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小村。
二十餘戶人家。
無論大小,都有小院。
低矮,簡陋。
應該是缺少建築材料。
所以,依山而建的大部分房子在建造時都是就地取材。
木制立柱。
灌木藤條編成牆。
内外再糊以黃泥。
似乎連黃泥都不夠用。
所以山風不斷從牆縫往屋裏鑽。
何根生在點了蠟燭,門窗都封得嚴嚴實實的屋裏忙碌。
又一個傷員被擡出,掀開門簾時,光線偶然晃了晃出,照得并不遠。
一股血腥氣從屋裏沖出來,迅速擴散。
等在院子裏的又一個傷員被迅速擡進屋裏。
不時有人有傷重不治的戰士,被擡出村掩埋。
旁邊院子裏,靠在牆根的柳元清看着不久前還跟自己說話的戰士,被兩名年輕的新兵擡了出去。
戰士的遺體上,甚至連一塊白布都沒有。
他很不喜歡這種環境,打算離開這個院子。
更不喜歡行動不便的感覺。
他讨厭什麽事都得聽人安排。
更讨厭聽得到槍聲,卻看不到敵人的窩囊感覺。
可是,村裏九營的人根本不鳥他。
讓剛站起來的他忍不住對隔壁破口大罵:“何根生,你這時候救他們有個屁用,還不如拿條槍去戰場找鬼子拼個本”
隔壁院子裏沒有回話,兩隻破布鞋高高飛起,準确的砸在柳元清身上。
一股怪味傳來,差點嘔吐。
仍然沒人理會他,包括柴房門口坐的兩個雕塑。
隔壁匆匆的腳步聲來了又走。
村東沒多遠傳來的槍聲,讓柳元清身上那種難以名狀的興奮感和刺激感更爲強烈。
心裏默默的計算着距離,歎了一口氣。
拄了根拐杖,慢慢走到柴房門口,對坐着門口的如雕塑般的兩傷員罵道:“你兩個不長眼的家夥,小心屋裏那雜碎逃掉”
某個雕塑終于擡頭:“想從老子手上逃掉,門都沒有!”
“開門!”
雕塑白了這貨一眼:“你算老幾,趕緊滾。”
柳元清嘚瑟:“哎,要不是老子出的主意,你小子早死在山梁上了。”
“那也不行!”
“我就看看那鬼子,成不?”
“你好好養你的傷,别多事兒。”
“小子,要是小鬼子真跑了,你到時哭都沒法哭.”
“用不着你操心。”
柳元清見這位油鹽不進,覺得無趣,轉身,拖着傷了血管的腿慢慢往院外走。
剛也院子,一眼就看到傷兵村中的最高指揮員田三七,正在指揮輕着傷兵在村子邊緣的院子裏布置陣地。
隻不過,田三七正坐在兩個輕傷兵擡着的擔架上,嘴裏吆喝:“趕緊把屋頂的茅草全扯下來,以防鬼子在外邊扔火把放火”
某個傷員不幹了:“這得幹多久?這些房子全都木頭修的,照樣一點就着。”
“總沒有茅草燃得快,别啰嗦,動作快一點。”
“哎呀,我這一動渾身都痛,哪能快得起來?”
“半個小時之内,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必須全拆了。”
“田連長,這根本辦不到,除非我們自己放火燒.”
“那就先拆村口附近的”
“這還差不多”
“在院牆上多開幾個射擊孔.”
“用得着開麽?随便取一塊石頭就是射擊孔,要多少開多少”
“叫你幹就幹,哪這麽多廢話.”
柳元清跟着擔架來到村東,聽着東邊的變得有些稀疏的槍出神。
擔架上的田三七在院門口再次吆喝:“趕緊把院牆拆了,将石頭搬到村口把進村的路給堵了。”
“好吧.”步槍靠在牆上,一位剛動彈就龇牙咧嘴的傷兵開始動手。
另外一戰士忽然問:“連長,我覺得,雖然我行動不便,能不能将我擡到村外,找個能藏身的地方打小鬼子黑槍?”
“嗯,這個主意挺不錯”
“我反正走不了,就守村口,能不能多給我一個手榴彈?”小腿上纏着繃帶的另外一個傷員手裏拿着一塊從院牆上取下的石頭,眼裏帶着乞求。
“營長總共就給了我們二十個手榴彈,連光榮彈都不夠,等會兒自己槍打準點.”
“這駁殼成色多好啊,等會兒砸了得多可惜.”另外一位兩腿都纏着繃帶根本沒法動彈的傷員,坐在牆根下仔細地擦駁殼槍。
“連長,你能不能到時捅我一刀,我怕.等會自己抹脖子不好下手.”一位頭上、脖子都纏着繃帶的戰士有些沮喪。
“那你就給自己留一顆子彈.”
這位一聽差點跳起來:“不可能!最後一顆子彈老子也會留給小鬼子!”
另外一位甚至有些得意:“嘿嘿,死傷在老子手上的鬼子不說三十,二十五個肯定有.”
“早知道我也當機槍手”
“就憑你那小身闆當機槍手?做白日夢吧”
“我要是犧牲了,老秦會照顧好我老娘的.”
“那還用說,就連普通村民.老秦都照顧得不錯”
“哎,你在這發什麽呆?在想你沒過門的媳婦兒了?”
“老子還有個媳婦兒能想,你小子死了連個惦記你的人都沒有”
“那有啥關系,反正老秦會給我燒紙錢”
“你遺書寫好沒有?”
“寫個屁,我家裏人都沒了,寫給誰?”
“你可以寫給老秦啊,讓他以後多給你燒兩張呢.”
“狗屁,老子一身本事,就算到了地府,照樣當八路殺鬼子,要錢來有個屁用哎.你找誰寫的?”
“讓你學認字,你偏不,這回傻眼了吧?”
“我認識不少字,可是寫不出來啊.”
某個土牆邊,靠坐在牆根的戰士正用刺刀在支撐土牆的立柱上一筆一劃刻劃,歪歪扭扭的字:血戰到底,獨立團九營戰士吳
“哎,把我的名字也刻上去”旁邊另外一個小腿纏着繃帶的傷員正仔細擦步槍,不時擡頭看月光下朦胧的字。
“好”
破窗口裏,探出個腦袋:“還有俺”
九營的一幫人根本不像是面臨生死關頭,而是像在拉家常。
柳元清回過神來,心裏不由得有些奇怪:這些家夥怎麽沒一個哭喪的?
高橋一郞被吊在柴屋橫梁上,仔細聽着門外的動靜。
不時有呻吟與亂七八糟的腳步聲傳來。
八路綁人的手法非常怪,上半身被纏了個結實,小臂從肘部綁在一起。
嘴裏塞了塊破布,并且還用繃帶纏着在腦子後打了結。
以至于他根本沒辦法胳膊用勁,将身體提起然後張開嘴去撕咬綁在小臂上的繩索。
還好,牆邊糊了泥的基礎是石塊,他正用将身體歪着靠近牆根,綁住了他雙腿的山藤終于被磨斷。
長出了一口氣,接下來,這貨直接蹬掉腳上的軍靴,将腳提起,努力夠到嘴邊,将綁在嘴上勒得緊緊的繃帶搓到脖子上。
胳膊使勁,快速提起身體,張開嘴撕咬小指粗結實的山藤.
時間不長,山藤終于被咬斷,松開。
小心翼翼走到門口,準備弄出動靜讓外邊的八路進來查看,然後奪槍
然而,他忽然覺得沒必要冒這個險。
剛才聽到外邊的八路說屋頂的茅草,心思一動,攀着綁他的山藤快速上了屋頂,将屋頂弄出一個洞,很快鑽了出去。
月光照不見的黑暗中。
幾雙大眼正盯着這一幕。
小紅纓一臉驚喜:“齊老匪,還真有你的”
隔小紅纓有一段距離的齊老匪得意的笑:“嘿嘿,就算是一般的小鬼子特務,也具備這種逃脫能力,更别說能當上挺進隊頭目的鬼子.”
旁邊月光照不見的黑暗中,一個聲音傳出:“師妹.哎.排長那我帶人先走了.”
“一定要注意安全,沿途留下記号,務必找到鬼子挺進隊.”
“你放心吧,想從道爺手上溜掉,門都沒有.”
“别說大話,鬼子要是進了軍營你就沒法再追,記住不要暴露,趕緊派人回來報告,這一回,姑奶奶不用迫擊炮炸死他們,這事沒完.”小紅纓一臉興奮。
“可是,萬把細不是跟羅富貴走了麽?”
“嘿嘿,這事不用你操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