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和客棧老闆說了些什麽,公孫劍已不想刻意去聽了,無非就是要客棧老闆再給他找一間房。
店夥計帶着公孫劍上了樓,打開房門讓公孫劍進去,房中布置倒也合理,幹淨整潔,并且還有一處陽台,陽台外養着幾盆花開得正豔。
“客官先歇着,如有需要就出來招呼一聲。”店夥計交代了幾句,便帶上門走了。
公孫劍因爲和古靈兒喝了幾碗酒,頭有些暈,便信步走到閣樓的陽台上,想呼吸一下夜晚的新鮮空氣。
一輪如鈎的新月挂在天邊,淡淡如水的月光透過屋外的樹梢,靜靜地揮灑在大地,揮灑在閣樓上。
晚風吹來,樹梢上的樹葉左右搖晃着,發出“沙沙”的聲響,讓清冷的夜晚增加一絲悲涼。
陽台上暗影晃動,映現一地的斑駁。
此時晃動的似乎不是樹葉,而是如水的月光。
在如此的夜晚,舉目眺望着遠山朦胧,給人無邊的遐想。這個時候可以靜靜地一個人想許多的事,當然也可以什麽都不想。
這時候人的心境應該是平靜的,但是此時此刻的公孫劍心中卻難于平靜。
……
公孫劍的思緒回到了十二年前,在三月裏的一天,也是在這樣的夜晚,天空同樣挂着一輪新月如鈎。
那年他帶着弟弟流落街頭。
那年弟弟剛剛十歲,他十三歲。他們父母雙亡,兄弟倆相依爲命,乞讨爲生。
他清晰的記得,那天晚上他們衣衫單薄,兄弟倆在清冷的街道中,蜷縮在别人家的屋角下,夜晚的寒風吹來,掀起地上的塵土向他們撲來,兄弟倆冷得瑟瑟發抖。
從别人家窗戶裏透出暖融融的燈光,以及傳出的歡聲笑語,和這寒冷的街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似乎他們分别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哥哥,我……冷,我……餓!”弟弟雙手抱在胸前顫顫巍巍,嘴唇凍得發紫,哆嗦着連話都說不清楚。
望着可憐的弟弟,公孫劍的心猶如墜入地獄般痛苦萬分。他上前緊緊地抱緊弟弟瘦弱單薄的身軀,心疼不已。
弟弟的身上冰涼,沒有一絲溫度。
“弟弟你在這裏别動,我去給你找吃的,好嗎?”
弟弟瞪着一雙無神的大眼睛,沖公孫劍點了點頭,并且對着公孫劍微微笑了起來,因爲弟弟相信哥哥,相信哥哥一定會給他找到吃的回來。
公孫劍丢下弟弟,轉身消失在夜幕下的街道中……
“你真不夠弟兄,将我一人丢在樓下。”
客房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古靈兒站在門口沖公孫劍翹着嘴翻着白眼,将公孫劍從往事的回憶中拉回到現實裏。
公孫劍笑道:“我不是對你說了,我累了想早點歇息,所以……”
“你累了怎麽不見你睡覺?還站在陽台上賞月,好一個閑情逸緻嘛!”古靈兒沒等公孫劍把話說完,便用酸溜溜的語氣打斷了公孫劍的話。
公孫劍問道:“和客棧老闆談得如何?他爲你再開一間房嗎?”
“已經沒房了,拿什麽開?”
“都知道沒房了,那你還和客棧老闆說什麽呢?”
“那我問問都不行啊?”
“問出結果了嗎?”
“沒有!”
“那你去睡大路上吧!”
“你才去睡路上呢,我睡這裏。”
公孫劍又笑了笑,言道:“這不就對了嘛,這麽大一張床,還睡不下我們倆啊,你就将就一晚吧。”
“隻好如此了。”古靈兒嘀咕着走到床邊,端詳了一會問道:“我們倆怎麽個睡法呢?”
公孫劍道:“你想怎麽個睡法?”
“我睡上半夜,你睡下半夜,如何?”古靈兒說着一屁股坐到床上去了。
“你想得美,不想睡你就坐着,誰和你分上半夜下半夜的?”
“那……”古靈兒支吾半晌,他本想和公孫劍再頂頂嘴,但是想到剛才幾個漢子圍着他要打架,是公孫劍替他解了圍,這人情還沒還呢。
“那我睡這一頭,你睡那一頭如何?”
“随你的便。”公孫劍答應着,走過去脫了鞋子上了床。
“喂喂喂!”
“又怎麽了?”
古靈兒看見公孫劍脫了鞋子,将腳伸到他的前面,連忙用手捂住口鼻,言道:“你的腳臭不臭啊?”
公孫劍眉頭都沒擡,用濃重的鼻音回了一句:“出來趕路幾天沒洗了,你說臭不臭吧。”
古靈兒聽了,連忙轉過頭去,用衣袖将整個臉都罩住了,同樣用濃厚的鼻音說道:“那肯定臭死了,你去洗腳了再來吧。”
“我去洗腳那你的腳就不要洗了?”
古靈兒回道:“剛才我在樓下浴房裏洗了,哪個像你這般邋遢?”
公孫劍想了想,古靈兒說的也對啊,雖說出門在外,一切都不需要太講究,但是個人衛生還是要講的,幾天不洗腳确實也臭了,可别熏到了人家。
公孫劍重新穿上鞋子,邊走邊說道:“我去洗腳,你可别把門栓死了。”
“兄弟我是那樣的人嗎?快去吧!”
……
不一會,公孫劍洗好腳回到了房間,桌上的桐油燈依舊明亮着,古靈兒已經睡下了,公孫劍進來發出的聲響他也沒有任何反應,看來是睡着了。
“這小子睡覺連外套都不脫,還睡得如此香甜,真是服了!”
公孫劍自言自語,然後連打了兩個哈欠,睡意也上來了,于是便脫下外衣也上了床。
兩人同蓋一床棉被,身體的接觸在所難免,當公孫劍伸過去的腳無意間碰了一下古靈兒,他突然一下彈跳了起來,大聲吼道:“你要幹嘛?”
古靈兒這一驚一乍的,把公孫劍吓了一跳,對他大驚小怪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我沒幹嘛,你怎麽了?”
“你……你别碰我。”
古靈兒過于敏感的反應,讓公孫劍驚詫的同時又感到十分疑惑,他借着微弱的燈光仔細地端詳着坐在對面的古靈兒。
他長着一張俊朗清秀的面孔,柳眉杏眼薄唇,特别是那雙大眼睛閃動着粼粼波光。再看他的身材,苗條單薄顯示出幾分婀娜之态,難道眼前的這位古靈兒是個女子?
自古以來,女扮男裝者衆多,比如前朝的祝英台,巾帼英雄花木蘭等等皆是女流之輩,她們都成功地扮演了男子的角色,瞞過了大家的眼睛,難道眼前的這位也在效仿古人?
公孫劍想到這裏,不動聲色地将身子移動了一下,和古靈兒拉開了一點距離。既然他不願意觸碰到,那就别碰他。
俗話說男女授受不親,萬一他真的是個女人,那剛才自己确實有失禮節之處了。
“喂,我說你幹嘛用這眼神看着我?像看一個妖怪似的。”
公孫劍癡癡地望着古靈兒不說話,這讓古靈兒感到極不自然。燈光雖然有些昏暗,但是可以看出古靈兒的臉色已經變得绯紅。
這一切都讓公孫劍看在眼裏,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斷,和自己共處一室的這個古靈兒是個女子無疑了。
公孫劍沒有回答古靈兒的話,而是伸手将剛剛脫下的外套又披在了身上,然後準備穿上鞋子。
“喂,你要去哪裏?”古靈兒問道。
“這個房間讓給你住了。”
公孫劍心想:自己是個堂堂正正的漢子,從不沾花惹草,也不想打别人的主意,男女共處一室,勢必會生出許多是非,還是趕快離開方爲上策。
古靈兒急了,一本正經道:“公孫兄,你爲何要把房間讓給我?不是說好了兩個人住嗎?你是看不起兄弟我嗎?”
公孫劍回答道:“何來的看不起一說呢?爲兄這樣做完全是尊重你啊!”
古靈兒反駁道:“豈有此理,難道你留在這裏就對我不尊重嗎?”
公孫劍又答道:“男女同居一室才是豈有此理,我要是留在此處,成何體統?”
古靈兒這時哈哈笑了起來,言道:“男女?公孫兄你是一個女人嗎?”
“難道你不是女人?”公孫劍回頭正視着古靈兒,反問道。
“哈……”
古靈兒哈哈大笑着翻身跳下床,拔出寶劍有模有樣地耍了一通。公孫劍精通劍法,看見古靈兒的劍法極爲娴熟,并且一招一式都充滿陽剛之氣,毫不輕飄和矯揉做作,一般的女子是舞不出這般穩健的劍法。
難道是判斷有誤?這個看似女子的古靈兒确是一個男人?那剛才無意中接觸到他,他爲何反應那般強烈?
公孫劍有些迷糊了。
“公孫兄,你确實誤會了,我隻不過是男生女相罷了。”古靈兒收了劍,一改常态突然變得落落大方起來。
“哦,原來如此,那是我想多了。”
公孫劍沖古靈兒笑了笑。他此刻心裏依然有些納悶的同時,又暗暗地驚歎不已,因爲剛才古靈兒一套劍法之後,看得出他是一個武功十分高強的劍客。
從剛才那一套劍法來看,公孫劍斷定古靈兒的武功不會在他之下,這讓公孫劍對古靈兒的身份十分的好奇,但此時又不好明問。
“時辰不早了,我們早點歇着吧,明早我們還要趕路呢!”古靈兒放下手中的劍,重新上了床,用眼神示意公孫劍也上床休息。
公孫劍點點頭也上了床,坐到對面這一頭,并且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手腳挨到古靈兒,不管他是男是女,最好還是不要碰到他爲好,免得他再次大呼小叫的。
兩人都沒有馬上睡下來,而是背靠着床頭各自閉目養神,偶爾又互相對視一眼,彼此都微微一笑而沒有說話。
經過剛才兩人一番吵鬧,公孫劍此時的酒已醒了大半,反而沒有了睡意,他擡眼偷偷地看了古靈兒一眼。隻見他閉着眼睛,神色安詳,嘴角帶着一絲微微笑意。
這一絲微微而笑,似乎是對公孫劍的信任。雖然他們之間是今天才認識,可以說是萍水相逢,現在共處一室而毫無防備,如此心不設防确實難得。
公孫劍心中暗想,這個古靈兒長得慈眉善目,是一個坦蕩的可交之人。
他的年紀大概在二十左右,身材單薄就如他剛才所說的男生女相,他的這個樣子倒有幾分和公孫劍的弟弟相似。
假如弟弟尚在人世,估計也和眼前的這個古靈兒差不多一般大了。
公孫劍偷偷看着古靈兒,思緒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那是一個清冷寂靜的夜晚,整條街道偶爾傳來幾聲狗吠之外,便是冷冽徹骨的寒風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