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寬,大地頹敗,陽光寒風。
二月春風似剪刀,春日的陽光多少給這片幹涸的大地帶來一些暖意。
村子南邊大曬場上仍然人影晃動,嘈雜成一片,給這片荒涼的大地上多少帶來了些許生氣。
曬場南邊遠處,一片向陽的緩坡上,偏偏又多了一片新墳。
疏疏落落的一片黑影,正在七嘴八舌争吵着給新墳攏土。
一片片已成灰燼卻仍然保持着外圓内方模樣的蜷曲冥紙,随風飄浮在春風裏,翻滾着到了村南大曬場。
一個二十多歲的僞軍坐在一片髒破的衣衫之間,靜靜看着不斷飄落過來的冥紙灰燼出神。
在他旁邊,僞軍偵察員魯大河心裏有些緊張不安。
昨天夜裏他奉隊長命令聯絡八路。
到了這裏後,八路們并沒有爲難他們倆,八路那位姓胡的營長僅僅問了些關于戰場的情況後,就直接把他們晾在一邊。
旁邊,靠牆坐着一個歪帶着軍帽閉着眼曬太陽的八路。
雖然那八路好像閉着眼,但卻能從那位身上感受到一股殺氣,隻要稍微有什麽動作,那八路就會立即睜開眼。
魯大河相信以他的身手,要從八路這裏跑掉肯定沒什麽問題,隻不過現在村外到處是八路,暫時沒法跑路,所以他必須等到晚上。
八路不殺俘虜,作爲聯絡人他根本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故意伸了伸腿,引得旁邊那八路再次睜眼。
大狗黑着臉抖産抖手中的馬四環:“特麽你就不能好好的曬一會兒太陽?”
魯大河見唐大狗醒來,趕緊套近乎:“哎,這位大哥,該怎麽稱呼?”
大狗再次閉眼:“特麽少跟老子套近呼,好好在這呆着!”
“哎,我說,你們把我扣在這,不道義吧?”
“特麽你擔心個屁,已經派了人去跟你們隊長聯系。”
“那能不能先放我回去?”
“回去?特麽你又不是三歲孩子,要怪就怪你現在知道村裏的情況,你說老子咋個可能放你走?”
魯大河無語,這位說的也有道理,看來得等到八路開拔,他才有機會離開,隻得歎了一口氣:“哎,我說你們怎麽不出早操?”
“管你屁事兒”
魯大河無語,幹脆從兜裏扯出一張大餅,撕了一塊遞給旁邊那位兄弟,剩下的再撕了一半遞給大狗:“兄弟,先吃點東西?”
大狗睜開眼,這一回他沒有拒絕,直接伸手接了,然後塞進自己兜裏,再次閉眼不說話。
大狗着實沒心思跟旁邊那貨說話,閉着眼的臉上表情卻在不斷變化。
忽然間有了念想的人,隻要一閑下來一般都就會胡思亂想。
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
走過南闖過北,在大城市裏也駐紮過,在生死線上掙紮過,卻怎麽也想不明白,他自己爲什麽會對那個破村子酒站忽然有了感情。
也許是上抗大學習時經過一段時間思想教育,多多少少知道了些做人的道理,但要他思想從根本上轉變過來自然不可能。
一個戰士從村外跑過來,剛好看到靠着牆打盹的大狗:“哎,大狗,營長呢?”
大狗睜開眼:“在村裏,你自己去找!”
那戰士轉身跑進了村子。
村裏。
胡義看着擔架上的齊老匪,心思有些複雜:“你找我?”
被打斷了胸骨的齊老匪同樣睜着眼望着胡義,隻不過每一次呼吸,胸口都會傳來一陣鑽心的痛,仍然嘶啞着嗓子:“姓胡的,有個事問你。”
胡義皺眉:“有屁就放!”
齊老匪面色開始猙獰:“我不相信軍長他會投敵,我不相信畏敵自殺,你告訴我.淞滬那一仗的情況你快告訴我!”
胡義臉色變得難看:“你認識我?”
“你個孬種,你怎麽不死?咳咳.”齊老匪咳嗽兩聲,胸口更痛。
被人沒頭沒腦罵,胡義有些疑惑:“你認錯人了吧?”
齊老匪搖了搖頭:“你化成灰老子都能認得你!一零七師*團*營機槍連長,你害死全連兄弟,卻還有臉活在這世上,你說說,你是不是孬種?”
胡義愣了,心底的記憶被勾起:“你也是一零七師的?”
“你爲什麽投八路?”齊老匪低吼一聲,牽動傷口,痛得額頭冒汗。
胡義沉默了一會兒:“你管得着麽?”
“要不是八路慫恿,少帥怎麽可能發動兵變,然後被軟禁?你現在倒好,竟然跟八路攪在一起!”
這個問題,沒法回答,胡義沉默了好一會兒:“你先養傷,等你傷後放你回去!”
說完,直接轉身,準備離開。
“孬種,你給老子站住你告訴我淞滬那一仗的情況!”
胡義停下腳步,轉過身:“從入關開始,我們就是沒爹沒娘的遊魂,丢了東北,丢了華北,丢了華東,某些人總會找個替罪羊,我們的頭不大不小,正合适。”
齊老匪看着胡義,面帶譏諷:“那你爲什麽沒死?”
胡義一臉落寞,喃喃自語:“死了.跟活着又有什麽區别?你投了鬼子,你還有臉了?”
齊老匪更加激動:“活着才能給兄弟們報仇。”
“所以你怕死,然後就投了鬼子?”
“老子會怕死?這些年老子親自弄死的鬼子三十六個!”
胡義想着往事,忽然問:“當初留下那些傷員還剩下多少?”
“呵呵,你還能想到咱們那些老兄弟?呵呵,可惜在新鄉城破的時候大部分都死了!”齊老匪眼珠子開始發紅:“好些個不願意投降的兄弟,還是我親自動手送他們上的路!”
好半晌後,胡義開口:“你傷得不重,休養兩個月就能活動。”
“别他娘的在這裝好人,你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弄死你這怕死的孬種?”
“你好好養着吧,等打跑了鬼子,你想幹什麽,老随時奉陪!”
“那你告訴我淞滬那一仗,到底發生了什麽?”齊老匪再問。
胡義沉默了一會兒,簡單告訴齊老匪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然後轉身離開。
好幾年都沒有以前那些兄弟們的消息,忽然間發現對手中竟然有曾經的戰友,這種感覺着實很不好。
院子裏傳令兵正扯着嗓子大叫:“營長,分區增援的隊伍到了!”
胡義從屋裏出來,跟着哨兵到村口。
看到一支疲憊的隊伍慢慢走到村口,然後開始整隊。
旁邊正邊教戰士識字邊曬太陽的耿廷,立即放下手上的活兒,快步來到胡義身旁,一起迎上過來的隊伍:“胡營長,我給你介紹一下.”
對面走在最前邊那位卻立即打斷耿營長的話,上前給胡義敬禮:“胡營長,還記得我不?”
胡義仔細回想了一下:“你是騎兵團的那位.二連長?”
眼下的這位二連長現在同樣是營長,對胡義的稱呼,也不覺得尴尬:“我過來路上碰到擡着傷員們回分區的李煥章,太可惜了,這一次我們來得晚了,連喝湯都沒趕上。”
胡義不善客套:“謝謝!”
“謝什麽謝,一點忙沒幫上,聽李煥章說你們又打了個勝仗?”
“打了夥土匪而已。”
這位也不客氣,轉頭看向旁邊的耿營長:“我說,我們這回來得匆忙,你别把我們晾在這,趕緊給我們搞點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