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托在苟參手上,随着疾步前行顫顫巍巍。将将踏入長樂宮時,被長樂衛尉攔住:“苟君,請将匣子交給我驗看。”
長樂宮乃皇室重地,杜絕任何不明事物進入,這是長樂衛尉的職責。
苟參斷然拒絕:“皇太後有言,要先睹爲快。這個匣子,隻能由皇太後親自開啓。”
“苟君,某并未接到皇太後诏令或口喻。職責所在,請勿爲難。”
“衛尉!你知道這匣子裏的東西對皇太後有多重要麽?内藏秘辛,擅自開啓,這後果你承擔得了麽?”
皇家秘辛,最是蝕骨,任誰都不想沾手,長樂衛尉也糾結不已。但若是不驗看,一旦出了摟子,這責任他同樣擔不起。
一個堅持要看,一個死活不給。正争執不下,宮中遠遠奔來一個内侍:“皇太後有令,速請苟君入宮,不得阻攔。”
望着苟參離去的背影,長樂衛尉心裏頗不踏實,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哦,是了,這苟參今日臉色怪怪的。剛才争執成那樣,他卻一直闆着臉,眼睛很……很奇怪……空洞!對,就是空洞……
然而,就算是這樣,又能說明什麽?長樂衛尉搖搖頭:想這些幹什麽?皇家秘辛,知道越少越安全,能别沾最好别沾,站好自己這班崗就是了。
苟參剛踏入長樂前殿,殿上就傳來皇太後微帶一絲顫抖的聲音:“事情可成了?”
苟參急趨而入,伏拜于地,黑匣高舉:“幸不辱命。”
這一刻,王政君激動歡喜得心都要炸了,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苟參說話腔調的異常。
“太好了!太好了!大兄,我爲你出了口氣!六郎,阿姊爲你報了大仇!”王政君掩面而泣,悲喜交加。
左右宮婢,殿上内侍、甲士,一個二個目不斜視,垂首縮肩,大氣不敢喘一口。
王政君終究是皇太後,雖然一時情緒失控,但很快控制住,拭了拭眼角,大袖一拂:“全部退出宮外。”
哐!殿門關閉,黑匣也穩穩擺上了案頭。
王政君伸出顫巍巍的手按上匣蓋,正想打開時頓了一頓,張嘴想問苟參當時的情形如何,那張放當真乖乖飲下毒酒?旋即自失一笑,搖搖頭。人頭在此,還有什麽好問的。诏令已下,他張放有幾個膽子敢抗命?诏書内容雖然是假的,但印玺卻是真得不能再真,她頗費了一番手腳才弄到一卷蓋有印玺的空白诏書……
唯一可慮的就是張放不甘就戮,堅持要求回長安向天子申辯。所以她給苟參安排的随行人員全是死士,人皆懷刃,一旦張放不從,立即以抗命罪名格殺。總之,伸長脖子是個死,反抗也是個死,橫豎張放死定了!
“張氏小兒,這就是與我王氏爲敵的下場!”王政君兩眼發光,撫着黑匣,想象着匣子裏那顆人頭臨死前的悲憤、不甘與絕望,再抑制不住尖聲大笑。這一刻,哪裏還有半點母儀天下之态。不過大殿裏就隻有她與苟參姐弟二人,再怎麽瘋都沒人看到。
嗯,果然是皇室秘辛。
尖笑聲中,王政君大拇指頂開鎖扣,慢慢開啓匣蓋——唔,什麽情況?爲什麽會冒煙?
等等,還有火花——這成爲王政君最後一個念頭。
轟!
火光爆閃,血肉橫飛。
一截斷腸飛挂苟參頭頂,半截垂下,懸于鼻端。血水順腸流下,将苟參一張麻木的臉勾勒得猙獰無比。
苟參眨眨眼,瞳孔漸漸收縮,越縮越小,直如針尖。然後,短短一瞬,瞳孔急劇散大,無限驚恐噴薄而出,喉管發出斷氣似地幹嚎:
“太後——”
……
就在王政君開啓緻命黑匣前一個時辰,隗裏驿置,富平侯車馬隊伍如常駛出。行出數裏,一身緊身勁裝的張放從車裏鑽出,縱身躍上韓重牽來的大宛馬背。班伯、班遊也紛紛棄車上馬。
張放勒馬原地兜轉幾圈,長鞭向西一指:“棄車,負糧,全速西進!”
轟隆隆隆!
蹄聲如雷,煙塵滾滾,一行數十騎轉瞬消失彎道,隻留下七輛歪歪斜斜,橫亘于道的棄車。
張放一騎當先,勁風拂面,将黑發扯得筆直,衣服也鼓滿了風,望之如脅生雙翼。
從這一刻起,他将與劉漢一刀兩斷,自此鴻飛冥冥。
張放讓苟參帶回去的盛着自己“首級”的黑匣,不用說,就是一個大炸彈。
當日從王鳳口中掏出“矯诏”的惡毒計劃,張放就決定,将計就計,以毒攻毒。你們不是要老子的首級嗎?那就還你們一個大驚喜!
黑匣子裝了足足五斤炸藥,置于陶制容器中,以油紙層層包裹,并采用了最新研發的拉發裝置——也就是說,再不需要麻煩的明火,而是一拉即炸。
正如張放出城前自語,他不希望使用這最後手段,一旦被迫使用,就意味着他原計劃暗渡陳倉将演變爲亡命天涯。
然而,王政君沒給他選擇的餘地。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殺人者人恒殺之,有人活不耐煩他不介意送一程。
張放之所以磨到午後慢吞吞出城,慢悠悠行數十裏就投宿,就是爲了等矯诏的谒者前來——如果沒來,大家好聚好散,天一亮,橋歸橋,路歸路,最好不過。若是來了,不管來者何人,直接強制催眠,然後反複洗腦,讓谒者産生幻覺——任務完成,手裏捧着的黑匣就是張放的首級。這個黑匣任何人不能動,隻有皇太後才能開啓。
沒想到來者居然是苟參,真是太好了!不但可一串撸倆,計劃的成功率也大大提高。
這種幻覺式催眠有效惟持時間不長,所以張放不能離開長安太遠,否則沒等苟參回到長樂宮,催眠效力就漸漸消失,人也會清醒過來……
算算時間,這會長樂宮某殿應該已經騰起一股濃煙了。接下來就會亂做一團,這種混亂很快就會向長安諸宮及朝野擴散。等劉骜弄清楚來龍去脈,雷霆震怒,發兵追殺或派谒者攔截時,至少得是一天以後了。
張放争取到了一天的時間。當然,他并不認爲隻有這麽點時間就能擺脫朝廷随之而來的追兵。不過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用這樣激烈的手段幹掉當朝皇太後,他豈能無備,怎會不留有後手?
一天!他隻需要一天——一天之後,不管是追兵抑或谒者,連在馬屁0股後面吃塵的份都沒有。