰作揖的動作,他不敢有絲毫怠慢開口道:“仁者,情志好生愛人,故立字二人爲仁,義者,心之所養也,君子義以爲質,得義則重,失義則輕,由義爲榮,背義爲辱,做人應當如此。”
孫思漁點頭說道:“擡頭說話,稷上學府并不是什麽吃人大蟲,你且輕松一些。”
趙苟同擡起頭,暗暗長舒一口氣,看來這孫先生也不是不好說話的人。
孫思漁站起身,從後面的堂案之上又拎出一套茶具放在桌上,随後他又走入側室,取出火盆,他悠然說道:“你可會煮茶?”
趙苟同誠言道:“晚生出身貧苦,并未學得煮茶功夫,還望齊先生見諒。”
孫思漁又是微微點頭,他将茶壺放置在火盆之上說道:“我來教你,你且聽好,煮茶分三沸,一沸起泡如魚目,代表做人應圓滑,但是外在圓滑可内裏不足時,就要加入茶葉,這茶葉便是學識,茶葉之精猶如學識之華,有豐富内裏之用;二沸如湧泉,連珠之妙可比口吐蓮花,心之所向即爲善念,不管外在已經千人千面,但内心依舊如水如初,這象征内裏外在合二爲一,已到至臻之境,這個境界下,一切難題不在話下,可能聽懂?”
趙苟同深深作揖,“學生受教了,學生以後求學定會如煮茶一般按部就班,不做人心不足之事,成二沸之成就。”
孫思漁擡起頭來,他輕笑一聲,“不做人心不足之事?我看你現在就有些好高骛遠,我都不敢說我有至臻之境,你卻想着二沸成就了?況且,我還沒納你入稷上學府,安能自稱學生?”
趙苟同額頭上又滲出許多汗水,表情十分不自在,他的确是不懂裝懂,回答的狗屁不通,想着蒙混過關卻被孫先生給看出來了,現在的他隻想趕緊考試結束逃離此處,和這位孫先生面對面站着,心中壓力非常大,就像是一柄利刃架在脖子上,要砍不砍的非常折磨人,真不明白這稷上老師到底何意,難道稷上學府的先生都是這般古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