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靈湫洞。
兩個軍人擡着一副擔架走出山洞。
擔架上凹凸不平的身體上蓋着浸紅的白布。
山洞外。
站着一個滿面憂色軍人,正看着遠處大山出神。
最後一線太陽隐入西邊山棱線。
肩章上一朵黃色梅花引來一隻蝴蝶不時靠近。
對山洞裏擡出擔架早已司空見慣,軍人連頭都沒轉一下。
山洞裏的傷員應該還有一千二百三十三名。
因爲在這具屍體被擡出去前,裏邊傷兵是一二三四名。
這個數字很好記。
一個軍官匆匆過來,灰頭土臉焦急叫喊:“團座!大事不好,大批鬼子掃蕩過來了。”
團座面色瞬間恢複平靜,這才轉頭:“有多少?距離多遠?”
“僞軍一個營,鬼子不少于一個大隊.”
團座無奈對趴在山洞口機槍後面的副官揮手:“立即通知醫生、護士集合上山轉移.”
副官頭上扣着一頂德式青天白日徽鋼盔,應了一聲後起身跑進山洞:“醫生,護士集合”
某個醫生連眼都沒擡:“集你娘的合,沒看到老子正在做手術麽?”
山洞中換繃帶、打針、灌藥的護士們面色緊張,看了看副官,然後收回視線,繼續手中的活。
團座跟着對不遠處混身幹涸血漬的傳令兵下令:“立即命令各部隐藏,盡量不與敵交火.”
“是!”傳令兵從僞裝灌木堆裏爬起來,撒開腿往山下跑。
很快,副官轉回團座旁。
團座皺着眉頭:“怎麽,又被她們罵出來了?”
“沒罵,這回根本沒人理我”
團座有些頹廢,猶豫了好了一會兒:“命令警衛排集合,将他們強行帶走”
“那傷員們怎麽辦?”
“發槍,能動彈進山腰防線,不能動彈的發手榴彈守洞口。”
“我們有一個加強營,要不要讓弟兄們歇着”
“頂不住的,咱們就算戰至最後一人,也要跟小鬼子同歸于盡。”
聽到兩人對話,山洞中養傷的一個軍人出來:“留在這裏肯定是個死,要不.咱們警衛營先撤?”
團座看了這位一眼:“你不是挺嚣張的麽?平時連咱們師長都不放在眼裏?這時候倒想起跑了?”
哪的話,我也是混口飯吃.
團座忽然撥出手槍。
砰.
一槍就将那給位斃了。
團座旁邊的副官面色發白,語氣沉重:“咱們惹不起軍統那幫王八蛋.”
“臨戰亂我軍心,死!”
副官暗歎了一聲:“要不要聯系一下參謀部?”
團座收回槍,搖頭:“他們現在就一個連,過來也是白白搭。”
“據他們電文中說這一帶有八路在活動。”
“呵呵,你是不是覺得我殺了軍統那王八蛋,你就可以随便提八路?”
副官愣了一下:“其實,中條山一戰,真怪不得八路。”
團座晃了晃大檐軍帽:“是咱們自己把事做得太絕,自作孽啊.”
副官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一咬牙:“中條山那事真不能賴人家八路頭上,是上頭不顧大局,先在徽南挑起事事端殺了人家近萬人,中條山二十萬中央軍被圍了,轉過頭又叫八路來幫忙,想想咱們二十萬大軍都不是小鬼子手,八路在太行也就一兩萬人,他憑什麽白白給老蔣當炮灰.”
”都是陣年往事,提來無益“
“都軍統那些人逼的”
團長搖了搖頭:“别說那些廢話,如果我們真不願意做,就算他們把槍頂在腦門上,咱們也可以選擇不做。”
“可是,過年那段時間,上頭安排與八路交流,似乎同意我們進八路根據地。”
“你以爲重慶那些人會安好心?他們是想讓我們趁八路總被部鬼子剿滅,去搶地盤。”
“可是,八路不是也同意了嘛.”
“你似乎覺得八路不錯?”團座眯了眯眼,臉色陰沉:“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通赤的罪名槍斃你?”
副官愣了一下:“你不會的.”
“你狗日的.趕緊去将醫生護士帶着滾,别留在老子面前丢人現眼。”
從來執行團座命令果決的副官,這一次沒理會團座的命令,繼續說事兒:“山外的兄弟傳來消息,有個黑虎寨在黑竹溝打了鬼子僞軍一個埋伏.大捷。”
團座搖了搖頭:“什麽黑虎寨,那就是北邊八路的人。”
“你怎麽知道?”
“自己狗窩旁邊有幾條兔子,難道咱們不打聽清楚?”
“可咱們都還沒死光呢,他們就來搶地盤。”
“别在這兒磨蹭,趕緊把醫生護士送走。”
“可是山裏到處都是鬼子僞軍,能往哪送?”
團座語塞,長出了一口氣:“隻要不留在這裏,聽天由命吧”
”師部留下那麽多槍支彈藥怎麽處理。“
“立即安排人在山洞旁邊挖坑埋了吧。”
“埋了?”帶官愣了一下,這是廿七軍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緊急備用軍用物資。
“八路肯定會過來,也隻有他們可能會挖個坑将兄弟們的屍體埋了,就當是還他們一個人情吧。”
“要是他們沒找到呢?”
團座語氣堅決:“不,他們一定會找到的.”
副官搖了搖頭,負責戰地醫院就一個加強警衛營,五百餘人。
槍支彈藥糧食充足。
然而,憑一個營,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一個大隊的鬼子對手。
擡頭看了看西陽光餘晦。
也許,這将是人生中能度過的最後一個黃昏。
山谷中仍然蟲鳴一片。
王銀枝藏在荊棘叢中,一手捂住掙紮劉滿河的嘴,警告道:“絕對不能咳嗽,你堅持一下.”
劉滿河發燒的腦袋子不大好,強忍着肺裏的不适,腦袋被女人抱在懷裏,淡淡的蘭花香鑽進鼻孔。
渾身血液似乎在燃燒。
僞軍已經通過峽谷。
也許是怕遭到山梁上八路扔石頭襲擊,後邊大批鬼子拉開了距離。
腳步聲匆匆。
月亮已經升起,小鬼子卻根本沒有停下腳步。
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通過峽谷岔路口的敵人至少已經走了兩三個小時。
敵人的隊伍仍然在過。
沒有受到山梁上八路遊擊隊襲擊,鬼子似乎也不想節外生枝,根本沒有理會攀上山梁的八路。
王銀枝心裏默默地想,怎麽也得有兩三千人吧
這時候無論是誰弄出一點動靜,山谷中沒有一個人能逃出生天。
原本計劃天黑後将傷員扯上山梁的事,不得不放棄。
讓人膽寒的腳步聲終于漸行漸遠。
王銀枝放開了手,劉滿河低咳了兩聲,終于長出了一口氣,聲音微弱:“你差點憋死了我”
“别說話,敵人後邊的辎重隊還沒出現.”
“能不能離我遠點”
“切,害羞了?姑奶奶黃花大閨女都不怕,你慫個屁.”說完摟得更緊,她擔心劉滿河咳嗽。
劉滿河被大山壓得更緊,渾身肌肉繃緊。
山谷中明明有些冷,偏偏熱得額頭冒汗。
卻一動也不敢動。
旁邊的一排長緊張萬分。
上到山梁上的戰友,如果在鬼子過來的時候,要是扔幾個石頭下來,砸死三五十個鬼子絕對沒有問題。
他們沒有對鬼子動手,肯定是擔心小鬼子會停下來尋找有沒有上山梁的路,那樣一來藏在山谷中的傷員全都得暴露。
好半天也沒動靜,一排長忽然出聲:“馬連長,你藏好,我出去看看劉參謀.”
“别亂動敵人辎重還沒出現”馬良警告。
“你别擔心,敵人辎重隊不會晚上行軍,估計天亮他們才會到.”
一排長話剛落音,北面一陣騾馬嘶鳴聲隐隐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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