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在慢慢偏西,天空中的陰雲再現。
縣城籠罩在幕色中,破敗的大街。
沒有一片葉子的枯木在寒風中晃動。
無論如何,又熬過一年。
縣城北面一間還算整潔的偏僻小院,門口歪挂着兩個小燈籠,在寒風中左右搖晃。
胡義擡頭看了看天色,将在嘴裏已咂得沒了滋味的雞腿骨吐出老遠,慢慢下了牆頭。
轉身往院子中破屋裏走,眯着與屋頂堆起來的瓦片中那雙眼對視,點了點頭,掀簾進屋。
屋裏爐子上熬着粥。
散發關一陣混和着烤雞與汗臭的氣味,地上亂七八糟幾堆雞骨頭。
正在輕輕磨刺刀的年青眼睛擡頭咧嘴對他友好的笑。
見胡義進來,一個年青人從地上爬了起來,出門到院子裏繼續重複觀察幾乎無人的大街。
胡義沒有猶豫,直接走到剛才出門那年輕人位置坐下靠在牆上。
下意識的将兩條駁殼槍扯出來擺在面前,将所有的子彈一發又一發的退出,感受着熟悉機械輪廓在手掌中滑動。
站起身後将十響彈夾插進槍身,麻利的進了槍套。
兩支二十響彈夾插進身前黑棉衣腰帶上。
四個十發彈夾裝進了兜子裏。
不再看身邊那些羨慕的眼神,再次靠在牆角閉目養神。
駁殼槍對特務團行動隊的這些戰士來說,不算性能優良的武器。
但現在,鬼子查得太嚴,什麽槍都弄不進城,而單打一對特務團戰士們來說,确實一點用處都沒有。
胡義并沒有睡覺。
仔細回顧曾經在梅縣單槍匹馬刺殺叛徒的細節。
他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樣,治安模範雖然與梅縣有不同之處,但縣城街道布局與民房結構差别并不大。
鬼子的管理非常嚴格,祈縣與龍潭虎穴無異,一陣烤雞的味道飄進鼻腔,思緒被嚴重影響。
縣政府同志們弄來的這幾隻烤雞,也許是屋裏所有人最後進肚子的東西.
屋裏氣氛應該算是很不錯,沒有悲哀,隻有對完成目标的激情與渴望。
遠處分片的片警,已經開始挨家挨戶進行登記。
這種管理模式兩千多年就已經存在,類似于保甲制,隻不過保長換成了專業的警員。
胡義很清楚,選擇自己執行這次任務,是因爲上級認爲自己曾經有過打縣城的經驗。
經驗是非常寶貴的東西。
即使是失敗的經驗,更因爲失敗意味着流血與犧牲,所以記憶更深刻。
片警到門口的時候,院子裏那位腆着臉進門警員胡扯了幾句新年好的祝福後,片警走了。
時間在流逝,黑暗在加劇到來。
“哎,胡連長,天快黑盡了。”旁邊一位戰士友好的提醒。
胡義張開眼,擠出一絲表示感謝的笑容。
伸了個懶腰後順手從兜裏掏出懷表,感受着熟悉的律動,啪的一聲輕響,銀質表蓋彈開,借着窗戶透進來微光,看清表盤上的指針夾角,三條針兩條重合,僅有一條還在轉動。
終于,三條指針重合在一起。
六點。
約定的時間到了。
将懷表揣進兜裏,雙手擡起試圖将漢奸帽彎成弧形,可惜沒有成功。
起身踢醒旁邊的一位,然後跟屋裏醒着的人點頭,算是作告别。
轉身往門口走去,身影堅定地走進了屋外半黑暗夜色中。
現在,是迎接即将到來戰鬥的時候。
跟門口那戰士對視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出了院門。
擡頭看了看四周城牆方位已經亮起的探照燈。
天差不多已經黑盡,隻不過縣城裏各個屋子卻透出些光線,微弱的光線将黑暗大街映得斑駁。
城牆上探照燈光有規律晃動,偶爾刺破黑暗。
胡義左右觀察了一下,估算了一下去大德興附近的路程及時間。
此時,巡邏的警隊應該已經從警局出發,破例沒有盤問那些還在大街上晃悠的閑人。
從北邊這個隐蔽點到大德興飯莊的那個隐蔽點差不多有一裏遠,正常情況下慢走十分鍾就能到達,這個過程中不會與巡邏隊遭遇。
隻不過,大街上的行人比白天還要多,因爲縣政府門前的廣場上,要舉行一年一度放爆竹慶新年活動。
情況早打聽清楚,縣政府門前的鑼鼓聲響了一聲後,開始連續響起。
鬼子到來前,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在門口放爆竹慶新年,自從鬼子來了後,發布命令禁止老百姓家私自放爆竹,因爲鬼子憲兵認爲,用來作爆竹的火藥,完全可以做地雷。
胡義擠在人群中,擡手壓低帽檐,往縣衙廣場而去。
今天的宵禁時間延後到十點。
路上的老百姓們興奮的往縣政府廣場上湧。
放爆竹後,縣衙外邊的露天廣場上還有班子唱戲,戲目好象叫做《斬旱魃》。
這年月,能活下來就算是幸運,敵占區的老百姓們在鬼子高壓下,不得不低頭。
縣衙門口的電燈散發着暈黃光線的光線。
祈求老天爺風調雨順的老百姓着白衣短褂紅布帶,在縣衙前廣場上演舞蹈。
鑼鼓聲震天。
幾個在人群中亂竄的小孩被大人厲聲喝斥,被緊緊拉着小手仍然安靜不下來。
廣場上密集的人群嗡嗡響,賣糧葫蘆的聲音不斷在人群中響起。
看似一片歌舞升平景象。
胡義搖了搖頭,要是家境稍好,誰會在年三十還出來做生意?
一個群老百姓敲鑼打着腰鼓在縣城門口無精打彩的表演,廣場上的喧嚣直沖雲宵。
胡義旁邊出現一位黑衣人。
“兄弟,借個火!”
胡義冷冷的回答:“我覺得你不應該在這時候抽煙!”
說完,仍然将兜裏的火柴掏出來遞了過去。
黑衣人奸笑了一聲:“挺熱鬧的,老子一會讓他們哭。”
李煥章被胡義踢醒後,一直遠遠跟在胡義身後:“沒有尾巴,城裏的漢奸數量比往日要少得多。”
“丫頭呢?”
“按計劃去了大德興飯莊那邊。”
“你們那邊什麽時候動手?”
“宵禁開始前。”
“八點嗎?”
“沒表,反正警察吹口哨我們就動手。”
“”
縣政府門前出現一隻警察隊伍維持秩序。
縣政府裏邊出來好幾個人,一個戴眼鏡的漢奸拿着鐵皮擴音器開始講話。
鑼鼓聲停。
廣場開始安靜,偶爾傳來小孩哭鬧聲,緊接着被捂住嘴發出嗚嗚聲。
緊接着,鐵皮話筒到了一個鬼子手中,嚣張的在那用鳥語說了半天。
然後那漢奸接過再次嘶着喉嚨将鬼子鳥語翻譯出來。
歸後才輪到維持縣長站在縣衙門口旁邊的大戲台上,大講共榮的道理。
胡義仔細打量着人群周圍的幾個黑衣人,與李煥章不斷交換眼色。
兩人在找機會,準備對那幾個漢奸下黑手,目的是搞槍。
很快,胡義洩了氣,眼神冰冷的對李煥章搖了搖頭,低聲道:“有便衣,暫時不能動手。”
終于,講話的人停了,人群在發出一陣喧嘩聲。
前邊的人忽然開始紛紛捂耳。
很快,爆竹聲響起,噼哩叭啦聲高昂,胡義聽得發呆,這聲音很像幾挺機槍同時開火射擊,忽然就想到了戰場。
火藥味被寒風帶起,在廣場上的人群中彌漫。
爆竹響了老長的時間後,終于停了。
人群中交頭接耳的聲音漸起,一群小孩子竄進爆竹被炸上天,不斷飄零着碎紙屑的硝煙裏,他們要去找沒有爆的啞鞭炮。
那戴眼鏡的漢奸再次舉着擴音筒講話。
胡義沒有心思仔細去聽那漢奸說的什麽。
因爲戲台上幾支氣燈被點燃,唱戲的迫不及待的敲響了鑼鼓聲。
戲台周圍早被自帶凳子的老百姓轉了個結實。
看到幾個黑衣人也圍到戲台附近。
胡義跟旁邊的李煥章打了眼色,兩人擡腿随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慢慢往大德興飯莊方向而去。
縣政府大門上的鞭炮硝煙還沒散盡,在散發着昏黃光線的電燈泡周圍翻騰。
夜很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