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任村。
高牆,大院,老屋。
屋裏兩張破桌子拼起來的會議桌上,油燈火苗不斷搖晃。
十餘人全擠在桌子一邊。
目光全落在桌子對面夯土牆上挂着的兩幅泛黃地圖上。
一幅是民囯全囯地圖,另一幅是中原敵我形勢圖。
地圖前站着戴眼鏡的參謀,正揮舞着手中木棍,在地圖上來回指點、比劃唾沫橫飛講述:“.正面戰場前段時間鄂西會戰結束,囯軍取得殲敵四千的大勝,戰區要求我們對鬼子占領區全面出擊.牽制華北日軍,配合即将開始的湘省常德會戰”
桌後忽然伸出一隻大手,捏爆油燈芯燃燒後形成的灰燼結塊。
不斷閃耀的油燈火苗頓時變大不少。
不時有通訊員進來,将電文以及文件放到坐在上首的軍人面前。
會議從天黑開到現在淩晨三點,已經開了近八個小時。
屋裏的人有作記錄,也有喝茶的,甚至還有剝花生的丁得一政委。
也有人偶爾打哈欠,趕緊抓起面前的茶水往嘴裏猛倒,強打精神驅散睡意。
“現在外部、内部形勢嚴峻,參謀給大夥兒将都介紹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大家各自發表一下看法.”坐在上首的軍人擡眼從參會都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一削瘦的軍人身上:“刑政委,你先來說說”
“首長,反動派他就是想借鬼子的手削弱我們的力量…”削瘦的刑政委揮了揮肘部打補丁的右胳膊。
旁邊另一位跟着發表意見:“沒錯,不久前他們還準備跟鬼子南北夾擊咱們陝北根據地…”
“他們在西南大後方有大片土地作補給,說聯合抗戰,不給俺們錢也不給彈藥,上下嘴皮子一翻隻知道給我們提要求”又一位會發言。
“爲牽制華北日軍進攻陝北,我們這幾個月的損失很大啊.”
“确實這樣,我們從山裏東進平原目的是牽制鬼子進犯陝北,現在綏蒙一帶鬼子主力已經回撤,既然目的已經達到,各部應該考慮撤回山裏”
“沒錯,打仗打的是彈藥,打的是糧草,平原去年大旱過後,缺糧食的老鄉們連生存都是問題隊伍糧食補給是大問題!”
“我們繼續留在平原,隻會給老鄉們增加負擔.”
現場氣氛開始熱烈,抱怨的居多。
首長面色有些不愉,将目光投到坐在末尾剝花生的丁德一臉上:“老丁你來說說”
丁得一聽到點名,趕緊站起來:“大家說得很全面,我們獨立團小胳膊細腿,沒什麽意見…”
“丁得一同志,你是實誠人,好好說話!”
“我…服從上級安排…”
“老丁呐,我聽說獨立團在敵後橫沖直撞,最近還搬空兩座縣城,開裝甲車…騎摩托…搞炮艇…電台配置到營.還有那自行車隊,威風得很嘛…”
“我說首長,你說的這些事,誰會相信?”
“你不承認?”
“絕對誇大了”
首長擡手猛拍桌子:“老丁呐,你信不信我調你們獨立團回山去保衛師部!”
“不能吧…呃…那幾個兔小崽子隻是配合兄弟部隊…”
“你繼續扯蛋,大夥兒誰也别想睡覺!”
“首長,那些偶然僥幸取得的勝利,你這樣說,不大好吧?”
“不好?有什麽不好?樹典型立榜樣鼓舞人心,大夥兒正好學習…”
“…”
“剛收到魯西三分區電報,說他們二十三團一部,聯合自一團警衛營彙同地方抗日力量,全殲鬼子一個中隊外加一個營僞軍”首長面帶笑容:“解釋一下,自一團警衛營什麽來頭?”
“自一團?不是程老二的人麽?”坐在旁邊的刑政委直接站起來,睜大眼瞪着丁得一:“不對啊,你們獨立團包括老陸,不是都在滑縣麽?”
旁邊另一位扯了扯刑政委打着補丁的灰軍裝:“老刑呐,趕緊坐下,有些事知道就行,話别亂說…”
“那個營長,好像姓胡”按保密原則,隊伍番号有時候就連兄弟部隊也要隐瞞,首長肯定不是要自己真的說九營的事,丁得一無奈将話題引開:“我認爲,可以借此機會在敵後建立、擴大根據地,同時分化瓦解僞軍,甚至以僞軍的名義奪取部分縣城實際控制權,在中原、華北敵占區建立廣泛的敵後根據地,到時候形成事實,也不用再擔心老蔣翻臉說咱們進他們的遊擊區!”
“看來,我還真看走了眼,老丁,我聽說你們獨立團有個九營,我還一直說老陸打腫臉充胖子呢.”
“瞎說啥呢,真有九個營,我還不向首長申請成立一個新編旅麽?我們這麽做,隻是爲了迷惑敵人”見這位又在扯原來的話題,丁得一趕緊解釋。
首長明白其中利害,直接打斷兩人對話:“嘿嘿,我說老丁,有好的方法藏着掖着可不行,今天你得将獨立團思想工作的先進經驗,主要是迅速發展壯大隊伍的事,好生給大夥兒說說”
…
報捷電報已經上報三分區首長,小紅纓親拟的電文,上報的作戰單位:二十三團.
本着樹大招風不如悶聲發财的原則,電文中根本沒提獨立團,也沒有提自一團。
但是小紅纓卻沒想到,分區首長并不領情,将戰報稍一分析,據實上報。
當事人胡義,對上報電文中到底誰打的這場戰鬥,絲毫沒有在意。
他的想法簡單,九營在分區防區中的戰鬥,以分區的名義上報比較好。
至于打勝仗立功,能有打鬼子來得解氣?
現在這種情況,就算真能升到團級.
在團裏本來就挂了參謀,以陸團長的性子,混個參謀長,幾乎沒有問題。
然後有資格…
結婚
一想到這兩個字兒,心裏就發怵。
那個女人,應該不會同意.
“報告營長.”
胡思亂想間,又一個通訊員從邊追上來彙報情況,胡義趕緊收回思緒。
“鬼子增援部隊停在東闾村沒有追來。”
“知道了”胡義這下才算放心。
躺在擔架上睡不着,繼續思索…
将增援、接應打成陣地進攻戰,雖然取得勝利,傷亡也比預期少很多,但是在戰鬥中暴露的問題依然很多。
總的一條:跟鬼子不需要講道理,用刺刀、槍子兒、手榴彈、榴彈比較好!
戰場上,實力才是一切…
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擡着一副擔架在隊伍中不斷超過往北的隊伍。
打頭的漢子不斷向背着大包小包的戰士打聽營長在哪。
好一會兒後,躺在擔架上的柳元清終于湊到胡義旁邊.
“那個營長,沒睡吧?有個事商量一下.行不?”
擔架上胡義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什麽事?”
“我覺得王順這支隊伍還行,那個,他們想請我去當個參謀”
“你的意思是,打算去王順部?”
柳元清歎了一口氣:“說實話,以前一直都在别人麾下,打的也差不多全是窩囊仗,這次,我想試試。”
胡義大緻明白柳元清的想法,一時半會無語。
“你盡管放心,我帶出來的隊伍,絕對姓八!”見胡義沒有說話,柳元清趕緊表明立場:“我們都是軍人,但是在進九營這段時間來,我知道誰是真正爲了老百姓!雖然九營與其他八路不一樣。”
這貨最後一句話,意思是九營這八路不八路?
胡義一頭黑線,也知道他說這番話,是擔心自己對他自己立山頭有看法。
但是作思想工作,确實不是自己的強項。
要收編王順部,九營着實沒有那個能力。
因爲,地方抗日武裝有一個特點:不脫産。
也就是一般都在自己家鄉附近打鬼子,閑時回家種地。
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區小隊。
胡義腦子有些亂,一時找不到該怎麽回複。
場面有些冷,柳元清清楚胡義的性格,再次開口:“要不,我跟丫頭說說?”
小紅纓躺在胡義前邊的擔架上,一直在聽兩人對話。
聽說柳元清要離開,早已炸毛,聽這貨還有臉找自己,立即從擔架上坐起來:“你吃我的喝我的”
“哎哎哎能不能别這麽小氣?”柳元清趕緊解釋:“這是九營發展的好機會,如果搞得好,嘿嘿,咱們不僅能拉出至少一個營的隊伍,還能把他們這片發展成根據地.還能給蘇隊長提供”
聽柳元清提到蘇青,小紅纓立即打斷:“哎呀,真沒看出來,你還知道發展根據地”
“切,你真當我像你那麽傻麽?進九營以前,我曾經研究過八路軍發展根據地的情況.”
“你敢說我傻?”
“反正不見得有多聰明,比如,我給你的那本唐詩三百首,你現在能背幾首?”
一聽到背詩,小紅纓直接傻眼
胡義聽到柳元清提到那個女人。
心裏忽然有點擔心
趕緊伸手掏出懷表。
咔嗒
身後擡擔架的戰士,趕緊吆喝一直跟随在旁邊的通訊員打開手電。
借着手電光線,胡義看清楚表盤上的數字淩晨三點多。
距離天亮的時間不長。
而且羅富貴也還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