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擊炮的爆炸,仿佛就近在身旁,彈着點附近的屋裏,被激起的灰塵彌漫,村口燒起的大火的火光,從牆上開的射擊孔裏照射進來,留下一條條光柱,在屋裏,卻什麽都看不見,隻能感到無盡黑暗跟震撼。
羅富貴跟胡義選擇的這間看起來還算堅固的屋子,全是山石壘成,有兩挺機槍,算是重火力點,一旦開火,就是鬼子重點照顧對像。
鬼子迫擊炮開了火,那麽,肯定還會繼續,丁點大的村子沒多少可以延伸空間,鬼子步兵在炮擊結束肯定會立即進攻,胡義不敢猶豫,立即命令:“撤退!”
至于河邊那些人是不是全部都過了河,現在,已經不重要。
必須要留下一挺機槍,至少還要阻攔鬼子幾分鍾,如果全部人都放鴨子一窩蜂跑,鬼子一擁而上,一旦被咬住後,誰也跑不掉。
讓羅富貴留下,好像不太現實,胡義的一聲撤退,卻讓羅富貴立即興奮的放大到整個山村。
命令像悅耳音符,一直糾結中的郝運大喜過望,扯過丫頭扛肩上就跑,出了後門,往河邊直奔而去,渾然不顧出門時被門框撞得頭暈眼花,正破口大罵的紅纓連長,唐大狗随即扯起小丫頭丢下的歪把子機槍,緊随其後,飛一般越過了正在收家夥背傷員的李響榴彈陣地。
前面竟然還有跑得更快的家夥!唐大狗撇了一眼,微弱的火光下,正是自己才收編的一夥手下,可惜,少了幾個,顧不得了。
出了門的騾子腳下一頓,感覺胡老大還沒動,跟着胡義混了這麽久,不用想,胡老大這缺心眼兒的,多半又要充英雄打阻擊。
就是不長記性,一挺機槍能阻止得了鬼子?送死也不帶這麽幹!也不看看後邊鬼子的數,很多個一大片,機槍再牛,也掃不了那麽多片。
時間是公平的,先跑就有機會,稍有猶豫很可能就失去機會,稍縱即逝。
鬼子迫擊炮調整了射擊參數,再次開火,步兵散兵線跟着壓上,步炮結合麻溜兒的熟練,擲彈筒兵更不甘落後,使出吃奶的勁兒開火。
兩山夾一河,河灣處的山村一邊臨河,一邊靠山。
狹窄的山溝裏,鬼子進攻頗具章法,步炮結合,層次分明,快速壓上,唯一讓中尉不滿意的是,缺少兩翼包抄的地形,最拿手絕活無法表演。
打到現在,八路陣地上,除了六具擲彈筒三挺機槍,零星步槍還擊,連一個八路的都沒看到,那是屬老鼠的麽?
迫擊炮彈不斷砸進村内,又是兩聲巨響。
擲彈筒聲音雖然小一些,卻更密集。
到處都在飛石碎木,橫向帶着弧線崩,石塊急速跌落,茅劃慢慢吞的落,有的尚未落盡,又被高高揚起,繼續在如雨泥土碎石中彌漫。
地面一次次震顫着,迸起浮灰一層,屋頂也一次次震顫着,嘩啦嘩啦的墜落聲響中,塵土流成了瀑布,灰蒙蒙落在卷曲的帽檐,同時覆蓋胡義的肩膀。
前方的火堆仍然在熊熊燃燒,敞開着屋門的屋子裏開始濃煙彌漫。
一發榴彈砸到屋子牆上,山石砌築的牆立即被掀倒,茅草房頂立即塌了下來,屋裏的灰土全都揚了起來,失去了屋頂的屋子仍然是屋子,一裏一外兩個家夥,裏面的看不到任何光線,耳朵嗡嗡響,再也聽不到傷兵的呻吟,甚至已經聽不到爆炸聲。
世界好像已經停止,似乎過了很久,倦縮在桌椅闆凳搭建在牆角的胡義,感覺有人在址自己胳膊。
胡義止住了咳嗽,被一雙大手悉悉索索的往外扯,推扒開他身邊的斷梁,同時嘶啞着問:“胡老大,還能喘氣兒麽?趕緊逃命,你怎麽卡住了?真見鬼!”
嘩啦啦—塌成了一片的茅草屋頂被扯出來一個大洞,接着一陣嗦噎的聲音響動,接着是騾子的焦急破鑼嗓子:“胡老大?你特麽沒死吧?”
胡義的聽覺受到了影響,根本就沒聽清騾子在說什麽,用自己都聽不着的聲音大吼:“把機槍帶走!”
“還能吼,死不了就好。”騾子笑了,漆黑的夜晚,一團團的閃光中,烏漆麻黑的臉,灰頭蓬面。
胡義肩膀再次被倒下的石頭給砸中,幸好早早在射擊位用桌椅壘了個個小工事,不然,現在說不定已經玩完。
兩人摻扶着往北退。
鬼子炮擊停止。
騾子大駭,鬼子停了炮,那麽,步兵肯定壓上來了,得趕緊跑路!
胡義被騾子扛在了肩上,剛從一間屋子轉過,幾個鬼子就已經沖過了開闊地,到了胡義早先設置的工事前。
機槍位已經沒有人影,兩個鬼子爬過殘垣斷壁,對着腳下早前觀察好的機槍位置開了火,再看看那個大洞,不得不歎服八路運氣好,牆倒頂塌,這樣都沒死!
另外幾個鬼子對着逃跑的黑影,不斷開槍,拉栓,急速的奔跑中,并沒有擊中黑夜裏左沖右突兔子般的目标。
胡義感覺到渾身都在痛,每一根骨頭,每一個關節,都因騾子快速奔跑的沖擊發痛,不由自主地蜷動每一根手指,連頭也開始微微地疼。
他痛恨逃跑,深惡痛絕!
可是,陰魂不散的鬼子就在身後,不是十個八個,那是成群,螞蟻一般,是一種無力的遺憾,如果再有十挺八挺機槍,沒有裝甲車,沒有重炮的鬼子,完全不懼。
唯一覺得可惜的是,在山口時,忽略了鬼子會爬山,不然,再多的鬼子也上不了山,哪用這樣倉惶的逃竄。
跟地面垂直的懸崖,鬼子也能上來,其實并不出乎意料,大山并不是絕地,九連就這麽點人,也不敢散開,鬼子翻了上來,在預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爆豆般的槍聲中,耳旁傳來子彈的呼嘯聲,騾子毫不猶豫往黑暗裏沖,穿過了硝煙,頭上流下的汗珠把那張烏漆麻黑的臉流出一道道灰白的溝痕,再也看不出髒臉的醜,慢天彌散的硝煙嗆進了肺裏,在烏煙瘴氣裏拼命咳,咳夠了,又罵:“x你小鬼子祖宗!你姥姥的,老子都特麽給你記着…咱走着瞧…”
溝裏。
被炸飛的兩貨,曾經是國軍,原本過着被克扣了軍饷也能領兩塊大洋的美日子,打了幾仗後就成了治安軍,被俘虜後又成了八路軍,此時,這個八路慢悠悠的醒了過來。
黑夜裏,鬼子暫時沒有發現他,趕緊往黑夜裏靠,成群結隊的鬼子打着火把從村裏各個屋間的道路穿過,偶爾傳來的鳥語聲裏,帶着漠然,此起彼伏。
小命要緊。
心髒猛然的加速跳動,都快從嗓子眼裏鑽出來,受傷的兄弟都已被擡走,沒動靜的自然被誤認爲當成了烈士,沒人有時間來摸摸他的胸口是否還在跳動。
活該自己倒黴。
幾個鬼子踹開了屋門,村裏唯一還算完整的屋裏,成了臨時戰地醫院。
醫務兵跟着進了屋,在點着的火把下,對擡進來的鬼子傷兵進行包紮。
山裏房子原本就不怎麽樣,牆到處都有縫隙,光線從縫隙裏漏了出來。
一縷光線漏進了這個沒來得及逃跑的八路眼中,小心的移動了一下身子,跟黑暗融爲了一體,摸了摸腰間還挂着的手榴彈:還好,剩下的兩個還都在,扯了一個出來,動作輕微慢慢的旋開了後蓋。
步槍早不知道掉到哪去了,用眼光在到處晃動火把的反光下,四下在黑夜裏尋了半天,終于有了發現,步槍就在不遠的地方,槍上還躺着一個人,好象,胳膊動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