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到了勇衛營,雖然隻是一半,但是那身材是從全國各地精挑細選,個頂個的壯漢,怎麽對付?
此後不久,他的小道消息顯示,南京兵部派來了軍隊,而且數量不小。
阮大铖意識到,這是皇帝在下的一盤大棋,自己這邊完蛋了。
今日宴會,當皇帝說出通宵達旦,說出任何人不得私自去茅廁的時候,阮大铖已經看到了全劇終,他們這邊甚至沒有還手之力。
于是,阮大铖選擇臨陣倒戈,清楚無誤的表明自己的态度,松江府從他開始堅定的支持皇帝和朝廷,其他人你們自己看着辦。
因爲阮大铖的投降,剩下的人失去最後的指望,又因爲他們被扣在此處不能出去,也不能向外發布指令,才導緻整個松江府的“叛匪”在平靜中被逐個擊破。
公孫劍看他磕累了,頭上滿是鮮血,臉上、脖子上都是。
“起來吧!”
“松江府有難,而且是今晚,你知道朕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嗎?”
阮大铖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說。
公孫劍繼續說道:“朕在山東時便已知曉,在淮安時恰好遇到海鲨幫,朕以此爲借口調走了長江水師,因爲水師中有人被陳仁伯收買。”
“朕來到江南之後,唯獨選擇來松江,名義上是看望祖母,并去老友陳子龍、恩師徐光啓的家中探望。當然了,這些事情是要做的,但最重要的目的是來平叛,朕不想看到徐學正家中的悲劇再次上演。”
“朕爲什麽不去你的官府,非要在太妃的府上,在這江南紡織廠待着?還不是懼怕親近的人因此送命,朕帶領錦衣衛和勇衛營親自保護。”
“南京兵部派出大量的軍隊,他們深入到各家各戶,對着名單挨個抓人。但是,朕劃掉了你的名字,還有今天赴宴的很多人。”
阮大铖很慶幸,他第一個服軟認錯。在皇帝的全盤計算裏,沒有人能夠逃脫罪責,他是最先嗅探到危險
并作出決定的。
公孫劍并不喜歡他,和那些頑固不化的人相比,阮大铖未免骨頭軟了點。
但是轉念一想,阮大铖有點像順義皇莊裏的修士馬丁,雖然做錯了事,個人品格有問題,但是有能耐啊!
公孫劍讓修士馬丁帶着枷鎖搞設計,服完刑期後才可以解開。他同樣有點愛惜阮大铖的戲劇,此人能寫能唱,做官反而浪費了他的天賦。
軍隊進駐每一座城池,錦衣衛四處出擊,江南的土地陷入風雨飄搖中。
公孫劍在江南紡織廠住了幾天,期間去了徐光啓的徐家和陳子龍的陳家,讓兩家人喜上眉梢,他們家成了皇帝曾經登門拜訪過的地方。
阮大铖辭去松江知府的官銜,一路跟随皇帝的隊伍,據說到了京城會安排他新工作。
劉文炳出去公幹了,他除了陪同皇帝,本職工作是錦衣衛的特務頭子,面對江南紛雜無序的形勢,正是他出力的時候。
公孫劍帶人登船,還是毫無征兆,誰都沒打招呼,突然停靠在南京城,他要逛一逛秦淮河,聽一聽最正宗的小曲。
東廠提督曹化淳趕到了,還有今天的大才子,未來的大思想家黃宗羲,以及公孫劍帶着的劉若宰和管紹甯,一行人乘坐畫舫進了秦淮河,他們要找秦淮河兩岸最大的牌,聽最好聽的曲子。
公孫劍打心底裏欣賞曹化淳,把他“趕來”南京不是流放,而是寄希望他能打開大周朝稅賦收取的新局面。
曹化淳是有心之人,他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掩蓋公孫劍的真實身份。
公孫劍樂于和黃宗羲并駕齊驅,兩人結識的最早,日常頻繁的書信,今天能夠見到,自然是老友之間再叙舊情。
公孫劍問黃宗羲,“這秦淮河上最紅的歌姬是誰?”
黃宗羲左右看看,回答:“不知道。”
公孫劍納悶,你在怕什麽?怕你媳婦秋妮子嗎?
黃宗羲撓撓頭,你還真别說,有那麽個意思。
好的嘛,堂堂的大才子,南京戶部的員外郎,居然怕老婆。而且,還是那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性格開朗,無比溫柔體貼的秋妮子。
黃宗羲沒辦法,正因爲對方太好了,才讓他愛不釋手。
而且,秋妮子的父母已經趕回京城,接受公孫劍的邀請,擔任尚儒客棧的總掌櫃,目前正在重新裝修順義皇莊的分店。
秋妮子父母不在身邊,黃宗羲愈加疼愛,整日當成寶貝一樣捧着
公孫劍笑了,你有點像劉文炳,同樣的毛病,懼内。不過,這是男人的美德,很好。
他們登上一艘新的畫舫,這艘船很大,二十多人同處絲毫不擁擠,中間有個女子在彈琴。
因爲有簾子遮蓋,公孫劍并不能看清。
但是那輪廓已經讓人欲罷不能,公孫劍擡頭看了眼天上的明月,感覺再咬潔也沒有女子的身影動人。
公孫劍大概能判斷出,這女子很年輕,但應該比他的昭儀陳圓圓大。
她身材不算高,但不是周婉言那種小家碧玉,因爲她有些豐膚。
曹化淳告訴他,“公孫公子,這就是秦淮河畔的名角,顧眉姑娘。不知多少風流才子對其趨之若鹜,兄弟我有信心,今夜讓她爲公孫公子捏腳捶背。”
曹化淳在京城都是大人物,到了南京負責收稅,整個江南的士紳都想結交他。他今天在船上一出現,在座的誰都認識,大家對他禮敬有加。憑曹化淳的名頭,搞定一個顧眉小菜一碟。
公孫劍沒有答應,反而問道:“本公子聽說,江南最近出了個很紅的柳隐姑娘。”
這.
天底下還有曹化淳爲難的事,他不好隐瞞,直言道:“公孫公子有所不知,這柳隐是江南名妓徐佛精心調教出來的,登台後第一首曲子便豔動金陵城,追求她的人絡繹不絕,包括那個大名士錢謙益,爲此花費不下幾萬兩白銀,可人家柳姑娘毫不動心,至今連小手都沒牽上。”
公孫劍聽後頗感興趣,錢謙益那老家夥花花腸子這麽多,爲了柳隐甘願花費幾萬兩?
“可不是,那錢謙益乃江南名士,一幅字能賣幾百兩,上門求字的絡繹不絕。他雖沒有積蓄,無非是多寫一些,很快銀子就有了。”
錢謙益靠才華換錢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幾萬兩銀子打水漂,怎麽會連手都沒碰過。
曹化淳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不止是錢謙益沒牽到手,江南一帶的不管是官員還是士紳,哪怕是再有名的才子,誰都沒有做到。甚至于絕大多數人不曾看到柳隐姑娘的容貌,隻是傳言她美若天仙。”
公孫劍問:“你也沒見到?”
曹化淳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我一個太監,就不争了。”
公孫劍想争一争,和錢謙益做情敵,還能打敗他,這是一件多麽令人暢快的事。
“柳隐姑娘在哪條船上,帶本公子去見她。公孫劍還不信了,小姑娘家的還能求什麽,無非是名和利,我什麽都有,還能搞不定?”
曹化淳不得不給他潑冷水,你要是下道聖旨搶過來,估計一點問題都沒有。如果隐藏身份去追求,人家未必搭理你。
“柳隐姑娘什麽要求?很高嗎?”
不高,就是有點難。
“徐佛那邊傳出消息,說柳隐姑娘一直在等,等一個會彈《廣陵散》的男子。到時候不要他一分錢,隻要柳隐姑娘願意,便可以跟着他一生一世、爲奴爲婢。”
而且,柳隐姑娘的船上不去,你隻能隔着遠遠的聽她彈奏,聽她唱曲。
公孫劍很佩服,佩服的不是柳隐,那是她背後那個江南名妓徐佛。
徐佛玩的是距離感、神秘感,她擅長的是包裝,通過營銷提升産品的價值,把一個沒什麽人見過的柳隐,生生變成了秦淮河兩岸幾乎所有男人垂涎的對象。
錢謙益願意花費幾萬兩,别的年輕公子哥隻會更瘋狂,徐佛說什麽放她免費嫁給心上人,在此之前已經賺的盆滿缽滿。
這樣的人才哪裏找?
公孫劍說的不是柳隐,而是徐佛。
什麽時候見柳隐不着急,公孫劍迫不及待想和徐佛聊一聊,江南紡織廠什麽都有了,還缺一個銷售主
管。
曹化淳聽聞後很無語,聊來聊去原來重點錯了,皇帝感興趣的不是秦淮河畔第一美人,而是美人背後的經紀人。
皇帝需要人才,青樓拉皮的進了報社,運河玩跳水的做了國企高層,秋伯秋嬸成了連鎖酒店的總掌櫃,特務頭子負責收稅……
曹化淳一指河上,公孫公子請看,那便是徐佛和柳隐姑娘的畫舫,他們出來了。
公孫劍運氣真好,她們十天半月的才會出來一次,今天碰巧就遇上了。
柳隐在最大的那艘畫舫上,你隻有透過非常特定的角度,才能窺見她驚鴻般顯現的側影。
于是很多船跟着它劃動,完全不管自己船上同樣有藝伎,隻爲多看一眼柳隐模模糊糊的身形。
這其中包括公孫劍所在的畫舫,彈唱的顧眉是江南名妓,秦淮河上最有名的之一,卻被幾乎所有人無視,氣得她停住了雙手,惱怒的拍在古琴上。
另一邊,樂曲聲響起,柳隐的聲音飄飄袅袅的傳來,她唱的千纏百繞,雖然聲音很稚嫩,出來的腔調卻帶了幾絲風霜,夾雜在一起有種奇怪的味道。
公孫劍覺得,這是煙火氣萦繞之下的純真。唱曲人年幼,未經世事,卻注定要在秦淮河留一段故事。這個故事可能會被傳頌多年,成爲夫子廟旁邊的一段傳奇。
也可能很快被人遺忘,柳隐如同一團煙火,看見的時候璀璨光亮,很快風來了,雨來了,她便消失,不再爲人提起。
公孫劍對柳隐沒印象,還不如柳蓮容易記,聽起來她就是劃過夜空美麗的流星,不會停留在人們的視線裏。
公孫劍對她的興趣,完全來自于做錢謙益的情敵,打敗這位江南名士,方能出一口惡氣。
曹化淳覺得,你要實在讨厭錢謙益,趁着陳仁伯造反的事,把他抓起來砍頭,一了百了。
公孫劍卻拒絕了,甚至通緝要犯的名單裏沒有錢謙益。
公孫劍讓他做南京的吏部尚書,協助錢龍錫掌控江南大局。哪怕是錢謙益卷入了陳仁伯的造反活動中,皇帝依然珍惜他在江南的影響力,不想扔掉手中的金字招牌。
但是,公孫劍不殺他,并不意味着不爲難他,搶了他朝思暮想的柳隐姑娘,算不算非常狠辣的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