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殺人,老子不用擔罪。黃閣老提出辭呈,朕正在考慮是否放他走,與他家小公子是否殺人無關。”
太監王承恩從門外走進,“陝西來的軍情急報!”
公孫劍打開看了,是個好消息。
當他傳給諸位大臣看的時候,大家臉色一會白一會紅,陰晴不定的。
“陝西巡撫、三邊總督洪承疇滅了王左桂的叛軍,主要首領兩百餘人被殺,王左桂本人在押送來京的路上,餘者均已安排各地官府接回并嚴密監控。”
三路叛軍少了一路,這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但大家卻拿不準該表揚,還是該批評。
陝西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大家并不知道。
但是,王左桂的主要頭領怎麽可能有兩百多人?洪承疇是不是濫殺無辜了?
皇帝一向是愛民如子,一上任就喊出“永不加賦”的口号,面對洪承疇的殺戮,他難道能夠忍受。
和那些上奏疏攻擊黃立極的人一樣,在場的幾位大臣同樣在揣摩皇帝的心思,到底是該表揚洪承疇昵,還是該批評。
公孫劍早已從軍報中看出了蹊跷,如果裏面寫得是真的,那王左桂屬于主動投降。面對來降的敵人,殺人是不應該的,何況一下子殺了二百多。
但是,公孫劍沒有提不同意見,他隻是說道:“洪承疇平叛有功,下令予以嘉獎,并督促他協同各路京營,務必在規定期限内掃平王嘉胤、神一魁兩路叛軍。”
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
公孫劍的确愛惜民力,恨不得出、台鼓勵生育的新政策,那樣才能迅速在全世界開枝散葉,讓中華民族分布到更爲廣闊的土地上。
但是,平叛是陝西的第一要務,洪承疇幹掉了王左桂,這是不折不扣的功勞。
至于他有沒有殺戮過重,暫時不在讨論的範圍。
廣安門外的驿站,驿丞被當場抓獲。他一腦門霧水,這輩子小心翼翼,到底招誰惹誰了,爲什麽要抓我?
聖旨說住宿、飲食、車馬租賃必須收費,爲何仍舊大開便利之門?
别的不說了,違抗聖旨,抓你還不應該?
驿丞想哭,天底下這樣做的驿丞十之八九,爲何單單抓我一個?
不抓你,怎麽震懾天下?
李自成是皇帝新任的兵部主事,官銜不高,但是擔負着大周朝整個驿站系統的改革。
他已經向皇帝請示過了,抓捕驿丞之後,此處暫時不再增補人員,由李自成親自擔任,驿站的改革從廣安門開始。
随行的除了衙役,還有《大周日報》的記者,他們全程參與本次行動,負責宣傳報道。用不了幾天,全國的驿丞都會知道,驿站到底是怎麽運營的,那些事情該做,那些事情不能做。
李自成會發布驿站運營及日常管理的具體辦法,敦促分布各地的驿站遵照執行,别看他品級不高,但是管理着整個系統幾十萬人。
就在驿丞行将被押走的時候,有個熟悉的人出現了,錦衣衛指揮佥事劉文炳。
李自成連忙行禮,很意外劉文炳爲何在此時、此處出現。
劉文炳拿出一古畫像,舉在驿丞面前,問道:“認識嗎?”
驿丞看了看,搖頭,不知道,走吧!
劉文炳喊道:“站住!”
“你認識他!”
驿丞疑問道:“下官不認識,爲何要欺瞞劉大人昵?”
“你若是不認識,一定會仔細看幾眼。相反,你隻是瞄了一眼,然後就不需要看了。隻有一種可能,你太熟悉了,看一眼就夠了。”
驿丞剛剛被抓,心中還是慌亂的,隻是不經意間的細微動作,已經被劉文炳看在眼裏。
被識破的驿丞隻好承認,“認識!”
“那便說說吧!”
“不說!”
前陣子劉文炳找過他,那時候的驿丞膽小怕事,看起來畏畏縮縮。怎麽時間不長,今天的驿丞變化這麽大,雖然處境艱難,卻有一種無所畏懼的架勢。
驿丞告訴他答案,下官要去做替死鬼了,橫豎是個死,幹嘛還要怕?
你是錦衣衛頭領,可以嚴刑拷打我,可最終也隻是個死。
既然結果相同,随便喽!
劉文炳覺得有意思,像驿丞活得這般小心的人,其實心思很通透,他明白自己的處境,也清楚到底該幹什麽,又不該幹什麽。
“驿丞是想讓我保住你的命?”
驿丞還是不答話,都是聰明人,何必說的太清楚。
劉文炳抖了抖手裏的畫像,單單是幫我認出此人,恐怕還救不了你。
驿丞自然是知道的,如果還有其它消息昵,下官保證對大人有用。
劉文炳想了想,與其嚴刑逼供,不如達成交易。
驿丞這種謹小慎微的人并非大奸大惡之徒,隻是犯了一般驿丞都會犯的錯誤,保他平安,換取破案的線索,劉文炳感覺是值得的。
李自成那邊不好看了,今天是抓典型,樹立反面榜樣,怎麽能放了昵?
劉大人請看,《大周日報》的記者正在現場,此事連陛下都知道。
劉文炳想了想,可以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李自成問:“什麽辦法?還請劉大人示下。”
“你們先抓走,在鬧市區一走,朝野和民衆都知道了。等他到了衙門,我再去帶走,可好?”
李自成識時務,很痛快的答應。
劉文炳握着手裏的畫像,他想知道上面的人是誰,這是案件少有的一條線索。
黃立極到了文華殿,進門便連哭帶跪,請求皇帝饒恕他的兒子。
公孫劍讓王承恩将其扶起,賜座。
“黃閣老,朝中有人借此攻擊你,朕全部予以處罰,那是他們不對。你跑來朕面前爲其求情,便是你不
對。”
處罰大臣是因爲他們落井下石,做人不地道。說你不對,是因爲你不該來求情。
黃立極當然知道,皇帝對那些彈劾他的大臣罰俸三月,理由是業務不熟,連兒子、老子的關系都分不清,該罰!
受罰的臣子并不服氣,大周律的确沒規定兒子殺人老子該如何,但是大周朝以孝治國,講究家族父老,你内閣首輔的兒子殺人,你作爲父親不承擔教子無方的責任嗎?
公孫劍聽到這種論點後不願說話,問清楚是誰說的,再罰他半年俸祿,官降一品,理由同樣是業務不
熟。
黃立極的小兒子殺人隻是嫌疑,是不是殺人犯還得等審理完以後。現在就給人扣上大帽子,你能說自己業務熟練嗎?
至于什麽以孝治天下,喊了這麽多年,你們誰都知道是假的,偏偏還奉若神明。
孝道是你們家的事,孝順不孝順問問自己的内心,黃立極即便是教子無方,并不妨礙他的工作。公孫劍來自未來,他更喜歡就事論事,黃立極不會因爲兒子的案件受到牽連。
但是,公孫劍想不到,這麽多年錘煉出來的内閣首輔,居然真的會來文華殿找自己求情。
看他幾天來多了不少白發,走路都步履瞞跚,作爲共事這麽久的夥伴,公孫劍隐隐的有些心軟。
來求情是你不對,不是最近因病請假嗎?現在的你應該老老實實在家待着。
可人是有感情的,公孫劍于心不忍,說道:“黃丙才的事情,朕已經命錦衣衛劉文炳詳細調查。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如此,老臣告謝!”
黃立極應該感謝,尋常人的案子不會驚動錦衣衛,更不會讓劉文炳親自去辦案。
皇帝沒說破例饒恕,但保證給他的兒子公平。
黃丙才殺人了,必須償命,接受法律的懲罰。如果沒有,他非但不會獲罪,還可以在錦衣衛謀個差事,跟着劉文炳可能有不錯的前程。
黃立極不再多說,唯剩感恩。
在衆多的攻讦之下,皇帝沒有害他的心,反而處處爲他辯護。
就連不幸掉入圈套的兒子,皇帝也在想辦法弄清事情真相,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黃立極走的時候略有遺憾,如果早一些遇到這樣的明君,或許他會對大周朝有更大的貢獻。
當劉文炳帶着錦衣衛突然出現的時候,賣唱的父女倆很是慌古,他們似乎早知道這一天會到來,但是當事情發生時仍舊局促不安。
劉文炳說,這麽大點的案子,我追了這麽久,總算是找到你們。
老父親把女兒擋在身後,說道:“大人饒命,我等并非有意爲之。”
劉文炳示意錦衣衛都出去,他拉了條闆凳坐下,示意對面兩人放松些,可以坐下來慢聊。
劉文炳坐在那裏,聽對方把事情說了一遍,和他此前調查的相符。
這父女倆不是兇手,但是他們被人利用了。
那天是有人指引他們去如意賭坊,料定掌櫃的會給他們機會,可以演奏小曲換口飯吃,接着女兒被那個賭徒看中,并強行要拉她回去洞房。然後便是黃丙才仗義出手,再然後就出了人命。
事發以後,他們傻在當場,有人又給指了條路,用馬車把他們帶出北京城,暫時安置在這個院子裏。
劉文炳找到此處頗費周折,最慘的是父女兩人并無過錯,他找到了隻是核實情況,并不能将對方怎麽樣。
人家賣藝讨生活沒錯,聽說如意賭坊有買賣也沒錯,被人欺負更不是自己的錯。事後害怕很正常,被人帶走躲避也是正常心理。
劉文炳不會怪他們,他大老遠跑來隻是核實情況,驗證後知道和此前推測的基本一緻,其餘的并無收獲。
當他從院門走出來的時候,劉文炳有一種無力感。雖然自身實力很強,可對方卻是若隐若現,好似鐵拳打在了棉花上,毫無用處。
賣唱的父女倆是無辜的,隻是被人利用。
賭坊的白掌櫃也沒錯,隻是心腸好允許他們賣唱。
那幾個擡着人去衙門的,他們也是被人指使,并不知道幕後之人的底細。
甚至于,劉文炳找到了背後捅刀的人,發現時人已經斷氣一兩天,身上并無傷痕,不知何人滅口。
查來查去,線索居然斷了。鬧了半天,幾乎所有被懷疑的都不是主謀,都不知道真相。
劉文炳甚至去調閱了所有彈劾黃立極的奏疏,派出錦衣衛調查這些剛被罰了俸祿的官員,其它問題倒是找出一堆,唯獨與黃丙才殺人一案沒有任何關聯。
他參加了好多個大場面,不管是當時的信王在映月湖中被刺殺、表兄登基稱帝、多路藩王造反、對抗女真騎兵,劉文炳從未有今天這樣的挫敗感。
就在今天,他來之前見到了皇帝,說了此案的不同尋常。既然明知道黃丙才是被冤枉的,幹脆饒他一條命,事情就這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