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s市是南方的一座小鎮，有着南方的小橋流水的溫婉氣質。

沈汐怎麽也不會想到，她的親生母親曾在這裏生活過多年，并且夢想是帶着她在這裏生活。

她知道陸家是大家族，她以爲的大家族的小姐，含着金湯勺出生，便應當是在豪門鑄就的城堡中長大才是。怎麽也不會是這樣一座普通的小鎮。

再說看陸遠，渾身上下不是凡人的氣質，也注定了這一家從便應該與他人不同。

但陸遠卻很自然地對她說，這裏是她母親生前最喜歡的地方。

沈汐問爲什麽。

陸遠說，因爲簡單。

在小鎮走一圈并不需要多久的時間，一個小時足夠了，沈汐暗暗承認了“簡單”的描述。

隻是這個簡單應當也不僅僅指大小，當許多鎮上的居民，對明顯是外來人士的他們報以親切微笑時，她似乎領悟到了更多。

走了一圈，最終停留在一棟小洋樓前。

小洋樓與整座小鎮的畫風有些格格不入。

若小鎮是古樸，洋樓便是現代。

若小鎮是簡單，洋樓便是繁複。

沈汐疑惑地望向陸遠。

陸遠回答：“是母親做主修的，你……她不願，但沒有辦法。”

哦。

她懂了。

她已經知道那兩位親生外公外婆是君主□□的性格。

自進入這座小鎮開始，她便發現，陸遠渾身冷冽的氣息，被收了起來。

雖然仍舊帶着疏遠和漠然，卻多了幾分柔軟。

沈汐看着眼前奢華的小洋樓，一時間隻感到複雜難喻。

“請問你們是？”一道疑惑的聲音響起。

說話的人是一位六十來歲的男人，滿臉詫異地看着洋樓前的兩位陌生人。

沈汐見陸遠一副不打算開口的樣子，隻好由她開口：“您好，這裏以前的主人是我們的親人，我們想進去看看，可以嗎？”

她說完這話時，發現陸遠用某種可以說奇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她看回去，嗯？我說錯什麽了嗎？

陸遠移開視線。

沈汐便也不再管。

“啊，”男人忽然眼睛一亮，“你們是那位夫人的親人？！啊對對，這麽漂亮的小姐，當然是了！那位夫人也相當漂亮！”

沈汐：……

說來，這個小鎮上，似乎真的沒有認識她的。

嗯嗯……

挺好挺好的。

“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呢？那位夫人當年在這裏住了幾年，離開時還說要回來，卻沒有回來呢。她現在還好嗎？我們這裏記着她的人很多呀，畢竟鎮上很少有那麽出色的人呢。”男人說着說着，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沈汐怔了怔，如實說道：“謝謝您，不過她……去世了。”

男人一呆，愣住了。

她張了張嘴，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麽。這時陸遠掃了她一眼，動作自然地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鐵門的鎖，沈汐忙跟上。

走了幾步後回頭，發現那人還呆滞在原地。沈汐不再多看，轉頭跟上。

進了屋，她問：“你怎麽有鑰匙？”

陸遠将外衣脫下，挂在門口的衣架上，然後說：“我怎麽會沒有自己房子的鑰匙？”

沈汐傻眼，“啊。”

終于回過神來，陸遠已經往二樓走去，站在樓梯中央，察覺她沒跟上，回頭道：“愣着做什麽？上來。”

房子看起來絲毫沒有老舊的迹象，想必有人定期打掃。不用說，一定是陸遠的吩咐。她也是腦子遲鈍了，他與她生母親近，這套房子現在屬于陸遠由他照顧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陸遠停在一道房門前，沈汐差點撞上去。

穩住身子後，陸遠已經将門打開，轉頭對她道：“進去看看吧。”

她帶着幾分忐忑幾分不解經過他往裏走去，一進門，便被眼前的畫面驚愣住了。

這是一間……再顯然不過的嬰兒室。

牆上布滿純真清新的壁畫，天花闆點綴着星辰點點，腳下踩着花園與石闆路，角落裏還有各種動物的玩偶玩具。

俨然是一方童真的天地。

而房間中央，擺放着一張嬰兒床，嬰兒床邊，是一張椅。

沈汐仿佛看見，一個美麗溫婉的女人，坐在那把椅子上，沐浴在晨光中，甯靜美好的模樣。

她獨自走過太多的路，對于“母親”一詞，期待過嗎？是有的。

但那已是久遠到連她自己也想不起來的童年。

後來便是習慣了獨自一人，一個人成長，一個人享受孤獨，一個人習慣孤獨。

她曾經認爲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存在，因爲沒有隻有不被期待降臨的生命才會被父母抛棄。

但那其實沒什麽。

她長大了，獨立了。自己可以過得很好，有所追求，有所理想，有前進的方向，也有交心朋友。

親情不是必要的，一度她認爲愛情也不是必要的。隻有自己愛自己，才會過得更好。所以她加倍善待自己，保護自己，喜歡是用力喜歡，離開時遺忘痛苦。

然而，某一天，忽然有人告訴她。

其實她是在期待中來到這個世上的。有那麽一個女人，愛她勝過自己的生命。她曾經規劃着他們幸福安甯的未來，他們會在這座小鎮上，即使住在不合群的小洋樓裏，但因爲有愛，所以不必在意。

那個人，是她的親生母親。

告訴她這一切的，是她的親生舅舅。

前所未有地，她懂得了“親人”一詞。

***

回去的飛機上，沈汐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美麗溫柔的女人。

雖然睡醒後她忘記了，可美夢的餘韻萦繞着她，讓她的心感到難以言說的柔軟。

沒有人來接他們，陸遠卻親自将她送回了家。

下車後，沈汐在車門外沉默地站了幾秒。

陸遠知道她有想說的，也不催，就那麽等着。

從前的沈汐抗拒陸遠，不願人生被主宰。

現在想想，陸遠其實給了她極大的自由。

她在這個男人身上，讀出了山一般沉重的包容。

沈汐垂眼，睫毛微顫，開口：“我弄丢了你的電話号碼，你能再告訴我一次嗎，舅舅？”

陸遠倏地看過來，随即又沉澱，道：“好。”

***

十二月，天氣早已轉涼，商場裏到處是迎接聖誕的促銷活動。

沈汐過上了能不出門就不出門的日子，可惜，很難。

她的通告多得吓人，即使推掉許多，也還有更多讓她心動的機會。

相對的，傅時遇則輕松悠閑了許多。他的電影已經殺青，并且明确地表示短期内都不會接新劇本。他态度堅定，少而精又是他一向的風格，于是大部分制片方便也退了回去，隻剩幾位堅持着等待“奇迹”發生。

前段時間他們還一同出席了電影節，《亂世紅顔》提名頗多，包括沈汐都拿到了最佳新人獎的提名，然而最終拿到獎的，隻有最佳男主角。

外界不無評價“雷聲大雨點小”的，但不論是方清還是劇組其他人都不是很在意就是了。

電影節上也沒發生什麽勁爆的事件，最開始的傅沈cp和後來的周沈cp，也隻剩下一批核心粉堅持着，大多路人粉們都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沉寂了。

沈汐屬于無獎一身輕，知道她對演戲沒興趣，隻剩下方清孜孜不倦地邀請她，直言連劇本都寫好了，就等她和傅時遇點頭。

這可不得了，寫劇本可不是容易事兒。

沈汐問傅時遇，方清說的是真的嗎？

傅時遇答，别理他。

果然，她不理他，過了一個月，那頭就傳出消息，方清的新電影就開機了。眼看着要過新年了，再之後又有春節，這時間還真夠尴尬的。而且冬天拍戲據說特别苦，沈汐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的。

期間她抽空還去探了個班，竟然在裏頭遇見許久未見的楚澤，又是一頓叙舊。

緊接着她也投入進自己繁重的工作中。

其中一項工作是拍攝聖誕主題的寫真，于是等到了聖誕這天，雜志已經上線即早已完成工作的她反而是最閑的了。這日沈汐早早從公司往家裏趕。回到家中，傅時遇果然做好了一桌子菜，就等她呢。

兩人對聖誕看得重，全是因爲多年在國外生活的習慣。不過真要回憶二十年來沈汐度過的聖誕，沒有一次不是和傅時遇一起。

也幸虧陸遠回美國了，她也懶得折騰，婉拒了對方的邀請。不然讓她在男朋友和親舅舅之間做選擇，還真挺糾結的。

聖誕晚餐後，沈汐坐在地上拆聖誕樹上的禮物。

這裏面有她準備的，有傅時遇準備的。

有大的，也有小的。

不在乎貴賤，拆的過程才是最珍惜的。

她在拆到一個奇醜無比的抱枕時，笑得滾在了地上。

傅時遇無奈地将人撿起來，按在懷裏，“不是你轉發微博想要嗎？”

“哈哈哈哈哈，是我是我。我沒想到會這麽醜，你有被吓到嗎？”

他歎氣，“是有些被吓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

沈汐笑夠了，從他懷裏爬起來，往窗外看去，發現什麽後驚呼道：“好像下雪了！”

說着跑到窗口，打開窗，冷氣登時溜了進來。

但這時候，一切都沒有天空中漸濃的雪花來的重要。

漫天的飛雪在沈汐的視線中飄揚，旋轉，下落，最後消失不見。

不知何處傳來聖誕的歌聲，叮叮當，叮叮當，與眼前得畫面襯得完美至極。

是今年的初雪呢。

初雪到來時，适合許願。

***

新年到來，舊的一年就這麽過了。

隻是中國人講究春節，大年三十沒過，那就還留着些尾巴。

沈汐用大衣将自己過緊，頭上的帽子壓得很低，圍巾遮住了臉，臉上還有口罩，鼻梁架着一副細框圓眼睛。

如果不是極熟的人，一定不會認出她。

冬天裏這樣的裝扮一點也不打眼，滿大街都是呢。

她走進自己常逛的一家男裝店，看中了一件長款大衣，結果售貨小姐說那是限量款，唯一的一件剛才被人買走了。沈汐隻好遺憾地放棄。

末了她爲傅時遇從裏到外從上到下都集齊了一套，然後在售貨小姐熱情得過分的笑容中，走出了商場。

回到家時傅時遇還未回來，她将大袋小袋放下，打算動手收拾下屋子。

正在此刻，門鈴響了。

她以爲是他回來了，緊走兩步去開門，結果門開了，外面站着的不是傅時遇，而是陳文蔓。

兩個女人彼此都怔了下。

沈汐是沒想到陳文蔓知道這裏的地址。

陳文蔓卻是預想到了沈汐的存在，隻是當面所見，依舊有些難以接受。

兩個女人在門口相顧無言了幾乎一分鍾。

一分鍾後，沈汐回過神來了。視線下移，看見了女人手裏的紙袋，以及紙袋上熟悉的logo。

就在十分鍾前，她才提着如出一轍的紙袋進的門。

沒有什麽憑借，她偏偏想到了那件被買走的限量版大衣。

“傅時遇不在，我就不請你進來坐了。”沈汐說，話落就準備關門。

她的手剛握上門把，卻聽面前的女人忽然開口，道：“傅時遇有告訴你，他和我結過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