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夾雜在老百姓人群中，用滿是汗漬的麻布包着髒兮兮的頭，灰頭土臉幾乎看不清她的面容。
除了疲憊的雙眼，隻能看清個大緻面部輪廓，跟城牆根下邊乞丐幾乎沒什麽區别。
接受偵輯隊檢查的老百姓隊伍，不斷向前挪動着腳步。
偵輯隊正挨個收取進城治安費，爲從根本上禁止使用法币、邊區票，所以偵輯隊隻收占領區銀行發行的“蒙疆圓”及鬼子軍票，如有人使用法币，直接錢财沒收人槍斃。
至于大洋這種真金白銀硬通貨，沒人會傻到爲進城而給這麽大一筆錢。
偵輯隊員的狗眼不斷在人群中巡視。
終于輪到看似表情麻木的林一，一偵輯隊員接過她遞來的那皺巴巴良民證，仔細核對照片。
這女人身上散發出一陣讓人作嘔的酸臭味，偵輯隊員趕緊捏住鼻子，不過，他并沒因爲林一乞丐般的打扮而放松檢查，搜查随身物品，問話：“你一個女人進城幹什麽？”
“到仁和堂找劉先生抓藥，給我婆婆醫病。”爲了說出沙啞的聲音，林一從昨天山裏出發開始，就沒喝過一口水。
“藥方呢？”
“這裏！”林一從挂在左手小臂的籃子裏，拿出一張疊好的黃紙，上面有小楷寫着藥名、重量的方子遞給了偵輯隊員。
偵輯隊員接過藥方看了看，好多字都不認識他，不過，那寫藥方的紙倒是仁和堂專用，這個他認識。
“這年月，有錢還不如買點糧，你救一個老娘們頂個屁用。”偵輯隊黑狗搖了搖頭嘀咕了一句，也算是好言相勸，其言下之意，一個老娘們就算你能醫好也會被餓死。
林一好象聽不明白，目光呆滞的接過偵輯員接過來的良民證跟藥方，仔細收好，慢慢挪步進了城門洞子。
“又是個死腦筋”偵輯隊員搖了搖頭。
城門洞子上方。
偵輯隊長眼睛一直盯着林一：“派個人下去，盯着那臭娘們，我總覺得哪不對。”
說完擡手，指了指剛進城那女人，
旁邊一疤臉漢奸，順着隊長指的方向，很快找到目标，立即來了精神：“隊長，直接抓了不就行了？”
“咱們祈縣是全山西治安模範縣，還有兩天就過年了，你他娘的要是在這節骨眼上抓一個嫌疑分子，那不就是說城裏有八路活動，你想給皇軍大尉添堵是不是？”副隊長搖了搖頭。
“那咋辦？”
“放長線釣大魚，就算抓人，也隻能在城外抓，你明白嗎？”
“咱們這治安模範縣名頭例是響亮，可是在城外抓人難度大多了，嘿嘿，如果不能在那些做生意土财主的鋪子裏抓人，弟兄們可就沒多少油水撈了啊？”
“你個蠢貨成天鑽錢眼子兒裏.你懂個屁，咱們既然是治安模範縣，城裏就不能有反抗分子，撈錢麽也得講究方法知道嗎？”
“小的.明白，土八路不敢來捋虎須，但偶爾也會派幾個小老百姓進城打探消息，這才說得過去啊？”
“對這些啥都不知道的窮鬼，抓了什麽消息也問不出，你還撈個屁的油水，咱們得先養着，抓他們後邊的大魚，明白嗎？”
“難道這就是戲文中說養賊自重？高，真的是高！”
“你娘的還算有點見識，對我們來說，要是把嫌疑分子全抓光了，咱遲早會成飛鳥盡，良弓藏，狡免亡，走狗烹，懂不懂？”
“嘿嘿，那咱們就是狗你這不是罵自己麽？”
“老子是良弓，你他娘的才是走狗。”
“這年月，當狗可比做人滋潤，得，我親自去跟着。”
“嘿嘿，你不要命了？”副隊長有些哭笑不得，提醒道。
“啥意思？”
“你覺得八路的除奸隊都是擺設？”
“我隻是去看看，反正抓人的活，就讓憲兵去。”疤臉漢奸想了想：“哥，你是怎麽看出她有問題的？能不能給兄弟說說？”
“嗯她在城外到城門洞子之間，走得飛快，一過檢查站就走得慢吞吞的，這不擺明她正在觀察城裏的情況麽。”
“佩服，哥哥你真是目光如鋸，這麽個細節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啥？你小子還知道目光如炬？”
“那說書的說大英雄有眼光不都說目光如鋸麽？”
“你小天天泡戲園子，小心老子收拾你，趕緊滾蛋。”
“我這就帶幾個兄弟去看看”疤臉狗漢奸眼看那女人已經走遠，趕緊招呼人手從城門上往下跑。
祈縣的環境非常惡劣，抗日政府的縣長、獨立營營長、縣公an局長等先後叛變投敵。
而這些叛徒，現在就在縣城公開替鬼子做事，導緻八路軍附近的各機關單位不得不全部轉移。
留在城裏情報的人員，全是林一親手安排，隻與她通過交通員保持單線聯系。
就在前天，打入敵人内部的情報人員意外得到挺進隊消息，交通員想盡辦法将情報送到指定地點，林一不在，取情報的另外一個交通員，連夜将情報送到附近某機關，兩個小時後，經過分析篩選，标着三個星号的情報，譯成電文緊急發到總部。
接到情報的敵工科結合各地情報部門上報的情況，進一步分析并作出判斷，鬼子挺進隊一部進了祈縣！
大半夜，情報直接上報到老總處，老總看了情報後，再無睡意，紅着眼親自下令：抽調附近八路軍所有精銳力量，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打掉這支隊伍。
電文同樣發到了南邊的師指揮部。
首長口中的不惜一切，可見他對挺進隊完全是恨之如骨，同時也說明，挺進隊對八路軍破壞力之大。
首長的考慮肯定有道理，從地形看，如果挺進隊向西翻過呂梁山，再渡過黃河.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組織上将負責暗殺安縣挺進隊的隊伍，直接調往祈縣，務求一擊成功。
林一接到命令時，正在分析冀中同樣發現挺進隊活動的情報。
總部特務團參謀劉滿河早已經集結全團精銳二三十人，在特務團護送下，她連夜從山裏出發，一路向西，在天亮後進入山西丘陵地區，在地方部隊配合下冒着巨大風險，馬不停蹄在敵占區趕了一百多裏路。
此時，她終于順利進了祈縣東城門。
長出了一口氣，靠在街邊牆上休息，左右觀察了一會兒，發現特務營參謀劉滿河也進了城門洞。
林一與街邊一位賣家馄饨的中年人對視一眼，中年人略一點頭，她繼續不緊不慢的向坐落在祁縣城南的仁和堂走去。
她本想加快速度，可是一晚上沒有休息過，走山路、騎馬，對她一個女人來說，體能幾乎已經達到極限。
冬天的大街上，并沒有多少行人。
忽然間，後邊出現有人跑動的腳步聲，劉滿河在跑過林一身邊時，小聲說了一句：“後邊有尾巴。”
林一心裏一驚，卻并沒有回頭，仍然保持着速度。
劉滿河說完話繼續往前跑，轉過一個街口消失不見…
林一走在曾經工作過熟悉的街道上，她甚至連方向都沒有改變，周圍應該還有别的同志。
她其實并不怎麽擔心，她對自己的安排非常有信心，城裏潛伏的全是久經考驗的老戰友，不可能有投敵的情況出現。
現在，她卻沒有更多的時間躲避，時間太緊，哪怕暴露仁和堂這個聯絡點，也要保證完成這次任務！
堅毅的目光，堅定的邁步。
時間不長，林一直接走進了仁和堂。
一會兒後，她提着一副用紙包着的中藥出了仁和堂。
在大街上轉了一個方向，劉滿河已經換了身衣服，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
遠處疤臉狗漢奸，看着那女人進藥鋪，沒多長時間就提着一包中藥出來，路上經過她身旁邊的人好像一個都沒有。
不對，那個十七八年青人.好象從他後邊跑過，跟她好象有過眼神交流！
這麽快換了衣服？一定有問題。
疤臉無法準确判斷形勢，不由猶豫了一會兒，忽然對旁邊的狗腿子吩咐：“你跟着她，我去跟那個年青人。”
随即，兩人分開，路邊某個店裏，又冒出兩個人影，分開後，分别跟兩個漢奸彙合繼續跟蹤。
幾乎沒人注意到，附近某處二樓上，一雙眼睛隐藏在開了條縫的窗子後面，正盯着大街上發生的這一切。
“隊長，接頭人員被黑狗跟上了。”觀察人員的聲音傳來，屋裏的幾個人立即緊張起來。
開門，下樓，分頭上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